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陌上浅桑

6、第六章

　　七七将车刚拐到小区门前，就看见了站在值班室前头的肖永，穿着笔挺的黑西装，不知道在和门卫说什么。
　　她按了两下喇叭，门卫过来做了访客记录，肖永也跟了过来，却客气又疏离的叫了声“姚小姐。”
　　七七像是被老痰糊了嗓子一般恶心的说不出话来，死死看了一眼他，脚上一踩油门开了进去。
　　将车停在静水楼下，她这才将紧绷的后背松下来，长长的叹了口气，推开车门下去。
　　姚初七从来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却是个难得的真性情。她知道世道的险恶，却愿意相信人心，相信爱情。
　　遇见肖永是在两年前，她提着大包小包吃的喝的从车里下来，根本没有多余的手去按电梯。
　　正当她准备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按电梯时，一只修长浅小麦色的手从一旁伸过来，帮她按了电梯按钮。
　　她转过头去道谢，看见那无框眼镜后面平静温和的眼睛。
　　她后来无数次的和静水说过，她一见钟情了，触电了。

　　七七伸手按了电梯按钮，想起那年那天的肖永，心里闷闷的痛着。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按了楼层，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恍惚好像看见了从她生活中越走越远，逐渐变淡的肖永。
　　自嘲的一笑，她低头去看鞋尖。
　　电梯门打开，她走出去，脸上又挂了笑容。按了门铃，等了一会却不见开门，再按几下。
　　反复几次，她想起静水嘶哑的嗓音，有些怕起来。也顾不上按铃，只用拳头哐哐的去砸门。
　　“静水，静水。”七七扯开了嗓门喊起来。“开门啊，静水。”
　　没有声响。
　　她从包里拿了电话播过去，一边听着嘟嘟的声音，一边继续用手砸门。
　　没有任何回应，七七又急又气，直想说脏话。
　　“姚小姐，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正砸着门，听见声音回头去瞧，看见穿着深驼色羊毛衫站在楼道里的苏行简。
　　“苏先生？您……？”七七有些惊疑的问，手从门上拿了下来。
　　苏行简几步走了过来，伸手指指自家房门。“我住这，很多年了。”
　　七七挑眉，一时心里不知该惊叹还是惊讶。“我来过多次，一直没见到您。”
　　苏行简点头，再一次问。“你这样敲门，是怎么了？”
　　“我朋友感冒了，敲门没人应。”七七说着又去砸门，依旧没人应答。
　　苏行简面皮一紧，想起早上自己在阳台上确实没像平时那样看见她做瑜伽，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病的很严重？”
　　七七点头，拿手机去给静水拨电话，无人应答。“应该不轻，打电话时嗓子哑的厉害。”
　　苏行简点头，说了句“稍等。”就转身回了家，没一会儿出来时正打着电话，七七只听到了一句快点，他就已经挂断了。
　　“叫了物业带开锁师傅上来，等一等吧。”
　　七七点头，靠在门上和他闲话。“苏先生在这住多少年了？”
　　“有七八年了。”苏行简握着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双眉是微皱的，不知是在回忆还是怎样。
　　“还真是很久了，静水也住这有七八年了，真是缘分。”七七说着，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悄悄仔细打量起苏行简来。
　　苏行简并不是现在普罗大众所认为的那种五官精致，年轻的帅哥。他的五官儒雅中带着硬朗，大抵因为年纪大些，目光很深邃。身姿也足够挺拔，宽肩，窄臀，长腿。
　　七七暗笑了一下，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孔绍泽这个人来，她没见过孔绍泽，不知道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是个什么光景。不过，苏行简的年纪大了些。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肖永从里面走出来，身后跟着开锁工人。
　　“苏先生。”他没去看七七，径直走向了苏行简。
　　“把锁开开吧。”苏行简言简意赅，毕竟事情在电话里他已经说过了。按道理说这样做是不合规矩的，可姚初七在这，肖永自然没什么担心的，叫锁匠开了锁。
　　门开了，七七来不及道谢就一马当先的进去了屋里，苏行简道了谢，这才跟着进去。
　　他才走到卧室门前，就听见七七不停叫静水的声音，加快了步子往里走，入眼便是躺在床上昏睡的赵静水。
　　她脸上红的异常，又都是汗水，头发也浸的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脖子上。眉毛皱出了几个褶，显见是难受的不行。嘴上干巴巴的，爆了皮。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烫的吓人。“去找大衣来，得送她去医院。”
　　七七这会儿有些慌神，她哪里照顾过别人，正六神无主的时候听见这话，无疑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起来去找大衣。
　　苏行简坐在床边，将静水半抱着，叫了她几声。她眉头又皱了皱，没其他的反应。
　　苏行简拿了床头柜上的水喂她，嘴里说着话，语气温和柔软的像是哄孩子。“乖乖喝点水，会舒服些。一会儿咱们就去医院，到了医院就不难受了。”
　　静水喝了两口水，果然眉头舒展了一点。苏行简放下水杯用拇指把她嘴上的水渍擦了，轻轻拍她的背。
　　这样的动作似乎让静水觉得安心又舒服，竟然往他怀里钻了钻。
　　苏行简的身子因为她这个动作僵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的莫测。但终究他还是渐渐放松，手臂变的柔软，又将她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七七找了件及踝的大衣，因为着急，并未注意两个人的姿态。“这件吧，能裹住全身。”
　　苏行简点头，接过大衣，二人一起将衣服给静水套上，裹好。他把她抱起来，一眼看见她光着的脚又将人放下，匆匆到门口鞋柜那里挑了双平底棉鞋，回来给她细致的套好。
　　赵静水烧的迷迷糊糊，知道有人在照料她，只以为是七七过来了。她想开口说话，可意识却指挥不了身体，晕乎乎间觉得安心便任由自己睡晕过去。
　　苏行简给她穿了鞋子，又仔细整理了一番大衣，这才重新将人抱起来。大抵是这样移动让她觉得不太舒服，赵静水哼唧了两声。
　　苏行简托着她后背的手拍了拍，本想说句什么，终究还是没能开口，幸而静水也再未出声。
　　七七关了门，按了电梯，站在苏行简身旁。
　　“我的车停在地下车库，免得她吹风，开我的吧。”他说，见七七点了头，这才又开口。“钥匙在裤子口袋里，麻烦你拿一下。”
　　七七小心的摸出了钥匙，电梯正好上来，便扶着门叫苏行简抱着静水先进去，自己这才跟上。
　　地下车库到底还是有些凉的，静水在苏行简怀里抖了抖，本能的往热源靠。
　　苏行简低头看了眼她脸上的潮红，脚下步子越发的大而快起来。七七按照他的话找到了车，慌忙的开了一边车门，他便小心翼翼的将人送进后座，看着七七从另一边上车半抱着静水这才退出来关上车门坐进了驾驶位开车。
　　他车开的快且稳，七七在后座摸了摸静水额头，说。“今儿多亏了您，不然我一人儿怕是顾不这么齐全。”
　　苏行简摇了摇头才说话。“没什么，大家是邻居。”他说完，一手拿出手机，拨了电话，似乎好一会儿才接通。
　　“我一朋友重感冒发烧，你帮我准备一下，约莫二十分钟后到。”他干脆利落的说了这么一句，就把电话挂了。七七坐在后座，似乎听到了电话那头大声的叫嚷。

　　车停在医院门口，苏行简下车将人抱出来，果然吴易在玻璃门后头等着，看见他了才出来。
　　“我说这你什么人？”吴易伸手在静水脑门上试温度，吊儿郎当的问，收回手又跟了一句。“怪烫的啊。”
　　“朋友”苏行简说的面无表情，把人放在了护士推来的床上，这才拿正眼看吴易。“你帮我找了大夫没有？”
　　吴易看着护士给静水夹了体温计，回头站在原地看苏行简，哪想苏行简根本没有停下脚步，跟着床往里走也没瞧他半眼。
　　吴易笑着哼了一声，几步跟上去。“给你找了个副主任医师，先测下体温，挂个退烧，再检查下肺部。”
　　他正说着，那边护士拿了体温计来看，抬头说了句。“吴大夫，41度2。”
　　吴易挥了挥手，护士自然推着静水去找那位副主任医师，七七点了下头跟着过去，苏行简因自己是男人恐不方便，便留在了原地听吴易唠叨。
　　“这姑娘是你什么人？好像挺上心的样子嘛。”
　　苏行简嘴角抽了抽，转身往另一条走廊去。“一个朋友。”
　　“普通朋友？”吴易亦步亦趋，嘴里还不忘了打探。
　　苏行简嗯了一声，走到一间办公室前推开门进去，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桌子后头。
　　吴易见自己的位置被占了，便靠在桌边站着。“姑娘挺正的，介绍我认识认识？”
　　苏行简上下看了他两眼，似乎有了一点笑意，不过看着却并不友好。“你老婆这几天没在家？”
　　吴易哼笑，开口问他。“紧张什么？做个朋友而已。”
　　苏行简也不答他的话，只说。“你老婆可不会觉得你是想和人家姑娘做普通朋友吧。”
　　“嘿，你这人....”吴易瞪着眼睛抬脚去踹他，被他躲了过去。
　　“其实是你喜欢人家姑娘吧？”吴易奸笑着说，看着苏行简的脸，似乎不想错过一丝表情。
　　他脸上却是没什么变化，只是不搭理他的话茬，说。“你过去看看，烧得这么厉害别再伤了肺。”
　　吴易转身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摇头。“我一心脑外科的大夫，去看个什么劲儿。”
　　苏行简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指，他身上只穿了件羊毛衫，刚才下车带了一身的冷气，这会儿已经被屋内的暖气驱散。
　　他突然想起好多年前，大概，八年前吧！他买下现在的房子没多久，装修完刚住下。那天是个雨天，不大不小淅沥沥的雨珠子打在阳台的玻璃顶棚上乒了乓啷的响。他下楼去寻摸晚饭吃，刚开门，就瞧见了对面门前站着的纤瘦的女孩子。
　　她背对着自己，被雨淋湿的嫩绿色的衣裙贴在身上，少女纤秀的身材显露出来，像是一只立在墙角的琵琶。他看见雨珠顺着她裸露的小腿向下滑，一直滑落到瘦弱的脚踝，又沿着白色的袜边消失不见。
　　他将身后的门关上，哐当一声响，那女孩似是惊着了，回过头来。湿漉漉的马尾辫一甩，他好像看见水珠被甩出去，落在门上，又滑下。不知怎么的，他的心突然跳的剧烈起来。
　　他看向她的脸，一双像是水洗过的眼睛，明明那么灵动，却只是淡漠的一瞟就将眼皮落下，掩住了。她没什么表情，又转过身去，开了门进去，只留下门前的一小滩水渍好像还染着主人的悲伤。是的，悲伤，他在她萧索的背影中看到了浓郁的哀伤。

　　苏行简叹了口气，回过神来看见吴易在和一个小护士说话，没一会儿那护士转身走了，吴易笑着说。“那姑娘没事儿，只是重感冒。”
　　苏行简放下心来，起身往外走。“这两天帮我照顾她，我先走了。”
　　吴易张嘴想要说话，苏行简却回过头来目光带着警告。“不要在她面前胡说。”
　　吴易耸肩，看着苏行简走出这条走廊，这才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