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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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是乾明元年，皇家喜事连连，这年味越发的浓厚。大街小巷锣鼓喧天，城门下舞龙舞狮杂耍围了里里外外三层的人，时不时响起了叫好声。天子脚下的老百姓们肆意了一回，到处一片喜庆的红。空气中弥漫着炮竹的那股子味儿，小巷口里的孩童们嬉笑玩闹，坐在自家门口捡菜准备年饭的几位大婶亮开了嗓门子：“今年真是好兆头啊！”
“那可不？圣上大喜啊！连着咱们也过了个好年。”
“圣上万岁，长寿无疆啊！今年总算能多留点口粮，不用忍饥挨饿了。安王千岁啊！”
“圣上是明君呐！安王是咱们老百姓的福星啊！想着去年屋子里的存粮都被收走了，孩子饿得直哭，索性用存种的薯蒸了吃。若不是有安王的册封，咱们老百姓只怕这年啊......”穿着粗布，头戴花巾子的大婶欲言又止。
“快打住，瞎说什么晦气话！皇恩浩荡啊！”年老的大婶双手合十，拜了拜宫城所在的方向，碎碎念着，十分虔诚。
看着年老的大婶如此表现，两人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嚷嚷着，“得嘞！我回去拾兜拾兜去。”三人这才散了。
与那三位大婶的住处隔了三条大街，最为接近宫门的大街靠东侧，朱红大门大敞着，在街头都可以听到从门里传来的嬉笑声，只见许多人身着宽衣大袍，头戴进贤冠，进进出出，有些人还半身倚在小厮的身上，手里拽着一壶酒，时不时仰起头往嘴里灌，脚下却是虚浮着的，走路还打了叉。
安王府大厅左右两边的席位已经坐满了，每张席位前都有三名丫鬟，一名专门劝酒，一名斟酒，还有一名则是服侍着捶腿揉肩的。厅中有一群身着轻薄披纱的舞姬载歌载舞，灵动轻盈的舞步与快速地旋转使的舞姬都快要飞起来似的。只见那领舞之人，柔美的身段，魅惑的眼神直勾勾滴留恋在首座上的人，衣裙随着舞姿飘动，尽显其婀娜姿态。席上之人半卧其上，嘴角微勾着笑，丹凤眼的双眸子半合，目光与领舞者眼神缠绕，像是在调情一般，若是仔细看，便知其笑意并未达眼底，反之透出了一丝的不悦与冰冷。
左起首席大臣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多谢王爷款待，天色渐晚，容下官先行告退。”其他人等见他告辞，也有眼色地纷纷离开。
宴会散去，丫鬟们悄然退去，一着梨白襦裙丫鬟紧绷着的弦顿时松了，原本挺得直直的背也微微舒展了开来，松快的神情一闪而过，眉间散发出一丝忧虑，“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今儿刚到安王府，不曾想却惹了大祸。”
和她并排走着的另一丫鬟蹙眉，小心翼翼地左右观望一番，附在她耳边道：“听说王爷把她交给那位处置了。”梨白丫鬟倒吸了口凉气，那位大人可是宫中出了名的有特殊癖好的人。她曾在宫中远远望见安王，听公主身边要好的丫鬟说过，安王品性温顺，难得的好脾气，不曾想竟然把她推给了那位大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可怎么办呀？她不会......”
“这事儿不好说了。不过话说回来了，她也够可怜的，据说从浣衣局里费了好大劲儿进了宫，似乎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儿，才想进宫求贵人开恩。她那是傻，她以为她自己是谁啊，不就是个卑贱的奴婢？宫里上下，除了和她差不多的咱们谁还把她当人看？其他人随便一伸手就能把她捏死，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哪里还能想着帮她？宫里的贵人可不都那么心善。一转眼间，就把她弄出宫了。不过也怪了，怎么会是她？我记得明明应该出宫的人不是她。这事儿咱们也管不着了，有闲工夫操心她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的小命。”这丫鬟一边窸窸窣窣地念叨着，一边加快脚步往仆人院子里去。
大厅里，身着棕色袍的府中一管事站在下面回话：“王爷，那丫鬟没有被带走，跟着的人来报说是伤得很重，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置？”
“哦？她被关在哪里？”
“回王爷，在靠近西北角的杂房里。”他起身，整了整衣裳，“去看看。”
对于刚分配到自己府里的小丫鬟，她的生死他压根就不必放在心上，甚至在那丫鬟惹恼当朝重臣之时就应该下令处死她。不过他还是应允了对方的要求，把她交给对方处置了。满足他的特殊爱好，自己顺水推舟的人情做得也划算。
本以为她被带出府了，没想到还留在府中，这老狐狸！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而他之所以想去看那丫鬟，源于她跪在大厅中始终都低着头，过于安静了，她不像其他丫鬟小厮那样磕头如捣蒜求饶，没有任何反抗，像是死了一般。让人看出她还活着的是那挺得直直的背脊以及在被拉下去时，瞬间眼中所透露出的不甘心。她所有的反应都让他觉得有趣。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在他面前还这么有骨气的人。
杂房是堆放各种破旧杂物的屋子，这些杂物基本上是不会再用了，这杂物房建成的时间有点久。安王府虽然是新修，但也是圈了一些旧宅，很多旧屋子来不及翻新，特别是这种旧屋子，就算不翻新也没什么。
屋里的窗都用黑布遮住了，光不曾透进来。四个角落里都堆放了一些破旧的家什，屋子不能抵御住昨天夜里下的雪，湿气很重。还有几摊雪化了的水还未干。
最里面的角落里躺着一女子，衣裳簇新，被鞭子鞭破，从破洞出渗出血，慢慢把衣裳浸湿、浸透，看不清原来衣裳的颜色，头发凌乱，双目微张，气若游丝。
她稍微挪动了下身子，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是耳边仍然回响着一道男人畅快的笑声和鞭子触地时所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她刚才正被人用带着倒刺勾的鞭子一下一下毒打，每一鞭子下去都能把肉从里面勾出，痛入骨髓。
被拖进屋子时她有预感会是这下场，她先是害怕地默默流泪，她很想哭喊着让父亲和哥哥来救她，一下下的鞭打使她更为清醒，她再也见不到父亲和哥哥了，她的一切都没有了！她恨那人！他拿着鞭子进屋的那一幕她化成厉鬼都不会忘记！她恨害她全家的人！她恨所有践踏她的人！她恨变幻莫测的权势！
怎么原本喧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是深夜了么？不，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咧着嘴无声嘲讽自己，怕是不行了吧。
原本阴暗的房里透进了一丝光亮，门被打开了。她微睁开眼，见门口有两道黑影，一道高的黑影停住了脚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挡住了光线。另一道矮点的黑影慢慢靠近，站在她面前，停住，她试图伸手抓了一下，立马无力地放下，这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她知道自己只余下了一口气，朦胧中传来冰冷的声音，“死透了么？”
她听不清，只见矮点的黑影过来动了动他，似乎说了句：“透了。”两人都出去了。她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几位身强力壮的仆役把她放入了一张破破烂烂、四个边都未曾齐整的草席之中，用麻绳捆了捆，抬着她往安王府后院废弃的那口井奔去。
那口井位于安王府最为隐秘的西北角，平日里被一片竹林的叶子所遮盖，若不是安王府重新修建，怕是无人能注意到这里还有一口荒井的存在。
井的一侧是一堵围墙，是安王府与大街的边界，正好可以听到外街上热闹的炮竹声，孩童们的嬉笑声、老百姓时不时的买卖声，抬着她的人粗着嗓音道：“那可不，不过这人也可怜，今儿偏偏侍候到了那位。”
安王府的书房中，管事低着头说：“王爷，办好了。”安王爷微颔首，翻了一页书。管事低着身子退至门口，本要转身之时，王爷又问：“安葬哪里了？”
管事愣住了，这低贱的卖身丫鬟随便往哪里一扔不就行了么，怎么了这是？他喏喏地回：“西北角的荒井中。”
安王把手中的书扔向了书桌，平日里温和的脸顿时阴云密布，“西北角后面那山头，赶紧去办。再办不好，滚回去养老。”管家连连点头，飞跑着去了西北角。
安王双手交握，父皇刚赐的宫女，进府中第一日便惨死，若是随便一丢，只怕父皇知道后心里会有疙瘩。
西北角的荒井边上，几位仆役把她扔在一边，都上前去搬那沉重的井盖子。
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你们等会！”他们转过身来，一脸谄媚，“管家怎么来了？这地方晦气，赶紧回去吧。”管家没心思应付他们，“王爷发话了，把她葬到那山头去，找个清静点的地方。”
仆役们面面相觑，那山头一片竹林，往下可以俯瞰整个安王府，这可是好地方啊，这丫鬟是什么来历，让王爷如此对待？
管家扶着腰，尖着嗓子，那声音像是扯着跟快要断了的弦似的，“还不赶紧干活，愣着做什么？若是让我知道你们办不好，”他哼哼了一声，下巴抬了抬，点了点那口荒井，“那里，就是你们待的地方！”
仆役们认命地把井盖又搬上去，扛着她往山头那里去，时不时议论一番，“你说这丫鬟是安王爷什么人？竟然寻了这样一风水宝地葬着？”
“我们哪里能参得透安王爷心里想什么？”
“能是什么人呀？就一丫鬟。刚才进去包席子时候看到那脸，都是血，一股子血腥味，眼睛都没合全，乍那么一瞅，吓得我手凉了，身子都僵了半边，太吓人了，也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他摇着头，呸呸说着。
“不过这也好，女孩子家扔井里也就只有那管家想得出来，我们也算是积点阴德，来生也好过一点。”四人扛着爬上了山头，左右绕了一圈，在竹林里深处找到了一隐蔽之地，放下她，拿起锄头开始刨坑，过了一炷香时间，“这深度够了吧？”
“差不多了。”他们站在坑外，往下一望，安王府与周边一带落落错错的屋子和热闹的街头的景致尽收眼底，“这地方好啊。”
“赶紧的。这地方好我也不想待这。大过年的到底晦气。”领头人把锄头往竹子根部重重一戳，蹲下拉草席。
“这倒是。”另外三个一阵附和。
“一、二、三。”他们把她扔进了坑里，覆上了土。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们勾肩搭背着闹着下山头：“走，领赏钱喝酒去！顺便晚上去清香楼里耍耍。”
“你小子原来想着这个！”
她的身体碰触到坑底，身上的鞭伤加上坠落的痛，原来她还能有被埋葬的一席之地。想着刚才的人说来世，若有来世，她必定.......思绪骤然散去。
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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