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逃亡指南》夕诛

8、龙鸣星（8）

　　一瞬间，整座地下室陷入沉默。

　　茶风歌原本还抱着看戏的心态，这会儿也愣在了原地。只有乌冬依旧冷静，代替众人说出心声：“不可能，人类已经灭绝了。”

　　这是明明白白登在星网上的记录。

　　“这说法不完全对。”莫扎特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语气认真地更正道：“是‘自然人类’已经灭绝了。”

　　这下乌冬也愣住了。

　　“还有非自然的人类？”影猫接棒提问，皱着眉头反驳道：“人类是生物，不是机器。就算用机械仿制，那也不能称为人类。”

　　她的话却启迪了茶风歌。

　　“……基因科技。”

　　茶风歌看向莫扎特，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莫扎特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

　　“没错。”他坦率地点了点头，承认道：“我是主人利用人类残存的生物信息，通过基因科技生产出来的‘再造人类’。”

　　种族的延续，就是遗传信息的传递。

　　基因携带遗传信息，控制生物形态的表达。只要拥有足够的基因样本，从技术上来说，的确可以实现再造生物个体。

　　放眼星际，科技水平达到这个程度的星球也不在少数，但问题是——

　　这件事，是绝对违法的。

　　原因很简单，出于道德、伦理的约束。“生物再造技术”会破坏社会秩序，极易导致混乱。因其高潜在危险性，位列“宇宙十大禁忌科技”之一。

　　相关罪名的最高惩罚，是死刑。

　　“……”

　　除了莫扎特以外，三人一鸟面面相觑。原本还只担心犯下藏匿、包庇之类的罪名，这下连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了。

　　茶风歌试图保持乐观，分析道：“但他的情况比较特殊……人类社会都已经灭亡了，再造一个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吧？”

　　“你可以和星际法庭讨论看看。”乌冬无情回道。

　　影猫晃了晃腿，看向高老头。

　　高老头的着眼点依旧不同，沉声说道：“人类已经灭绝了数百年，居然还能搞到足量的生物样本，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又看了一眼莫扎特，直觉对方仍有隐瞒。回忆莫扎特刚才的发言，“某个称谓”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的主人是谁？”

　　长期从事中间人的行当，令他对权力关系变得十分敏感。

　　……还是被注意到了。

　　莫扎特心虚地移开视线，低声答道：“我出生在银河星系-G01星带-长明星，圣王国。我的主人是菲尔吉人，维纳斯。”

　　“圣王国”，“菲尔吉人”。

　　高老头和影猫齐齐一愣，旁边的茶风歌也不禁愕然。她并非银河系的居民，可这两个词对她同样如雷贯耳。

　　——今天是星历75年8月6日。

　　星历这个纪年，就诞生于全宇宙战争结束，星盟建立之时。

　　数百年前，虫洞灾变席卷宇宙，全宇宙战争爆发。战争被划分为七个战区，每个战区都有一颗处于绝对优势的王者星，也就是后来成立星盟的七颗初始成员星。

　　银河星系-G01星带-长明星，便是其中之一。

　　长明星上只有一个政权，即“圣王国”；长明星上只有一个种族，即“菲尔吉人”。既是昔日银河战区的获胜星，也是当今银河星系的主宰者。

　　“你……没在开玩笑吧？”

　　影猫吓得说话都结巴了，朝向莫扎特寻求确认。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答案：在银河系，没人敢拿圣王国开玩笑。

　　惹上治安队，那叫麻烦；惹上圣王国，就只能叫绝望了。

　　沉重的气氛在地下室里弥漫开。

　　“咳咳。”

　　高老头干咳两声，感觉自己的烟瘾犯了，摸了摸口袋，掏出一盒梦茄。这种产自银河系的烟草有很强的提神功效，也有一定的安神作用。

　　他抽出一根梦茄点燃，深吸了一口，袅袅吐出灰烟。

　　莫扎特皱了皱眉头，但什么都没说。

　　“我还有一个问题。”乌冬这时开口说：“治安队黑白通吃，追捕你的人到底是谁……星际法庭，还是你的主人？”

　　它问的是莫扎特，回答它的却是高老头。

　　“他的主人。”高老头掸了掸烟，沉声说：“星际法庭哪管得到龙鸣星来，不然能放任这里发展这么多年？”

　　所有的拼图都完整了，解题的难度却不降反升。龙鸣星上势力最大的帮派，受雇于银河系势力最大的星球，要抓回逃走的“小宠物”……

　　不，或许没那么难。

　　高老头抬头看向茶风歌，建议道：“把这小子交出去吧。我来牵线，就和治安队说是你逮到的。赏金三七分成，你七我三。”

　　莫扎特一下子僵住了，紧张地看向茶风歌。

　　“……”

　　茶风歌抬手撑起下巴，说不犹豫是骗人的。此一时彼一时，她答应保护莫扎特的时候，可不知道他背后牵扯了这么深的内情。

　　得罪治安队和圣王国对她来说没有区别，但……就为了没什么赚头的十万星币，还有一卷全息录像？

　　这买卖太亏了。至少，她得找到这么做的价值。

　　茶风歌眼神一动，正准备说些什么，高老头突然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皱起眉头，侧耳细听，应该是在和什么人通讯。

　　“治安队来了。”

　　地下室的众人顿时紧张起来。

　　莫扎特急得张了几次嘴，都没能发出声音。高老头瞥了他一眼，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他看向茶风歌，她显然还没有拿定主意。

　　他于是开口道：“我先把他们应付走，你好好考虑一下……影猫，跟我来。”

　　“是，老板！”

　　影猫跳下大圆桌，跟着他走向电梯。

　　电梯门打开又缓缓合上，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地下室重归寂静。

　　“……你也想把我交出去？”

　　莫扎特垂下眼眸，攥紧了搁在沙发椅背上的手。

　　“我没这么说。”茶风歌的视线仍在电梯上，“还有，你现在该担心的可不是我。”

　　她转头看了一眼，乌冬立即会意，红宝石一般的眼眸闪烁起来。片刻后，它报告道：“已侵入酒吧的监控系统。”

　　莫扎特惊讶地抬起头，“你不是相信他吗？”

　　“相信啊，又不矛盾。”

　　茶风歌耸了耸肩，自有一套行事逻辑，也不指望别人理解。乌冬已经把监控画面共享了过来，她问道：“你植入脑机芯片了吗？”

　　莫扎特摇摇头。

　　他尝试过，但人类的神经系统过于脆弱，无法植入芯片。

　　“了解。”

　　茶风歌并不意外，抬起手臂，按下了护臂侧翼的某个按钮。投影功能启动，护臂上方升起一块虚拟屏幕，开始播放酒吧的监控。

　　莫扎特被吸引了注意力，情不自禁凑上前去。

　　画面中央是一群穿着灰色制服的人，正在柜台前大声叫嚣，应该就是治安队了。就这素质，确实和寻常佣兵没有区别。

　　没过多久，高老头和影猫走了出来，开始和领头者交涉。但他们站得比较远，监控收不到声音，只剩下一个几乎静止的画面。

　　“可以调大音量吗……”

　　莫扎特一转头，就对上了茶风歌注视他的目光。心跳仿佛停了一拍，又异常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多近，慌忙直起身体。

　　“你，你不用看监控吗？”

　　茶风歌从容回答：“乌冬盯着呢。”

　　她在想刚才被打断的话题，现在地下室里只有他们，正是套……咳咳，谈话的好时机。于是她开口问道：“你为什么逃跑，是你的主人对你不好吗？”

　　莫扎特一怔，没有出声。

　　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茶风歌思索片刻，换了个问题：“你又为什么想去地球，因为地球是人类的故乡？”

　　莫扎特犹豫了一会，回道：“赏金猎人不是有规矩，雇主不问猎人的过往，猎人不问悬赏的原因吗？”

　　“是有这条规矩。”茶风歌故作大度地点点头，反问道：“但真要按规矩来，你欺骗我在先，我现在完全可以取消委托，对你见死不救……没关系吗？”

　　莫扎特表情一僵，她这是在威胁他？

　　“不，我是在和你讲道理。”

　　茶风歌莫名笑了笑，看穿了他的想法，坦诚说道：“你多少得告诉我一些。既要别人赌上性命，又什么都不肯透露……在哪一行都没有这个道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僵持。

　　最终，自认理亏的莫扎特妥协了。

　　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低声回答：“我想去地球，的确因为它是人类的故乡……更因为，这是我的第一个梦想。”

　　“梦想？”茶风歌有些意外，这答案多少有些抽象。

　　莫扎特点点头，硬着头皮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每一名再造人类，都是主人基于某种目的创造的，肩负着传承地球文明的使命。每人负责不同的领域，以极限的数量，组成了一个微小的社会。

　　听起来或许不错，但他们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出生在笼子里，成长在笼子里，过着被安排好的人生，衣食无忧，唯独没有……自由。

　　他等了十年，才得到一个跟着主人外出的机会。然后逃了出来，变卖身上的东西作为路费。因为没在外界生活过，他被骗了很多次。最终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搭乘飞船来到了龙鸣星。

　　拿着最后的十万星币，他本以为只要再雇个护卫，就能去地球了，想不到还是阴差阳错被发现了身份。

　　“你这个逃跑计划……”

　　茶风歌想斟酌一下用词，却被乌冬接口道：“也太草率了。光去地球就把钱花光了，你有没有想过之后怎么办？”

　　“……”

　　莫扎特没有反驳，表情却不像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茶风歌不解地挑了挑眉，忽然想起了高老头介绍的悬赏内容——“单程，给十万星币，把人送到目的地就行。”

　　不会吧。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根本没想过要回来？”

　　他的梦想是前往地球……然后，死在地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