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逃亡指南》夕诛

45、暴风都市（14）

　　他后退的动作是认真的？

　　茶风歌一挑眉，隐约记起来——上次在收藏室给莫扎特看钢琴，让他试弹的时候，他也是一副回避的态度。

　　这乐器有什么特别的吗？

　　莫扎特倒也只退了一步，顶着众人怀疑的目光辩解道：“这台钢琴放了很久，用之前需要调音……要不还是换个别的节目吧？”

　　“那就调呗，反正还有时间。”影猫却没买他的帐，“我赞成乐器表演，你之前在酒吧的演出点赞数超高！再说——”

　　她严肃地看向莫扎特，发出灵魂拷问。

　　“你还会什么，莫莫？”

　　“……”

　　好问题。

　　莫扎特憋了半分钟，还是挣扎道：“可钢琴调音需要专门的工具，现在市场上哪里还有卖这些古董。”

　　“工具？啊，你等一下。”

　　茶风歌忽然想起什么，从钢琴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我当初买下这琴的时候，卖家送了我一箱工具，说是保养用的。”

　　她打开盒盖，里面调律扳手、止音毡条、音叉……甚至是各种修理钳，应有尽有。

　　莫扎特吃惊地睁大眼睛，继而抿了抿嘴。

　　“这些……”

　　在场只有他一个人认识这些东西，他还可以假装这箱工具没有用。可他这点道行，在茶风歌和影猫的面前怎么够看。

　　茶风歌打断道：“我记得好像还有说明书，需要我问问乌冬吗？”

　　“……没事。”

　　莫扎特立马泄了气，“我会用。”

　　他认命地走到钢琴前，伸手抚过漆黑光滑的琴身，眼中转过复杂的情绪。他默默拖过工具箱，开始调音。

　　毕竟是专业领域的工作，其他三人也帮不上忙。

　　看他委屈兮兮的样子，韩森有些于心不忍，凑到茶风歌耳边问道：“我们是不是对茉莉小姐太严格了？”

　　“他自己也说了，不想输给梅蒂尼。”

　　不过莫扎特的样子的确有些反常。

　　茶风歌想了想，转头对影猫说道：“今天的比赛还没结束。要不你们再去看看，观察一下评委风向？”

　　话疗不算她的强项，但在这个团队里，她姑且可以试试。

　　影猫正拍着视频，听到这话有些犹豫。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给莫扎特创造两人独处的机会，立即点了点头。

　　旁边的韩森自觉地提议道：“我去准备下午茶。”

　　“我来帮忙！”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会议室，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茶风歌转头环顾室内，就西南墙角装着一个摄像头。她假装活动身体，过去轻轻一跃断开了电源。

　　莫扎特正在专心调音，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茶风歌也没打扰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边上。一直等到他忙累了，直起腰休息，才发现屋里就剩了两个人。

　　“他们人呢？”莫扎特问道。

　　“忙别的事去了。”茶风歌闲聊一般开了口，“你讨厌钢琴吗？”

　　莫扎特的动作顿了一顿，还想掩饰——

　　“友情提醒，你应该知道自己有多不擅长说谎吧？”

　　“……”

　　莫扎特将手中的音叉放了下来，只得老实答道：“不算讨厌。就是每次看到它，都会不自觉想起过去。

　　“过去？”茶风歌一挑眉。

　　“就是我在伊甸园的时候。钢琴是我学习的第一件乐器，也是我接触乐理的起点。而且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地球音乐的代表。”

　　这种说法，她在地球迷的圈子里也听说过。

　　茶风歌不解地问道：“所以呢？”

　　“音乐，对你们来说是一种娱乐消遣的手段。”莫扎特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可对我来说，它意味着使命，是我必须用一生去完成的任务。”

　　使命……听到这个词，茶风歌才想起来。

　　几乎相同的外貌常常让她忘记，他们并不是同一种族。莫扎特是再造人类，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生物。

　　因为痛恨被摆布的人生，才从长明星逃了出来。

　　当一个人从出生起就被迫练习一件事，并被告知这辈子只能做这件事，这件事就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就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

　　“离开长明星之后，我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在人前演出。”

　　莫扎特移开视线，他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有些幼稚。可他真的害怕回到那座牢笼，更不愿回顾自己过去的人生。

　　然而讽刺的是，正如影猫所说，他别无所长。

　　他唯一拿得出手的技能，只有音乐。

　　茶风歌似乎有点跟上莫扎特的思路了，“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没有这项能力，你就不会被你的主人囚禁了？”

　　莫扎特坦率地点点头。

　　“可你有没有想过。”她却低头一笑，向他眨眨眼睛，“要不是因为这项能力，你压根就不会出生？”

　　莫扎特倏然一愣。

　　“你的主人为了传承地球音乐创造了你。出生之后，你才成为了你……是音乐给了你诞生的机会。”

　　就像一枚硬币拥有正反两面，同一件事物也能从不同角度讨论价值。

　　“我理解你讨厌过去，讨厌你的主人。”

　　茶风歌顿了顿，试探问道：“可是，你真的讨厌音乐吗？”

　　她打开智脑手环，放起了莫扎特那晚在酒吧的表演。虽然是醉酒演出，可他站在舞台上的轻松、自信，没有半点虚假。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享受舞台，演出才会那么有感染力。

　　也正因为见到了那样的他，她和韩森才有参赛的信心。她又不是什么魔鬼，怎么可能明知道他不适合演出，还硬逼着他上台。

　　……当然，缺钱也是现实。

　　茶风歌摸摸鼻子，尽可能温柔地说道：“你已经逃出来了，莫扎特。过去伤害不了你，除非你用它来伤害自己。”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站在舞台上的你很有魅力。不是有那个说法，音乐救赎人心……会唱歌、演奏乐器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你既然有天赋又真心喜欢它，就随心所欲去表演，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茶风歌一脸真诚地望向莫扎特。

　　莫扎特注视着她，开口问道：“我……有魅力吗？”

　　——？

　　她讲了这么多话，他只听到了这一句吗？

　　茶风歌无奈地附和道：“是啊，很有魅力。”她弯了弯眼睛，“而且我有预感，你的音乐，总有一天会成为别人的救赎。”

　　不是只有武力可以拯救他人。

　　越是高速发展的时代，人心就越容易荒芜。

　　“……嗯。”

　　莫扎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转身又开始忙碌起来。

　　“嗯”？所以，他是听进去了吗？

　　茶风歌有些吃不准，往前走了两步，想观察一下他的表情。但莫扎特脸朝各个方向乱转，就是不肯和她对视。

　　这家伙——

　　茶风歌一挑眉，正准备直接上手，背后却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不好。”

　　与此同时，会议室门口传来了影猫的低呼。她收起手环转身想跑，然而再快也快不过茶风歌，直接被当场逮捕。

　　影猫心虚地笑笑，“我就是来收集素材……光线太暗，补光灯自动开了。这样对视力不好，我帮你们开灯哈。”

　　她摸索着打开了墙边的开关。

　　茶风歌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好在只有影猫一个人。她早就知道莫扎特的来历，这墙角听也就听了。

　　“为什么不直接进来？”

　　影猫挤挤眼睛，“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嘛……”

　　打扰什么？茶风歌正要追问，脑机屏上却跳出一条消息，来自一个意外的ID——地狱火酒吧的红恶魔。

　　她寄售的宝石找到卖家了，这么快？

　　茶风歌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莫扎特还在给钢琴调音，不知道要修理多久。这里没她什么事，正好过去一趟。

　　“我出一趟门，有事语音联系我。”

　　她叮嘱了影猫一声，转身要走，背后却突然传来莫扎特的声音。

　　“等等！”莫扎特往前走了两步，分外正经地问道：“你想……听什么曲子吗？调完音，我需要一首练习的曲目。”

　　这意思，他是想通了吧？

　　茶风歌疑惑地转过头，不过练习曲为什么问她？就她的音乐造诣，知道的地球歌曲屈指可数，更别提钢琴曲。

　　这难道是他表达感谢的方式……？

　　茶风歌本想婉拒，不过视线落在莫扎特身上，忽然一顿。

　　她笑笑答道：“那就来一首莫扎特的曲子吧。”

　　“……好。”

　　莫扎特一愣，继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茶风歌朝他和影猫挥挥手，离开了事务所。然而她也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两天。红恶魔不仅给她找了个卖家，还有一个紧急悬赏。

　　有个刚从看守所越狱的凶犯“血鲨”，踪迹可循。但因为手段狠辣，危险程度太高，暴风都市治安部直接公开线索，悬赏了十万星币。

　　说白了，就是找赏金猎人当炮灰。

　　可对茶风歌来说，这却是个“赚零花钱”的好机会。还能在红恶魔那里刷印象分，降低他们未来买卖的抽成。

　　她当场就接下任务，跟乌冬蹲了两天，把目标痛揍一顿捆回了看守所。

　　正好也活动一下手脚，她还真过不惯这太平日子。

　　领完赏金，茶风歌看了一眼时间，初赛第三天的赛程还没有结束。莫扎特是九十九号，也就是倒数第二个出场，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她立即叫了一辆共享飞行器，赶去大赛会场。

　　刷工作证进了录制现场，她随便在舞台下面找了个空位坐下，莫扎特就上台了，还真是一分钟都不耽搁。

　　他今天盛装打扮，穿了一条灰蓝色的丝质礼裙。款式简约，但点点的星芒点缀在裙摆的布料上，宛如一席星河，一点都不单调。

　　茶风歌依旧不懂什么是高岭之花，但他这一身确实挺好看的。

　　莫扎特淡定地走到台前，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说道：“今天这首曲子，我想送给一位来不及赶到现场的朋友。”

　　“是地球音乐家莫扎特的C大调作品第K.265/300e。”

　　茶风歌一挑眉，端起一旁的免费饮品。

　　幕布拉开，黑色三角钢琴出现在舞台上，引起了观众们一片惊呼。

　　银河系地球音乐的普及度很高，但人类已经灭绝了数百年，现在多是用音色模拟器进行演奏，谁见过保存度这么高的古董钢琴。

　　莫扎特转身走到钢琴前，优雅落座，抬起手放在了琴键上。

　　指尖轻点，轻快的旋律伴随着灵巧的动作倾泻而出。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朗声唱道：“一闪，一闪，亮晶晶……”

　　“噗——”

　　茶风歌忍不住喷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