《深爱》韩灿灿

5、第五章

　　在乡下义诊其实是比在医院里要轻松的，虽然白天我得和同事走街串巷上门问诊，但是到了晚上几乎就没什么事了，没有突如其来的急救也没有到时到点的查房，难得的一觉到天亮。
　　五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傍晚的时候我把顺道在乡下买的腊肉香肠送回家，打算再分出一部分给和和送去，那家伙和我爸一样喜欢腊肉糯米饭。
　　我妈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我和这堆土特产，一连串地问，“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吃饭了吗？你上哪儿买的这些？”
　　我挨个回答说：“本来能早点的，但是客车在路上抛锚了，就耽误了，吃过了，这些是在乡下买的。”
　　“客车？乡下？你去哪儿了？”
　　我疑惑，“我上个星期不是说了要去乡下义诊吗？”
　　我妈说：“你什么时候说过？！”
　　我眯着眼睛想了半天，“难道我没说吗？”
　　我妈手叉腰瞪我，“没说！！！”
　　我走过去拉下我妈的手，把她推到沙发上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林老师，别生气啊，您看您这么有气质的人生什么气啊，多浪费您气质！”
　　我妈接过水杯，叹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缺心眼的女儿。”
　　我挨着她坐下，嬉皮笑脸道，“我哪儿缺心眼了，您放心，我心眼多得跟个筛子似的。”
　　我妈看了那堆农产品一眼，说：“你可别坑人家老乡，他们不容易。”
　　我心里顿时泛起一阵苦涩，“放心放心，哪能啊！”坑是有的，不过主语跟宾语得换一下，被坑的是我。
　　四个小时之前，我拎着刚刚成交的香肠腊肉喜滋滋地上了医院来接我们的小巴，我记得我爸跟和和就好这口儿。跟我隔着一个过道的刘主任掂了掂我买的农产品，又问了我买的价钱，最后遗憾地告诉我不仅买贵了还缺斤短两了，不，短的可不只是两，而是几乎是少了一半。
　　李主任的话就像一道雷，把我劈得外焦里嫩，我靠在坐在座位上觉得心灵遭到重创，不光为钱。刚刚卖我东西的那对大叔大妈五六十岁，笑眯眯的，特别老实的模样，我就不明白了，你说看起来那么慈祥的人怎么骗起我来就能毫不手软呢？我就说我拎起十几斤重的东西怎么毫不费力呢，原来只是十几斤的一半。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呢？亏我还没要找的四块钱零头，一想到那对夫妇可能会一边数钱一边笑骂我是蠢货，我就一阵心绞痛。
　　刘主任见我一副遭受打击垂头丧气的样子安慰道，“年轻嘛，吃点亏上点当在所难免，你就当花钱买经验了。”
　　我扭头郑重地对刘主任说：“主任，我能申请下回咱能不来这个村吗？我怕会触景伤情。”话音刚落，全车的人，包括司机都笑得花枝乱颤。这群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人啊……
　　我妈放下杯子起身看了看那堆香肠腊肉，“这肉看起来不错，你也给和和那丫头送点，她和你爸一样也喜欢这个。”
　　我说：“知道知道，买了她的放心吧，对了，我爸呢？”
　　“今晚书店到货，他去看看了，你要不要拿点香肠去你那儿？”
　　“不要，拿去了我也不会做，浪费。”
　　我妈转身戳我脑门，说：“你还好意思说，你怎么不像人家和和学习，人家工作也忙，怎么就有空做饭呢。”
　　我撇撇嘴，辩解道，“她才不会做，是她男朋友会做饭。”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果然我妈说：“那你就更应该向她学习了，赶紧找个男朋友。”
　　我说：“我是找男朋友又不是找做饭阿姨。”
　　我妈“哼”一声，“你就是找个做饭阿姨，我也不会那么操心了。”
　　说到这儿，我一扫刚刚的苦涩，得意道，“我天天在医院食堂吃饭也一样的，那些掌勺的师傅都跟我熟，有时还会给我开小灶呢。”嗯，人间还是有真情在的。
　　“天天吃食堂算个什么事儿啊，你到时候记得感谢感谢人家师傅，别让人家白忙活。”
　　“嗯嗯，知道知道，放心放心。”
　　“唉，你要是找个男朋友，我就不操心了。”我妈一边收拾那堆东西一边感叹道，不过她这话我可是一点都不信，早在我中考的时候，我妈就说过“唉，你要是考上高中，我就不操心了，”接下来的好多年了我又听到了同样的句式，“你要是考上大学，我就不操心了”，“你要是考上研究生，我就不操心了”，“你要是有了稳定的工作，我就不操心了”。我毫不怀疑，我找到男朋友后，就会听到一句“你要是结婚了，我就不操心了”。
　　我一直觉得我妈这么碎碎念跟她的身份气质一点也不搭调，为此还跟我爸探讨过这个问题，我爸说在儿女情长方面，哪怕是高级知识分子也不能免俗，我深以为然。
　　我走上前拍拍她的肩膀说：“生命不息，操心不已。”然后在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去医院值班。
　　虽然被坑，被念叨，但是我的心情却还是不错的，这大概就是生理状态决定心理状态吧，毕竟我可是在那山清水秀的地方待了一个星期，天天都能睡到自然醒，我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不愿意去。
　　我这么感叹的时候，被护士长听到了，她一语道破，“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了，谁愿意跑那么大老远啊，宋医生你别急，等你成家后这种事也是有多远躲多远的。”
　　我说：“那成家得损失多少乐趣啊。”
　　经过护士站的于响正好听到了我的话，他笑得极其猥琐，“宋医生，这你就不懂了，成家会得到更多的乐趣的，当然不成家这种乐趣也能得到，你懂得。”
　　我呵呵干笑，“你懂就好，我暂时还不想懂。”
　　于响是骨科的医生，形象好气质佳，颇得女患者和护士的喜欢，人称二院一草，不过我总觉得他的口罩下的脸帅则帅已，但是莫名就透着股人渣的味道，就连他的眼镜我也觉得是他斯文败类的象征。我这么说不是嫌弃他说话尺度大，毕竟大家都是见惯了男女身体的人（呃，这么说好像有什么不对的样子……）话题的内容奔放点我也能理解，我看不惯他是因为我曾经在不同场合见过他带着不同的女性，嗯，举止亲密。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他至今没有任何一任闹到医院来，后来跟他同了几台手术混熟后，我委婉地问过他一回，他难得一本正经地说，有什么好闹的，我跟她们一无钱财纠葛二无感情纠纷，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合则聚不合则分呗。
　　我又问，“那她们知道你有数量庞大的前前前前……任吗？”
　　于响点头，“知道啊。”我惊讶，“那她们也愿意？！！”
　　于响露出鄙夷的神色，“我说宋医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思想还这么out啊，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难不成你还指望你以后的男朋友是个初哥，听哥的，咱们要享受人生，像哥这样的才叫不辜负青春，再说了婚姻也需要好好挑选啊，货比三家不吃亏，像你这样的姑娘也得多接触接触别人，不为别的就冲着增加增加鉴别力也要上啊，别到时候投入感情了到时候发现是个骗子，那可就迟了，别说哥不照顾你，改明儿哥给你介绍几个。”
　　我觉得于响比起做医生更适合去搞传销，而且升的肯定还特快，我刚刚差一点就要说好了，为了挽回我的面子，我恨声说：“哼，你别得意地太早了，早晚会有一个姑娘蹦出来收拾你，那时就是你为你的风流买单的时候。”
　　于响挑挑眉，歪嘴笑道，“那我拭目以待咯。”还别说他还真有资本，那小眉挑的，啧啧啧，我若是不知道他人面兽心的本质说不定也会拜倒在他的白大褂下。
　　凌晨一点，我查完房打算回去办公室睡觉，刚跟周公顺利碰面，手机铃声就跟催命一样尖锐地响了起来，惊得我立马坐了起来。这个铃声是我特意挑的值班专用铃声，我怕太温柔的铃声叫不醒我。
　　摸出手机一看是学姐，“喂？学姐？”
　　“是我，你姐夫。”
　　“啊？怎么是你？”我不甚清醒的大脑开始犯迷糊，脑海里浮现出一系列可能发生的事件，学姐出事了？学姐夫要红杏出墙了，顺便来勾搭我？
　　“贺羽出事了，在你们医院。”
　　我彻底清醒过来，“说清楚，他出什么事了？”
　　“在你们医院的急救室。”说完，学姐夫就把电话挂了。
　　我揣着手机立刻就往急救室那儿跑，跑出办公室才发现没有穿鞋，又回来把鞋穿上，我的手一直在抖，穿了好久才把鞋穿好。跑到急救中心，看到学姐和学姐夫都坐在急救室外，一看学姐的打扮就知道她肯定也是匆匆赶过来的。
　　我问，“学姐，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现在怎么样？”
　　学姐说：“好像是喝酒闹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也是刚刚过来的。”
　　我再看向学姐夫，他说：“他找我喝酒，我也是才知道他找我前谈生意已经喝过很多酒了。”
　　我估计应该是喝多了胃出血，或者酒精中毒了，心里也稍稍安定下来，我刚准备进去就看到急诊内科的王医生出来了。
　　“王医生！”
　　“是宋医生啊，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刚刚送进来的那个是我朋友，他现在怎么样了啊？”
　　“哦，他啊，胃出血了，现在没什么大问题了，已经让转普通病房了，挂几天水，好好养养就没事了，你回头也劝劝你朋友，喝酒也不是这个喝法，再这么下去把命都要喝没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麻烦您了。”
　　“没事，你回去看看你朋友吧，我抓紧时间去睡一会儿，有事再叫我。”
　　再次谢过王医生后，我也去了贺羽的病房。病房是个双人间，我想像贺羽这种打个点滴都恨不得开个单间的人，肯定不乐意住这种病房，不过听护士说另一床的人今晚请假回家了，勉强也能算是单人间了。
　　躺在病床上贺羽依旧昏迷着，脸色惨白。贺羽虽是个大男人但是手背上的血管却极细，每次打点滴都会青一片，即使知道是在样，但是在看到那片青紫时我的心里还是惊了一下，一时间也分不清楚是怎么样的感觉，有点酸有点疼。
　　学界和学姐夫都没有进来，我开门出去，听到他们在小声争辩什么。
　　“你为什么要拿我的手机给琦琦打电话？”
　　“当时旁边就有家医院，贺羽昏过去前死活要来二院，我能不打那个电话吗？”
　　“那你现在叫琦琦来有什么用？她又不是内科医生。”
　　“有什么用？我哪知道有什么用……”
　　这两个人完全投入了争吵，我干咳了好几声才发现我的存在，他们一齐转身看我，面色有点尴尬。
　　我说：“学姐，姐夫你们通知了他的家人了吗？”
　　学姐夫点头，“嗯，他不让告诉他父母，我给李瑾打了电话，她现在正从北京往这儿赶，明早能到。”说到李瑾的时候，学姐夫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其实最怕面对这样的场景，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说：“那就好，那你们打算怎么安排。”
　　学姐夫说：“我先送甜甜回去，然后过来值夜，这中间的空挡你能在这儿帮我照看一下吗？”
　　我点头，“嗯，可以，不过要尽量快点，今晚我值班，我怕我那边有情况。”
　　我是打算在病房外等的，可是又怕在外边会照看不到，劝了自己几句医者父母心后，我纠结着搬了个凳子在贺羽床边坐下。
　　怪不得人们总说岁月会优待男人，四年过去了，现在的贺羽，哪怕是脸色苍白，也依然英俊。他本来就是好模样的人，现在多了沉淀和成熟毫不意外地显得更加迷人了。我一直觉得贺羽的好看不是帅，而是英俊，虽然我也说不出具体的区别，但我就是这样觉得的。
　　以前我最羡慕贺羽的地方就是他的鼻梁，那个立体，那个好看啊，让我这等塌鼻梁之人挠心挠肺地羡慕啊，那时他见我羡慕嫉妒恨还发誓说这辈子只喜欢塌鼻梁，回想一下李瑾的脸和那次在北京见到的那个姑娘，我撇撇嘴，那俩姑娘的鼻梁都快跟房梁一样高了。所以说，男人的甜言蜜语听听就好，千万当不得真。
　　很快，学姐夫就回来了，我也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回去的时候，已经快三点了。四点半的时候120又送来三个车祸患者，一直忙到八点半才差不多结束。
　　我换了衣服去食堂吃饭，熬了一个晚上我不仅精神飘忽，胃都要饿抽搐了。垫了点粥后，我的神智才陆续回笼，也终于想起了一直隐隐惦记的事情，贺羽还在住院。
　　我咬着油条，思考着等会儿要不要去看看他，最终得出一个并没有什么卵用的结果——看也行不看也说得过去。
　　食堂里突然响起了铿锵有力的高跟鞋的声音，我抬头一看，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走了进来，脸上还戴着墨镜，气势汹汹的样子，病人家属，时髦的家属，鉴定完毕。不过这女人的目标怎么好像是我？我认识她吗？糟糕，脸盲症犯了，等会儿会不会尴尬……
　　果然是来找我的，她站定在我面前，取下墨镜，是李瑾，贺羽的女朋友。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她就开骂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食堂里的人都能听见，“宋祁琦，你还要不要脸，我拜托你不要来缠着我的男朋友了，你们结束了，他对你没意思，你觉得你这样缠着他有意思吗？如果你寂寞，你告诉我，我帮你找男人，放过贺羽。”
　　我惊讶看着李瑾，这女人脑子有病吧，谁缠着她男朋友了？看她戳在我面前跟个桩似的，显然一时半会儿不打算走人，我深吸一口气，得，我是医生我不跟患者家属吵，她不走我走。
　　我端着餐盘往食堂收餐处走，可是这个脑子进泡的女人依然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嘴里不干不净地还是刚刚那几句话。
　　我吸气再吐气，吸气再吐气，这简直是在挑战我的忍耐极限啊，我一晚上没睡，又大清的早被莫须有的罪名劈头盖脸地骂一通，不出一个小时这八卦就会飞遍整个医院……我忍不了了！我也是有脾气的！！目测了一下我跟她的距离，我左手一扬还剩的半碗粥就跟我右手边的神经病女人亲密接触了。
　　虽然说聪明女人只会对付男人，只有傻逼女人才会去对付女人，可是如果被攻击而不去反击的话，那也是个大写的傻逼啊！
　　李瑾尖叫一声，呆愣地看着我，叫骂声也停了下来，大概是没想到我敢泼她。我在收餐台放下餐盘，转身看着李瑾，“别以为你叫李瑾，还真把自己当宝了，没学好没关系，我来教你，以后嘴巴放干净点。”
　　李瑾回过神来，目露凶光，面色通红地喊道，“宋祁琦，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你后悔的！”吼完就她跑开了。我收回视线，准备离开时才发现我刚刚解气的一泼居然伤及无辜了，一个站在我右前方男人一脸无辜地看着我，咖啡色的风衣上赫然有着点点白粥。咳，那是我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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