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荆之薇

1、第一回

　　帝都。
　　初阳微熹，穿林成线。
　　清脆的铜铃声伴随着悠扬的玉笛音自竹林深处传来，透过颤动的竹叶儿，依稀可见散在青牛身上的素白裙衫。
　　一曲终了，蓦然已是竹林尽处。颜竹悠净白的素颜熏上两抹酡红，她轻抬荷叶袖仔细拭额上细汗，墨发上那顶白碎花编就的饰圈随之轻颤。
　　哒哒哒——
　　马蹄声极有节奏地在对面古木林中响起，打破了幽中静谧。颜竹悠闻之精神一振，欣喜抬眼，陡然晶亮的眸光不期撞上了男人双臂环绕的一袭娇柔后瞬间黯淡下去。颜竹悠握紧玉笛，敛了睫，到了嘴边的“空城大哥”打了个圈儿原路绕回，等骏马靠近，她改口闷闷道，“盟主、流染妹妹。”。
　　那“妹妹”二字不经意间咬得重了些。
　　“嗯。”空城看见了她这副迥异于寻常的打扮，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慌，随即正色道：“悠听令！魔头伽蓝一事你不得擅自插手，否则严惩不贷！”
　　“属下——”颜竹悠低低地应，眸子愈发黯淡，“遵命”。
　　近来许多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相继被杀害，死状极惨，且右眼都被鹰啄下。一些小帮小派纷纷倒戈或是被灭门。近几个月空城盟内不少兄弟惨遭毒手，他们下一步的目标无疑是空城盟——中原最大的盟会。
　　传言这些人是一个名为伽蓝的人所杀，此人行事古怪，颇为阴险狡诈，善机巧，身世来历一直是个谜，似乎和官府走得颇近。就连他的模样世上也少人见，确切地说，见过的人，今后只见阎王不见日。
　　此后三人皆无话，只有一青牛一白马慢悠悠前行。一夜扬名的手段不少，伽蓝此人却选择了最骇人听闻的方式——同时向四大武林宗师下战书，以一敌四，最后死的人却不是他。
　　谁都清楚，虽未冠名，大魔头伽蓝已经是天下第一，想除掉他，光明磊落的法子无疑行不通。
　　忽然，一阵乱风扫过，白马长嘶一声，边打着响鼻边用前蹄刨着脚下，极为焦躁不安的样子，空城下意识勒紧缰绳，星眸平静如水，四周的风吹草动已被他尽收掌控中。
　　正前方，无边落叶萧萧而下，漫天纷繁中，明晰出一个人桀骜的轮廓，分明只是个背影，偏偏让人生出些寒意来。
　　三人心中同时惊闪过一个名字——伽蓝。
　　伽蓝背对着他们慵懒开口：“素闻空城盟盟主沉稳内敛、玉树临风，有执掌江湖之风范。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呢！久仰啊！”。说罢，他转过身来，撩起的唇角露出一抹邪佞笑意。美丽的眼角微微上翘，勾勒了说不出的意味，似讥讽似期待。
　　一只秃鹰无声落在他肩头，眼中的冷光犀利如冰芒。
　　空城一行人掩不住震撼，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竟会俊秀到极致，而且这么年轻！
　　“伽蓝少主过奖了。”空城淡淡瞟了眼那只鹰，提高了警惕。
　　“初次见面，我看盟主身边其中一位佳人生得标致，擅自送了点见面礼，盟主不会推拒吧？”
　　伽蓝并没有明指出哪位。
　　空城顿生不妙，迅速低头看了看林流染，马上明白过来：这里早就被伽蓝设好了重重埋伏，三个人毫发无伤闯出去是不可能的事。伽蓝给了他们一个逃生的“见面礼”，还暗示只能是“一位佳人”。流染不会武功，先带她走，悠一向懂事，会明白的。
　　伽蓝抚摸秃鹰，瞥了一眼颜竹悠，笑意自眼角爬上眉梢，冰寒依旧。
　　空城额前的青筋突突跳着，他不敢去看悠，猛踢了几下马肚子，头也不回疾驰而去。
　　伽蓝飞身上前，舌尖颇带戏谑地舔颜竹悠的耳垂，幸灾乐祸：“你的空城大哥不要你了，甚至不屑于回头看你一眼呢！”。
　　他说完旋即退开好远。歪着头，舌尖舔了舔唇角，目光灼灼：“滋味真不错~”。
　　颜竹悠顾不得擦拭耳垂，亦忘了伽蓝的轻薄，只呆呆望着白马绝尘而去，五指握到发麻。再回眸时，她笑得冷艳漠然：“盟主他哪是不要我了，是把我当礼物回赠给少主您呢！来而不往非礼也。”颜竹悠眸光流转，掠过伽蓝的下巴、唇角、鼻梁最终停在他上挑的眼角处，对视，“少主您说是也不是？”
　　暗沉的失落全部被颜竹悠藏在了清亮眸光下。
　　空城大哥还是选了流染，离开。他是过于相信她呢，还是——从未在乎过她的生死？
　　心知林流染不懂武学，盟主这么做算不上错，但当真的面对时，还是会心痛。空城大哥知道的，她这副打扮是为了潜入敌方做内应，是他不让她管这事的，这说明大哥心里有她，为何这么快就变了主意抛下她？空城不会不明白武功再高但凡落入伽蓝手中也只有死路一条，他——临走前看都不看她一眼。
　　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想笑！这伽蓝，轻易地挑拨了他们的关系，够厉害呢！
　　伽蓝听颜竹悠如是说，似是累了一般闭上眼睛，捏了捏睛明穴：“一起回去吧”。
　　他转身的瞬间，银针自掌心射出，青牛砰然倒地气绝，那只诡异的秃鹰乖乖飞过去啄下它的右眼，展了展翅，继而又落到伽蓝肩头。
　　伽蓝出战，必有死亡，不管是人是畜。
　　他揽她上马，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走，我们回家”。
　　回家？她狐疑抬头，只看见他尖尖的下巴和睫毛投在眼下的暗影。邪气，一如既往，敏感如她，听出了他话中浅浅的柔软。
　　她亦藏了眼底的冷漠和杀气，浅浅笑了，纯洁干净如晨光下的白玉兰。那就让她再助盟主一臂之力吧！从未想过置身事外，只是没想到事态发展比她预想中的还要顺利。以往她倾尽心力为他东征西战、流血担忧。他都不曾心动，那么如果这一次她为他死了，他会感动还是伤心？无论哪一种，都够了。颜竹悠看了眼那头青牛，不知眼前诡异邪气之人，会不会给她留个全尸？或许比它惨上千百倍吧？也罢？那时人都死了，又在乎这些作甚？
　　空城大哥和伽蓝的对决是迟早的事，一山不容二虎，何况关乎整个天下？这一劫，她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