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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江湖夜雨十年灯 ...

  •   王雅君瞧见船上旗帜,双拳紧握,喃喃道:“江宁府水军……罗成,你到底是何人!”

      罗成一面与郑莫二人周旋,一面笑道:“刘大人使不动的兵,自有人使得。”他横刀逼退莫负雪,向那头一眺:“他也在那船上,却不知亲眼看到外甥死状,是何滋味。”

      王雅君将双手握得咯吱作响,目光阴冷,盯着罗成道:“那小子也来了?”

      “圣上日理万机,这等不足挂齿的小事,交给在下便是,何必亲自赶来?”

      群豪还在听罗王二人交谈,阿笙喝道:“还不快逃,他们要杀人灭口!”传志回过神来,匆忙抱着秦筝跃入小舟。

      战船上有乌泱泱一二百人马,郑竟成知大势已去,退回王雅君身侧,一掌击退李审之,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抢了小船快走——诸位,藏宝图在我怀中,想要那天下至宝的,还请助在下一臂之力!”

      他一说罢,周玉明道:“岳丈大人说的是!”旋即拔剑扑向阿笙。传志两人知他杀了红蕖,始终是他心头大患,登船当日便想趁夜偷袭,却被阿笙机关吓退,见此刻场面大乱,一不做二不休,定要杀了二人不可。

      “不可救药。”阿笙双腕齐甩,袖中连射三支短箭。周玉明早有防备,横过剑身将他暗器一一挡开,阴笑道:“你手脚俱废,还想杀我不成?”

      他功夫得周审川真传,虽非绝顶高手,亦不是等闲之辈。阿笙扶着船舷缓步后退,瞥见传志已将秦筝安置在小舟中,放下心来。周玉明生性多疑,怕他留有后手,持剑护在身前,不时虚晃一招刺来,阿笙都不上当,仗着身法灵活,接连躲避。

      白思思本已跑至船边,瞧见阿笙受难,当即上前以峨眉刺袭向周玉明。阿笙一得喘息,抽出匕首将小舟绳索斩断,急道:“快走!”一旁水手抢上前来夺那绳索,阿笙反掌相击,虽将其打退,手腕却隐隐作痛。

      那人吃痛,高声道:“先将这些碍事的杀了!”

      一艘小船不过承载一二十人,纵使逃走,水军战船顷刻便可追上。贺方当机立断,道:“开船要紧!”随即指挥水手鼓满风帆,奔去开船。罗成眼疾手快,取下背上弓箭,对准船帆连射了七八箭,海风一起,听得“撕拉”数声,几道船帆撕裂成片,似黑云压顶砸落下来,罩在甲板上。众人打斗正酣,眼前黑了,都是大惊,各自舞动兵器守住全身罩门,刺破帆布冒出头来。

      传志安置好秦筝,听得船上喊杀声震天,再抬头,系着小舟的绳索已落入海中。海面上狂风卷来,小船失了束缚,顷刻飘了一丈多远。他道声不好,将长桨向秦筝一抛,道:“你快逃!”

      正欲使轻功回到船上,莫负雪从天而降落下。小舟摇晃不止,传志忙去搀扶秦筝,听得莫负雪道:“只有一艘船,你要如何?”

      传志牙关紧咬,拔出刀来。

      船上众人听到郑竟成提及藏宝图,面面相觑:王雅君与郑竟成是反贼,瞧这阵势必死无疑。然己经到了这时,要放弃藏宝图下船,又怎甘心?这一犹豫,想要下船时已被众水手拦下,不得不打斗起来。

      素云武功微末,见一人持刀劈来,抱头哭道:“好汉饶命。”

      那人笑道:“若是不紧要的时候,见到你这等漂亮女子,老子定会心软。对不住了!”

      趁他说话之机,素云猛地拂袖在他鼻间一挥,袖中散出一阵香烟,那人一双眼珠打了两个转,硕大身躯朝后一仰,晕了过去。素云拍拍衣袖,忽觉天上一暗,仰头一看竟是黑压压一片帆布落了下来。她惊叫着要躲,只见南宫碧双腕翻飞,接连以暗器打破船帆冲至面前。素云喜道:“不愧是南宫女侠!”

      南宫碧微微一笑,揽过素云腰肢,一手甩出红绫在甲板上重重一击,借力飞至空中,朝那小舟落去。

      她二人身后,狄松面无血色,怀抱狄珩站在原处,然周身阴冷肃杀之气甚是骇人,水手们谁敢靠近?他已点了狄珩睡穴,要少女静静偎在肩上,一手持刀飞身挡在郑竟成身前:“交出藏宝图,留你性命。”

      郑竟成推开王雅君,喝一声“王爷先走”,横剑与狄松相斗。阿柔见状,自腰间抽出一条软鞭攻向郑竟成,朗声道:“狄大爷,抢了藏宝图,你我五五分成,如何?”

      狄松不置一词,瞧一眼怀中少女,拉高兜帽挡住她面颊。阿柔只当他应了,扬起软鞭向郑竟成脚下甩去。

      父亲腹背受敌,清宁不肯见死不救,又怒又怜,扯过一块船帆裹住清欢,把他全力向海中一抛,道:“照顾好娘亲!”遂挺剑与阿柔缠斗。

      水手们知她与清欢是郑竟成之子,并不多加为难,护送王雅君出逃。罗成紧追不舍,身如鬼魅刺入人群,两把弯刀直劈王雅君背心,贺方猛然蹿出,以刀挡下这一击。罗成笑道:“你倒是忠心耿耿。”

      贺方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一条性命算得了什么!”他原想开船逃走,然战船乘风破浪,眨眼间近在咫尺,这艘商船势必不敌,唯有背水一战。郑竟成被狄松纠缠,莫负雪在小舟之中,王雅君身边再无高手,是以跑回护驾。

      罗成冷哼一声,双刀越打越快,冷道:“那便留下命吧!”

      贺方身后,王雅君抱着船舷爬开两步,顾不得细瞧小舟停在何处,正要跳下,反被袁昭玉一把扯了回来,一拳砸他面颊:“你杀了我恁多武林同道,还想一走了之?在下宁死也要为万掌门报仇!”

      这一拳毫不留情,登时打得他眼眶眦裂血流不止,软倒在地。孙百宁一面与水手相战,一面急道:“袁掌门还不赶快下船!他今日定要死的,何必多此一举?”

      袁昭玉悲愤道:“在落梅庄中,我挂念家中妻小,又忧心门下弟子,贪生怕死,认这厮做了武林盟主,实乃平生奇耻大辱!此仇不报,今后如何做人?”孙百宁还要再劝,不料王雅君自腰间抽出折扇,在柄上一按,每根扇骨中都弹出一枚尖刺,旋即持扇刺向袁昭玉腹中。孙袁两人都道他不会武功,不曾防备,王雅君直刺到底,在他肚子上掏了个血洞,猛一拔出,再朝孙百宁刺去。

      孙百宁措手不及翻身躲开,王雅君将折扇一开,鲜血四溅,在扇面上留下点点红渍。“这刺上染了见血封喉的毒,还请小心。”

      孙百宁再看袁昭玉,他吃痛倒地,脸上已泛出青紫之色,正骇然不已,惊觉胸口一凉,低头看去,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冷光闪闪的枪头。竟是李审之攻其不备,自背后将他一枪洞穿。

      袁昭玉尚余一息,见李审之抽回长枪,与两名水手斗在一起,问道:“你、你身为丹江阁阁主,为何……为何要给朝廷……卖命,谋害……”

      眼见水手们一个个被制服,李审之断不会放他逃入前方小舟,后方战船已至,王雅君心知今日再无生还之机,反如释重负,长叹道:“想来他也是那小子的人。想不到我这乖侄儿镇日躲在深宫里,竟也在江湖中培植了这般高手。哼,若非武林盟会被岑青坏了好事,我岂会沦落到这般地步?伯良兄、吴应简、陆荣,我手下的人个个都绝非等闲,谁想到如今……”

      他灰心丧气,待那战船一个急转,两船并行,他看清船头所立之人时,更是大惊失色。

      小舟中地方狭窄,难以翻转腾挪,加之海涛汹涌脚下站立不稳,传志顾及秦筝,又见距那大船渐行渐远,心急如焚,一时乱了章法。莫负雪冷道:“你小子口口声声嚷着要救人,到头来不还是想独自逃命?连你的小情郎也不要了!”

      传志心道:我岂会留你这恶人与筝儿共乘一舟?他已下定决心,若秦筝死了,阿笙要伤心一世;阿笙死了,他也不会独活,是以非保护身后少女平安不可。可眼见绳索已断,小船飘得远了,单凭一人之力绝无可能回到船上,只觉心如刀绞,将才与阿笙那一面,兴许便是诀别——想到此处,反无所畏惧,手下发狠,怒道:“分明怪你拦我的路!”

      他二指捏上莫负雪剑身,右手挥刀纵劈,趁莫负雪躲闪之机夺下剑来,左掌霎时鲜血淋漓。恰逢一个浪头卷来,小船高高荡起,传志心头大喜,借势向上跃起,在空中翻身骑上莫负雪肩头,双腿夹他脖颈奋力一拧。莫负雪呼吸一滞,摔入海中。传志见他身体沉下去,下意识想要捞起,又收回手来,心道:他是个恶人,与王雅君合谋害了许多性命,让我再也见不到阿笙,还想要了我与筝儿的命,死有余辜,救他做甚?

      然他死了,自己却再难回到那船上去。传志仰头去看,见南宫碧双手红绸翻腾,似一只巨鸟携素云飞下。他拉过二人急问:“船上如何?”

      南宫碧甫一站定,听得身后扑通一声,清欢也落了下来。她立即甩去红绫,清欢在水中起伏数次,终究抓住。众人协力拉他入船,秦筝见他无恙,抱着他大哭。清欢摸摸她脸颊,轻声道:“小风筝,你这样讨厌的姑娘,还好好活着,我怎舍得死了?”

      秦筝破涕为笑,骂道:“那我一定要长长久久地活着。”

      话虽如此,几人却不约而同地想:我们还能活到几时?

      传志立在舟头,遥遥望着航船。小舟漂得太远了,他看不到那上头发生了何事。南宫碧问:“你要上去?”

      传志看看秦筝,一时未决,南宫碧道:“我曾答应你要救她性命,断不会食言。”秦筝亦道:“你快去陪着哥哥,不必担心我。”

      传志喜出望外,赶忙叩谢:“多谢前辈!筝儿也多多保重。”

      南宫碧把红绫在传志腰间一缠,奋力挥向半空:“站稳了!”传志随即拔出刀来,察觉腰上力道卸去,趁其上冲之势未消,足尖在绫头一点,梅花刀向前送去,猛然插入船帮,他借此挂在船上,只差一尺便可爬入船中。

      谁料一声巨响,那边不知发生了何事,船身猛地颠簸起来。秦筝瞧他悬在空中,吓得胆战心惊。传志险些被甩入海中,听到船上喊杀声震耳欲聋,兵刃相交,当即攥紧梅花刀,踩着船板向上一拔,身子似爆竹一般高高弹起,跳入船中。他弯下腰拔了刀,转身看去。

      甲板上群豪打作一团,场面混乱,战船与这艘船并肩而行,比之高了三尺有余,船上士兵面容清晰可见。将才那阵晃动,是因两船相撞而起。战船排头一列弓兵,弓兵后是一群枪兵,整齐列阵,蓄势待发。士兵正中央架了一门火炮,正对这船桅杆。士兵为首一人身着布衣,背负巨弓,面容清冷,竟是吴应简!他身边,一人五花大绑跪倒在地,自是罗成口中的刘大人。

      传志不及想吴应简怎还活着,一眼寻到阿笙。他手持匕首坐在角落,身边倒了一具水手的尸身,白思思正与周玉明打得不可开交,依她武功本不必如此,奈何有伤在身,又有他人搅局,周玉明更是不要命的打法,浑身上下被峨眉刺伤了十来处,仍不肯罢休拼死纠缠。传志见她不曾受伤,冲上前去抱紧阿笙。阿笙一愣,怒道:“你上来作甚?”

      吴应简一声令下,士兵点火,炮中黑弹直冲桅杆而来,听得雷鸣般巨响,桅杆断作两截,倒了下来砸穿甲板。船身剧烈摇晃,传志攀着船舷勉强站定,待脚下稍稳,撕下一条衣衫,将两人手腕牢牢绑在一处,道:“我来见你。”

      他直起身,面前是罗成默然而立。

      甲板上尘土飞扬,硝烟四散。传志问阿笙:“你连这件事也猜到了吗?”

      士兵们齐声欢呼,狂风乍起,阵阵呼声在海上荡去,一波消散,一波再起。弓兵弯弓搭箭,箭头都绑了油布,在火中一蘸,纷纷燃烧起来。

      阿笙望着那一列跳跃的火焰,笑道:“不曾料到他们如此大动干戈。”

      罗成叹息道:“是以我不愿让你们来。”

      士兵齐齐放箭,传志拉过阿笙躲开,他已被海水淋湿,当即撕下外衫,以刀法挥之,将射来的弓箭一一卷灭,抛至地上,喝道:“他们要连你也杀了吗?”

      罗成避开几箭,笑道:“应简兄是怪我行事拖沓,不肯速战速决——你且放心,若我必须要死,他眼睛也不眨一下。”落梅庄中,众人捉了吴应简,他为掩人耳目,亦毫不犹豫地当众射其一箭。

      郑竟成等人武艺高绝,近百支箭射来,倒容易躲开。然船上各处都被点燃,浓烟滚滚,火势一起再难遏制。郑竟成喊道:“他们不分你我,要赶尽杀绝,诸位再相斗下去,唯有死路一条。不如暂且休战,杀了他们夺船!”

      周玉明被白思思打得狼狈不堪,连滚带爬逃至岳丈身边,点头称是。狄松收回长刀,向战船一看,见士兵正在为火炮装填弹药,一个旱地拔葱飞跃而起,轻飘飘落在炮台上,附近之人慌忙捉□□来,他向前翻身一跳,谁也没有瞧见他何时拔了刀,炮台已轰然倒塌。众兵士不由胆怯。

      吴应简道:“杀敌者赏黄金一两,官升一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兵们士气大涨,持□□向狄松,或搬过木板架在两船之间,拥上前来。周玉明等人只得迎战。传志与罗成站在一处,士兵们不敢上前。

      王雅君伫立在船头,动也不动,痴痴遥望东方红日。落梅庄一役,信得过的下属全部折损,独留他一人死里逃生,与郑竟成草草商议定下此计。船上那十来兵马虽非绝顶高手,个个也骁勇善战,以一当十,奈何敌手棋高一着。一见战船驶来,众人心生怯意,无心恋战,轻易败下阵来。纵使此刻还有贺方与郑竟成相帮,面对军队也无胜算。莫说他二人,便是狄松,他受伤过重,士兵们蚂蚁一般源源不断杀来,他也无可奈何,迟早战败。王雅君看清来人是吴应简时,已明白自己一举一动皆在那小皇帝眼皮底下,输赢早成定局。

      传志举目看去,船上火光滔天,杀声不歇,周玉明貌若疯狂,披头散发大喊大叫,郑竟成业已杀红双眼,清宁体力难支,接连受伤,只凭本能挥剑罢了。然他们周遭,士兵亦死伤无数。传志胸中五味杂陈,无意间望见李审之与贺方缠斗,一枪将其挑落入海,他瞧得那招眼熟,道:“原来在嘉兴那晚,是李阁主去客栈阻拦我们,我只觉得眼熟,却想不到是他。”

      罗成点头:“传志,你我立场水火不容,可我绝无害你之心,更是一心想放你一条生路,怎奈你两人不肯听劝。”

      传志道:“好在我们救了云姨与筝儿。她两人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往后还能救许多人。”海中传来惨叫之声。原来是船上的尸体引来鲨鱼,贺方落入海中还未游走,便葬身鱼腹。他叫声极惨,传志不忍再听,低声道:“当初他也想这样害死狄大侠,却想不到自己先这样死了。”

      再看天边,那艘小舟在风浪中颠簸着,所去未远。罗成愧道:“小传志,到了如今,我们不会再留一个活口。”

      传志一愣,明白过来,怒道:“何必如此残忍!”

      罗成苦笑,向身后士兵一挥手,绑了王雅君,与李审之一齐退回战船上。

      传志两人携手而立,罗成一走,周围的枪兵便攻了上来。阿笙一手持杖,自下而上朝身前小兵双腕一劈,抢过他的长枪,对传志道:“这艘船很快便要沉没,我们得到那艘船上去。”

      众兵士大喝一声一齐攻上,传志本想揽他后腰,奈何两人手腕连在一起,只得手臂一曲将阿笙扛上肩头,猛地向上跃起躲开攻势,又拧身踢落一根枪头,落回地面。旁人哪见过这般滑稽姿势,持枪冲传志背心刺来。阿笙趴在他肩上,甩手抛去一枚铁蒺藜,旋即用匕首将那布条划断,跳下来怒道:“亏你想得出这办法!”

      传志瞧他面红耳热的模样,讪讪一笑,抓起他侧身避开士兵长枪,脚下横扫绊倒两人,又揽上他腰,道:“总归我不要放开你。”

      “那你便拉着我,咱们杀到船头。”阿笙叹息道。向前一望,战船已绕至船头,正要向素云等人逃走的方向驶去。他们必须赶快登上那艘船。

      传志称是。他知这些士兵也是奉命行事,不愿下杀手,转了刀柄以刀背连击,抱着阿笙左冲右突。两人配合无间,你格开刺向我的兵刃,我拦下你背后的暗枪。然对方人数众多,打进三步就要被逼退两步,行进甚慢。

      脚下船板在火中噼噼作响,船中不时传来崩塌之声。郑竟成等人亦知不可恋战,冲向船头。阿笙高声道:“白姑娘,到那艘船上去!”

      两人相距不远,白思思回一声“是”。不知为何,她身边士兵并不多加阻拦,她赶至船头时,那战船所去未远,轻轻一跃便跳了上去。回头再看,阿笙他们却还未追来,急道:“秦相公,你倒是快些!”

      阿笙笑道:“咱们也快——你屏住呼吸。”传志忙于抗敌,还未听清,阿笙自怀中摸出一枚弹丸向后抛去,那弹丸猛地炸开冒出一阵青烟,烟雾缭绕,一时不能视物,士兵们接连咳嗽起来。传志亦被呛得眼泪直流,阿笙道:“快走!”

      传志了然,足下一点,抱着阿笙高高跃起,踩着众兵士的肩膀一路疾驰,三五大步赶至船头。却见那战船已去得好几丈远,使轻功也追赶不上。阿笙二话不说,自腰后取下一支铁钩,钩后系着一条小指粗细的长绳。传志奇道:“你何时装了这些?”

      “南宫女侠的,这绳索虽细,却结实得很。”阿笙取下背上罗成赠他的小弓,自靴筒中摸出一只箭,将那铁钩绕在箭上,“这些东西,上船以来我时时带在身上。”

      末了,他将弓箭递给传志,自背后抱着他双臂,握上他手指道:“我腕子无力,拉不了弓。咱们能不能救人,全看你了——莫慌,我教你。”战船速度极快,倘若一箭不中,下一箭便追不上了。传志掌心发汗,颤颤巍巍抬起弓来,听得阿笙在耳边道:“是,不要握那么紧,形如握卵。再高一些,胳膊用力,这里放松,嗯,是这样……放!”

      传志手臂一收,那箭破空而去,带着铁钩一起射入船身。阿笙喜道:“好身手!”

      传志赧颜一笑,抱着他深吸一口气,抓紧绳索跃下。人至绝境便无所畏惧,心神亢奋,往往能使出比平日强盛百倍的力量,他本就轻功卓绝,受了阿笙赞许,更是信心大涨,最终借长绳荡起之势,一举掠入战船之中。

      战船中已是大乱。狄松打破炮台,左右踢开两人,持刀朝吴应简冲去。船上士兵虽训练有素,武功终是不及,他不与之纠缠,身影极快。众兵士持箭的不待瞄准就匆忙射箭,拿枪的也上前阻拦,甲板上挤挤挨挨一百余人,如此一来自然混乱不堪,更有误伤一二。然狄松失血过多,伤势太重,罗成与李审之上船后,三人合力夹击,到白思思上船时,狄松已落下风,浑身浴血,怀中少女的白发也被他的血染红了。她仍安恬睡着,浑不知发生了何事。

      传志两人脚一落地,见罗成捉了白思思,将她双手绑在背后,王雅君与刘大人倒在一处,似两个活死人,而狄松持刀半跪在地,血流满地。阿笙急道:“且慢!我还有话要说!”

      罗成一笑,道:“你两人怎上来了?”

      传志两人撞开人群冲将过去,阿笙道:“杀了狄松,你如何向张三不交代?”

      罗成眉头一跳,示意身边士兵收起兵刃,问:“你说什么?”

      阿笙取了金创药,要传志快为狄松止血,旋即喘息道:“我原本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罗成道:“你费尽心机追到这艘船上,是来问我这件事的?”

      “这件事很重要,或许比命都重要。”阿笙看一眼传志,缓缓道,“官府的船来得太快,倒像一早候在此处似的——你让他们慢些,既然早晚追得上,便不急于一时。”

      罗成微微笑道:“你想要拖延时间,放她们逃走吗?”

      阿笙目光黯然:“这是死局,我半分胜算也没有。”他拿出一枚箭簇,抛在罗成脚下:“你我有言在先,他日若分道扬镳,甚至兵戎相见,你要受我一枚暗器。我不要你性命,只求能将所有的事都弄明白,死而无憾。”

      罗成略一思忖,对吴应简道:“停船。”

      传志将狄珩轻轻放在地上,低头为狄松疗伤,道:“那船上还有许多士兵活着,你们也不管不顾。哼,人命对你们来说,不过是棋子罢了!”他恚恨难解,恨不得满船将士都听见这番话,是以说得极为大声。

      罗成一愣,笑道:“小传志说的是,不能为了防止他们登船,就让我们的人也去送死。咱们再回去瞧瞧。”

      吴应简着手去办,船上士兵欢呼者有之,怨怼者亦有之:若郑竟成等人再杀上船来,祸及己身,可如何是好?

      “传志可还满意?”罗成坐下,转问阿笙,“你一早将小舟放下,不正是早知我们会来?”

      阿笙道:“我只猜到你是官府的人。王雅君意图谋反,你登上船来,是要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他。船上接连有人被害,你料到是他搞的鬼,却不知他藏在何处。”传志心道,原来如此,他要同罗大哥商议,是因为他怀疑罗大哥并非王雅君的人,要去求证。

      罗成又问:“你怎猜到的?”

      “因为楚钰死了。我见到尸体,认定郑夫人有鬼,又想到你问我怎不怀疑郑竟成。倘若他是王雅君的人,怎会陷害你?”阿笙抬起手来要咬指甲,想起传志叮嘱,停了下来,又不知该将手放到何处,虚虚握了两握,“林白鹤偷听你我谈话,你不知他听到了多少,怕他口无遮拦引得王雅君怀疑,你才要杀他。而郑竟成先替你下了手。”

      白思思奇道:“杀害林白鹤的人,是郑老头么?”

      阿笙点头:“他要保护王雅君。而且,他担心林白鹤看到了……看到他杀害郑清欢的事。”他垂眸望着脚下,暗暗叹惋。

      此言一出,饶是罗成也大吃一惊。郑竟成不在此处,无从对证,传志心想:郑姑娘不知此事,可再好不过。

      “郑清欢是被人从背后杀害的。”阿笙挪至传志身后,一掌抵他颈上,“郑清欢毫无防备,来不及呼救,没有挣扎便被那人割了喉咙推下船去。他武功高强,人又机敏,能用这法子杀他的,只有他最为亲近、最为信任的人。除去筝儿与郑清宁,便是他的父亲。”

      罗成道:“这么说来,你当时便怀疑他了。然他先杀郑清欢,正是为了不让旁人怀疑他。”

      阿生摇头:“倘若有心杀人,贺方理应在下海救人时趁机下手,不会让云姨相救。以郑竟成的本事,也不会留下活口。我猜,那晚郑清欢见过筝儿,去房中拜见父母,兴许是商议提亲之事。不料商谈时,他发现了郑夫人的秘密。”

      传志恍然大悟:“难怪他当时打郑掌门房里出来后,一副没有精神的模样。”狄松伤得太重,传志将一整瓶金创药都用尽了,仍有些伤口无法止血,他只得撕了衣裳,以手按着。

      “郑清欢回房后始终心存疑虑,又找郑竟成问个清楚。却想不到,父亲会趁机加害于他。”他在清欢床榻前说的便是这猜测,清欢不曾反驳,他才敢确信自己所料不错。清欢要他保护清宁,自是担心郑竟成对她出手。

      罗成哈哈大笑,看向王雅君:“为了天下至宝,为了高官厚禄,就可以杀害亲生儿子,郑掌门这般狠辣心肠,可谓世间少有。怪不得王公子要与之合作,毕竟你也是个六亲不认,几次三番谋害亲侄儿的叔父。”

      王雅君闭口不言任他羞辱。阿笙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又道:“我看到林白鹤头顶的银针,确信郑竟成心怀鬼胎,而他与你并非同谋。”

      罗成道:“难怪你要再来确认我究竟是谁。”

      阿笙应了一声。

      战船在海中掉头,驶了回去。那艘商船近在眼前,火焰愈盛,已破败不堪,几乎尽数没入海中。甲板上尸体累累,阿笙瞧见阿柔与周玉明已被乱兵刺死,郑竟成救了清宁,将她护在怀中。然他们周遭,士兵亦死伤无数,只剩五六人而已。

      战船驶来,据其一步之遥,郑竟成等人仰起头来,但见战船如高不可攀的庞然巨物,巍然矗立眼前。

      阿笙继续道:“你说要杀了王雅君,我才明白你是官府的人。而我们知道了王雅君谋反之事,必死无疑。”

      传志心道:他昨夜同我说胡话,是害怕往后再无法说了。他想到那时漫天星辰,半轮清月,想到阿笙在他怀中,豁然开朗,胸中泛起无限暖意:我的傻阿笙,知道自己要死,却一心想着同我说,他是怎样喜欢我。又觉好笑:“喜欢”便是“喜欢”,非要绕个弯子,说什么“将你记在心里”,我差点听不明白。他想得发痴,傻傻笑起来。

      阿笙苦笑:“我原以为,只要贺方不曾蠢到在另一艘小舟上做手脚,我们便还有一线生机。却不知你还能用兵。”

      王雅君忽然嗤道:“让那小子忌惮如斯,嘿嘿嘿,能以这般大排场去死,倒与我身份相称。”

      罗成冷笑,不紧不慢道:“王公子莫急,在下还有一事隐瞒,非得说出来心里才能舒坦,否则只怕后半生都不得安宁。”

      王雅君讥道:“吴应简之事?哼,是我识人不清,还有何好说的。”

      “非也、非也。”罗成看一眼郑竟成等人,温声对阿笙道,“你问我怎能早早候在此处,你心里怎样想?你可知我瞒了王公子何事?”

      他素喜阿笙为人,甚至动过心思,想将这少年收入麾下。如非必要,实在不愿要他性命。到此时,见阿笙所料分毫不差,更生惺惺相惜之感,只想多同他说几句话,隐隐盼着阿笙能猜出一切真相来。

      阿笙闭上双眸,长叹道:“在落梅庄,写了布条送给传志,要他救我的人,也是你,对不对?”

      罗成大喜,抚掌笑道:“正是,正是!你且继续!”

      传志暗暗称奇,不知阿笙如何猜到的。他扭头看向阿笙,迎上他双眸,却觉心头一颤。他看不懂阿笙的目光了,他眼睛里似有无限的哀伤苦痛,无限的无可奈何。传志想要问他可还好,却听吴应简道一声“放”,弓箭手们对准海面,将一道道点了火的箭射了出去。

      几人扭头一看,秦筝、素云竟将小船划了回来!

      南宫碧立在船头,舞动袖中两道长绫,在海上激起一阵风浪,将来的火箭尽数拦下。她拦得一波箭,却不一定拦下第二波,阿笙吓得心胆俱裂,又惊又怒,喝道:“住手!”

      这一喝声嘶力竭,携体内全数真气鼓荡开去,士兵们正要搭箭,被他声音中骇然杀意所慑,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你答应过我,要给先我一个真相。”阿笙一字一句道,他双目血红,死死盯着罗成。

      罗成无奈:“我怎知她们还会回来?你一片心意,通通付之东流。”说罢,吩咐士兵将小舟中四人、郑竟成等都接上船来。

      阿笙一见秦筝,当即怒道:“你们回来做甚?”

      秦筝轻声道:“官府战船已至,岂会容我们逃了?我心想,海水这样冷,又这样大,既然总是要死,和你们死在一起,倒暖和一些。到了阴间,咱们不会走散了。”

      阿笙大失所望,又问素云:“她小孩子心性,云姨怎也跟着胡闹!”

      素云苦笑,南宫碧道:“临阵脱逃见死不救,我南宫家弟子耻之。”

      清欢亦道:“我妹子还在这里。”

      阿笙咬牙不语,眼泪在眼眶中打了几个转,又按捺下去。传志上前握紧他的手,轻声安抚。

      罗成笑道:“小阿笙,世上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你一心要她们活着,却不知就此活下去,怕是一生都不得安宁。你聪明绝顶,怎不懂人心?”

      阿笙冷笑,心灰意懒,传志心道:才不,阿笙最懂人心,若是不懂,怎会想到恁多事,怎会一心想要救人?不过这番道理,说了你也不明白。

      罗成道:“你那比性命还重要的话,可说完了?”

      阿笙摇头,回握住传志的手,道:“传志,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要一字一字地听好了。在嘉兴时我同你说,此程前路未卜,但或许能知道,十八年前落梅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知道你方家为何会被灭门。”传志点了点头。

      罗成双眼一亮,催促道:“你快说。”

      阿笙道:“那所谓天下至宝,自始至终,都是杜撰之物。”

      此言一出,似平地惊雷,群豪失色。郑竟成掏出怀中藏宝图,忙不迭打开,手指不住发颤,狄松素云等人亦感绝望,王雅君惊道:“你、你说什么?”他额上青筋暴起,发指眦裂。“你胡说八道!怎是假的?怎是假的!我在崇文馆藏书楼里,亲自找到的卷宗!当年先祖攻入皇城,前朝皇帝携宫中密宝奇珍一路东逃,消失在东海之上,从此再无人知他藏于何处……”

      “我果真没有看错你!哈哈哈,那藏宝图花了我不少功夫哩。”罗成捧腹大笑,连连拍手,接着王雅君的话道,“五十年后,一张藏宝图再现江湖,引起腥风血雨,藏宝图辗转失踪,直到十八年前,闻名天下的神偷空空妙手声称,他已找到了那张图,要将这天下至宝赠予天下第一庄。王公子,你怎知那卷宗不是假的?只消藏得隐秘些,偷偷泄露风声,你便乖乖上钩,竟当真打起那前朝宝藏的主意来。如今你可知道了?圣上从未将你这跳梁小丑放在眼中!”

      传志惊道:“难道、难道十八年前……”

      “十八年前,江湖各派势力风起云涌,武人不事生产,四处寻衅滋事,搅得天下不得安宁。你方家更是苏州一霸,屋舍千亩,田连阡陌,与官府勾结盘剥百姓,为祸一方。这还不够,方携泰这厮甚至想做英雄盟主,统帅武林。先皇不堪其气焰嚣张,想出一计。”罗成冷笑,问阿笙那是何计谋。

      阿笙哀道:“张三不放出消息,送传志一件满月大礼。他与方家大少爷相互勾结,不仅除掉落梅庄,而且引得武林中人自相残杀,从此分崩离析,一蹶不振。”

      罗成又道:“谁想十八年后,落梅庄死灰复燃,更有人蠢蠢欲动想要重蹈覆辙。小传志,你可知几年前中原大旱,庄敬亭仅一人就献粮千担?怕不是苏州全城百姓的口粮,都入了他的粮仓!圣上早打算斩草除根,你的血海深仇,根本是咎由自取!如今一举多得,既除反贼,又削弱江湖势力,落梅庄从此消失,天下百姓安矣。”

      这话如当头一棒,将传志彻底打懵。

      墓穴之中,张三不的话在耳边赫然响起,他毫无愧意,正义凛然道:“你的血海深仇,与天下苍生比起来算得了什么?你我的性命,与天下苍生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你要杀我,便动手吧!”

      到此时,他才明白张三不所言谓何,才明白他方家的惨祸究竟从何而来,才明白他这短短十八年来,是如何一步步走入今日之地的。

      罗成问:“你如今还想报仇吗?”

      日头已高,耀眼的白光刺得传志睁不开眼睛,手中的梅花刀却如此冰冷,他心知自己已至绝境。

      生死攸关之际,他脑中尽是不相干的事:方家原来真的是坏人,那就应当惨遭灭门吗?我身为方家的孩子,非要报仇不可吗?我报仇杀人,所杀之人亦有家人子女,他们要来杀我,我应当乖乖送死吗?我从来都不愿意杀人,可别人要来杀你,那怎么办?原来方家真正的仇人是皇帝,我要去杀了皇帝吗?倘若我杀了他,天下大乱,会有更多人跟着受苦,那我也要杀吗?……

      思来想去,却全然想不明白,只觉人生在世,好似在一张大网之中,处处受制,怎也逃不出。任凭有一身武艺,又能如何?到头来便似海上浮木,命不由己,不知飘向何方。

      却又摸到阿笙的手。

      是了,还有阿笙。

      想要求索的一切真相都已明了,身边还有阿笙,又有何遗憾?

      反正也快死了,想不通的事,到了阴曹地府,再慢慢想。

      传志轻声一笑:“这便够啦。”

      不料阿笙手腕急转,一把拉过白思思,将匕首抵在她喉间。他身手极快,众人皆措手不及,传志亦是大惊。

      那匕首吹毛利刃,已在白思思颈上划下一道血痕。阿笙对罗成道:“云姨、筝儿,再加上狄姑娘,她们不会武功,不涉江湖之事,不该死在这里。你要她们发下毒誓,从此绝口不提今日之事,便将人放了。”

      罗成眯起双眸:“旁人的性命你不管了?”

      阿笙道:“一个白思思,换三条性命,足矣。别人都是江湖中人,生死有命,怨不得谁。”既到了这般地步,罗成绝不会因白思思一人而坏了全局。传志心道:他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像东西一般放在秤上量了量,算了罗大哥最可能答应的条件,却不知有几成把握?

      他想到许久之前,他们曾在客栈大吵一架,不由笑了。阿笙不愧是阿笙,命悬一线时仍清醒如斯。他这时却懂了阿笙心中所想,一手按在白思思肩上,以防她暴起伤人。

      罗成拔出刀站起身来:“便是你以我的性命威胁,应简兄也不会犹豫,何况是她?”

      阿笙冷笑:“那便试试。”他向白思思道声得罪,猛一抬手,刀子已插入她的肩窝,白思思双手被缚,无从反抗,痛呼一声哭嚷道:“秦相公,你当真要我的命吗?”

      罗成瞳孔皱缩,忍不住向前一步,冷哼一声道:“她只是会一套拨云掌罢了,死便死了,有何可惜?”

      阿笙淡淡道:“我既做了,自是知道你不舍得。再不答应,便是下一刀。”说罢转动刀柄,那利刃生生在白思思皮肉中转了半圈。

      谁也想不到阿笙竟如此狠厉,罗成见她痛得几要昏过去,气得咬牙切齿,阿笙冷若冰霜,刀柄再转半周,白思思哭道:“杀、杀了我吧!秦相公,你……”豆大的汗水自她脸上滚滚低落,一张小脸皱作一团,苍白惨淡。传志不忍,想要求他一句,又将话吞进肚里:阿笙是为救人才出此下策,断不可使他为难。

      罗成仍是不动。

      “若张三不知道,你对他的女儿见死不救,只怕九泉之下不能瞑目。”阿笙道,“我与白姑娘相识一场,无意折磨她,既然如此——”

      “且慢!”罗成再按捺不住,急道,“我答应你。相应的,你们要乖乖束手就擒。”

      阿笙看一眼传志,见他点头称是,道:“我与传志绝不会反抗。”

      罗成道:“你两个人,只能换秦筝的命。”

      南宫碧道:“在下乃漠北南宫家主,一人换得陈素云性命,你并不吃亏。”

      素云一惊,罗成点头:“所言正是。”他派人取了绳索,南宫碧动也不动,任他们绑了。她对素云道:“在下这条性命是你所救,如今为你而死,理所应当。”

      狄松亦低声道:“独孤一刀任你处置。”

      罗成笑道:“我必亲自护送狄姑娘上岸。”

      狄松道一声多谢,勉强站起身子,解了狄珩穴道,将她送入素云怀中。

      郑竟成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三声响头:“我郑竟成愿以性命相抵,求阁下放我爱女清宁一条生路。”

      清宁惊道:“爹爹胡说什么!”跪下道:“求罗大侠放了我哥哥,为郑家保留血脉。”

      罗成冷道:“郑竟成与人谋反,乃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的性命值什么钱?”

      郑竟成一张脸几乎完全贴在地上,抬也不敢抬起,跪行数步道:“郑某老来糊涂,犯下滔天之罪,死不足惜,然我妻女对此全不知情,还求阁下成全。”

      这边,郑清欢与秦筝站在一处,秦筝听到郑竟成说“放我爱女清宁一条生路”,悄悄握住了他的手指。清欢脸上一红,小声道:“小风筝,我有一件事骗了你。”

      “你骗了我什么?”

      “我骗你耳上有一颗痣。”

      秦筝捏捏耳垂,忽想到他说这话时的模样,眼泪蓦地滚落下来。清欢道:“你哭什么?莫哭了,往后可都不要哭了。你哭起来真是难看。”

      秦筝抽着鼻子,并不说话,清欢却又笑道:“多亏你此刻陪着我。我可不想死在这些臭哄哄的糙人手里。”秦筝还不明白他是何意,忽觉身上一沉,清欢低下头靠了过来。

      秦筝一愣,慌忙摸他脉搏,再感受不到任何动静。

      她茫茫然抬头,听得罗成冷笑,循声看去,郑竟成知救人无望,哀嚎一声,拾起长剑暴怒而起,撞开身边众人,直冲罗成袭去。吴应简眼疾手快,三箭齐发,洞穿其背,将他打入海中。清宁大哭着向海中扑去,被士兵按倒在地。

      秦筝再去试探清欢鼻息,身子一歪,清欢打她肩上跌落下来。她蹲下身去抱他,瞧见他太阳穴中插了一枚针,心道:哦,原来他在自己太阳穴中插了一枚针。

      他二人都静悄悄的,阿笙与传志全神戒备罗成,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阿笙的匕首仍旧抵在白思思颈上。

      罗成道:“我已答应了,你怎还不放人?”

      阿笙道:“你不要耍花招。”

      罗成苦笑:“小阿笙,你连这一点也与那人很像。”

      说罢自怀中取出一只虎符,高举过顶,朗声道:“众将士听令!秦筝、狄珩、陈素云三人,与反贼之祸全无关系,此后只要她三人守口如瓶,便不可与之为难!”

      阿笙这才松了手。白思思又哭又闹,问他这是为何。罗成一掌敲晕了她,对阿笙道:“临死前还要将我一军,不愧是你——来人!将这些反贼拖下去,就地处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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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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