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水流深》陌上浅桑

4、第四章

　　第四章
　　赵静水起床拉开窗帘，难得的阳光正好天空蔚蓝，昨夜的阴郁一扫而光，她照旧去阳台做瑜伽，铺垫子时一抬头，正好看见对面阳台上手端着咖啡的苏行简。
　　她微笑了一下，心里想着这个世界到底太小，没想到自己的邻居也是自己咖啡馆里的常客。

　　苏行简站在那看了一会儿，他目光清泠，紧握在手里的咖啡杯似乎太热，他却不舍得撒手。阳台门被拉开，他收回视线，看见吴易顶着一头鸟窝，眼角带着眼屎的怂样。
　　他毫不犹豫的伸手将他推回去，自己也跟着进来，咖啡转瞬就被夺走，不等他反应已经被吴易一口喝尽了。
　　“洗洗脸就赶紧走吧。”苏行简往厨房走，把考好的吐司拿出来，加上生菜，又把平底锅里的蛋和培根放上去，自己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你这又没藏女人，我多呆会儿怕什么？”吴意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苏行简接咖啡的手一僵。
　　“医院的条件你又不是没见过，真是生不如死，还是你这舒服啊。”吴意并未注意苏行简的变化，自己弄了个三明治，舒舒服服靠在墙上吃起来。
　　苏行简没再说话，一直静默着将早餐吃完。他洗了手，又换了衣服，领口袖口熨烫平整，一丝不苟。“你呆够了就赶紧走，又不是没老婆没家的人。”
　　吴易挥了挥手，整个人往后一躺倒在了沙发上，似乎极舒服的舒了口气。他这两天和老婆吵了架，才不要回家去。
　　苏行简拿了大衣出门，这是一层两户的楼型，他等电梯的时候一直看着静水家的门，门上去年大红的对联和福字看起来依旧崭新，似乎连浮尘都未曾沾染。苏行简笑了一下，进了电梯。

　　静水正吃着早餐，手机在客厅里响起来，她向来吃饭时不喜被人打扰，便好似没听见一般继续。可惜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格外有毅力，，一直锲而不舍的打过来。
　　她将手里的油条放下，一边拿纸巾擦着手一边过去接电话，果然屏幕上是七七的名字。
　　“什么事儿。”她问，又走回厨房坐下。
　　那边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静水点头。“知道了，我自己过去，不用你来接。”
　　挂了电话，将剩余的早餐吃掉，又洗了碗，她照旧去书房看书。中饭简单的做了意大利面，午睡，起来时差不多也到了该出门的时候。
　　提前叫好的出租车已经等在了楼门口，上车报了地名她就一直看着窗外。她是这座城市里出生成长的，却总觉得每次回来都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不是这里架了座桥，就是那里又起了一栋楼，永远都在不停的变幻着。
　　可是，她更喜欢那种几年甚至是十几年都不曾变换的城市，虽小，虽旧，却总让人觉得四处都散着暖气和人情味，不像燕京城，似乎到处都是钢筋水泥和人民币的味道。
　　司机师傅听着广播，是单田芳先生的隋唐演义。这部书她小的时候听了不止一遍，那独特的嗓音和剑走偏锋的讲述方法她再熟悉不过。
　　“您要是听不习惯这个，我就给您换个台听听。”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微微侧着头说。
　　静水笑了一下，摇摇头。“不用，我小时候常听这个的。”
　　司机是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听了她的话不由聊起了评书。燕京的出租车师傅是出了名的能侃，爱侃，从菜价涨落到国家大事都能侃上几句。
　　静水微笑着听，偶尔说两句，路程就似乎变的近起来。下车时司机似乎还没说过瘾，一边找钱一边还说着。“难得有你这么大的年轻人还爱听评书。”
　　她今天穿了双露脚面的酒红色高跟鞋，刚一下车就觉得脚上冰凉。加快脚步进了大堂，有服务员上来询问，静水报了包间号，一路由服务员领上了楼。
　　隔着门她就听到了里面的喧闹，头又疼起来。推门进去，果然看见该在的都在，不该在的也都在。
　　大家见她进来都起了身，好一番问候，终于打住了话头她才将格子纹大衣脱了，只穿着灰白色的打底衬衫坐在七七旁边。
　　侯杰端了杯酒，嚷嚷着静水迟到要罚酒三杯，他一旁的孙振涛笑着给了他一下。
　　“猴子，怎么还不长记性，你见过静水早到或迟到？她从来都掐着时间踩着点进门的。”
　　侯杰嘿嘿笑起来，颇有些沾了便宜的味道，抬了抬自己的手腕。“她进门我可是看着点儿呢，刚好晚到了两分钟。”他说，拿着酒走到静水旁边。“老同学，这回这酒你可喝的不冤枉。”
　　七七抬起脚踹了他一下，笑骂。“上学那会儿你就逮着静水想灌她酒，到现在了还死性不改。”
　　侯杰笑着站在静水和七七中间，两只手臂各搭在一把椅子上。“那会儿哪次让静水喝成了？又哪次没让你灌成孙子？”
　　静水也想起还上学时的事情，笑了起来。她比这些人都小，上学时颇得他们照顾，自然也没少被’欺负’。
　　“静水，今天这酒说什么，你都得喝了吧？”侯杰笑着说，脸上早已不复当年在校时的青涩。
　　静水还来不及接过酒杯，梁修平便走了过来。“猴子，我替静水喝。”
　　“那可不行，静水还没说她不喝呢，你先别急着英雄救美啊。”侯杰躲过梁修平的手，笑着说。
　　一同响起的还有徐静秋尖锐的声音。“修平，回来。”
　　梁修平看了一眼平静如水的赵静水，又看了一眼横眉立目的徐静秋，有些左右为难。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静水笑了一下，将那酒杯接过来，一仰头喝了个干净，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服务员依次将菜端了上来，大家边吃边聊。有人问静水，这些年都走了些什么地方。
　　“除了西藏还没去，几乎走遍了。”静水想了想自己这么多年走过的地方，说。
　　这些人都在燕京工作生活，平时常见，只有赵静水一年见不到人，年根儿了才回来，故而话题大多都在她身上。
　　总是要回话，她也不能安生吃东西，索性就将筷子放下，一点点的啜着果汁和大家聊天。
　　一顿饭吃了许久，从天色还早吃到华灯初上众人尤没聊够，吵吵着要转移阵地换个场子继续嗨。
　　静水随着大家往出走，觉得胃里空慌的有些难受，她正想着要带点什么东西车上吃，旁边就递上了一只打包盒。
　　“瘦肉粥，你一会儿车上吃。”周致中温和的说，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
　　“谢谢。”静水接过来道了谢，又张了嘴想问什么，到底没能问出口。
　　七七在前面招呼她上车，她就只是点了个头，走了。
　　“哎，哪来的粥。”七七一边打轮倒车，一边侧头问她。
　　“周致中叫的，除了他还谁能这么细心。”静水说着，开了打包盒吃粥，七七的脸色有些僵，不再说话。
　　她把一碗粥喝完，胃里暖起来，连四肢都舒展了很多。“七七，我是无权干涉你的情感的，但我还是想说周致中更适合你。”
　　七七将车子转了个弯儿，这才用鼻孔发出来哧的一声响。“那张死人脸我看了快三十年了，从没觉得我们俩哪儿合适。”
　　静水不说话，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有一刻的恍惚。
　　“你三月出去准备去哪儿？”
　　“入川，呆一段时间后进藏。”静水转回脸来，看着车里摆着的那个蹲着马桶看书的机器猫。
　　“呵，民风未开，彪悍粗鲁的民族。”七七嗤之以鼻，又突然说。“我劝你在家里先找个男人把第一次给出去，不然真入了藏，要出点什么事儿，哭都不知道怎么哭的。”
　　静水知道七七说的意思，毕竟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第一次总归是不同的。她想起今年在青海遇到的一些藏民，粗鲁，不讲道理，爱财，很难相信那是一些人游记里写的热情好客又纯真的藏民。她有时自嘲，是不是自己打开方式不对，所以遇见的是那些少数的。
　　“再说吧，反正离我走还有段日子。”静水叹了口气，似乎一下子对进藏的期望又小了不少。

　　车停在有名的酒吧区，他们这一行人便显得不那么多了，嘈杂的音乐声，喧嚣的人们，这并不是赵静水喜欢的环境。终于进去坐下，她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
　　啤的，白的，洋的，桌上摆满了酒，气氛渐渐从正经的聊天变成了单纯的喝大酒，拜父亲那方的遗传基因所赐，赵静水有着好酒量。喝到最后，沙发桌子上横躺竖趴，清醒的只剩下静水，周致中和从始至终没怎么喝的徐静秋。
　　“我去结账，你照顾好七七。”静水看了一眼酒品奇差，多了就黏人的七七，揉了揉太阳穴，对周致中说。
　　她从沙发前小心翼翼的走过，不想碰到喝多的人，可偏巧有人不如她的意，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静水，静水，我喜欢你，咱俩好吧，我和徐静秋分手咱俩好吧。”梁修平含糊的却将每个字都说的分外清楚，一双略浑浊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满含了情意祈求。
　　静水看着他，没觉得尴尬或难堪，她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说了句。“你喝多了。”

　　结了账往回走，幽暗的走廊里只有几盏灯零星的亮着，让人瞧不太清周围，但静水还是看见了前面倚墙站着的徐静秋。
　　站在她跟前，静水才看见她手指里夹着的烟，猩红的烟头一闪一闪的。
　　“赵静水，你和你妈一个样子。她抢了我妈的，你又来抢我的。”徐静秋狠狠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一双眼睛盯在她脸上，像是要挖两个洞出来才解恨。
　　静水等着眼前的烟雾散了，才开口，很平静又淡漠。“我从没抢过你什么，梁修平，从始至终我都没看在眼里。”
　　徐静秋把烟在墙上狠狠按灭，看着静水笑起来，好像很开心，又好像很讽刺。“你就是这个样子最讨人厌恶，高高在上，好像别人都低你一等，可你凭什么？”
　　静水看着她脸上狰狞的表情，心里有一丝悲哀蔓延开来。“我从没觉得谁低我一等，是你自己非要觉得你自己低气，这和别人无关。”
　　她说完，转身往包房那边走，身后传来徐静秋尖锐刻薄的声音。“如果不是你妈那个婊子，高傲的该是我，是我！！你又拿什么来耀武扬威？”
　　静水豁然转头，看着她。“徐静秋，这是第一次，下一次再听见你这么说我会打你的。”
　　“还有，这些事要怪你就怪该怪的人，做出选择的从来不是我妈或者你妈。”
　　她往前走去，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一点声响，身后的啜泣声隐隐约约的缠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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