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丝竹乱耳

5、告白

　　回去的路上杜繁一直沉默不语，他把脸侧向窗外，看着高速两旁在冬天里依然郁郁葱葱的树木，当他不时把头转回来时，便看到手上的照片。

　　董靖阳专心开车，并不打扰他。杜繁突然开了口：“其实我不是难过，只是觉得心里很沉重。他还年轻，又这么优秀，却出了这样的意外，只留下父母两个人。”

　　“生命无常，所以更要珍惜当下。”

　　杜繁又把脸转向窗外：“他那么喜欢我，可我却把他忘记了。”

　　“忘记不一定是坏事，如果你还记得以前的情谊，今天也许会像他的父母一样痛苦。”

　　“就是因为没有体会到那种痛苦，所以我才觉得愧疚。”杜繁低头看着手里的相框，“他已经死了，可我才刚认识他，听以前的事只像听一个故事，连伤心和怀念都不能为他做到。”

　　“他要是在看着你，一定不愿见你这样消沉自责。你答应过他父亲的，要连着欧阳楷的份一起好好生活。”

　　杜繁轻叹：“对，毕竟他那么喜欢过我。”

　　董靖阳的手指握紧了方向盘：“这么喜欢你的未必只有他一个人。”

　　杜繁微微一怔，此时却也无心在意那些暧昧的猜测，只说道：“他出事前还在床头摆着我们的照片，会不会我们的关系从大学一直延续到了那个时候？”

　　“也许是这样。”

　　有过那么多关系短暂的前女友，即便对喜欢上同性十分抗拒，到头来却只和这个男人纠缠了多年，杜繁低声道：“为什么醒来后我只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我终于明白了。”

　　出高速时已近下午五点，因为从城外回到杜繁家须先经过大学城，董靖阳建议道：“不如先去我那里吃点东西，然后我送你回家。”

　　杜繁点头答应：“那就麻烦了。”

　　董靖阳平时多数时间都住在学校分配的教工宿舍里，宿舍并不大，也算不上十分整洁，装饰摆设却很有单身学术青年的书卷气息。董靖阳收拾了一下沙发上的报刊书籍，腾出空位给杜繁：“你先坐一会。”转身给他倒了杯水，接着便打开冰箱准备晚饭：“东西不多了，晚上吃面吧？”

　　杜繁不甚在意：“都行。”他坐在沙发上，留意到茶几上的书堆里摊着一本相册，相册翻开的那一页是一张集体合照，杜繁在照片里看到了自己和欧阳楷，还有几个刚刚认识的故人：“我能看看这个吗？”

　　董靖阳回过头，发现他指的是那本相册：“当然可以。之前偶然遇到你，你又向我打听欧阳楷，突然就想翻出当年你们的照片来看看。”

　　杜繁一页页翻着照片，发现都是董靖阳执教以来和每一个教过的班级的合影。杜繁翻到更前面，竟看到了董靖阳上学时的照片，其中一张是学生会活动的留影，那上面的董靖阳比现在的杜繁还要年轻，站在后排举着个牌子，笑容温和青涩。杜繁看着微微一笑，接着留意到照片前排的学生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这不是我姐吗？”杜繁惊讶道，“董哥，你认识她？”

　　“谁？”董靖阳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

　　“杜妍。”杜繁道，“我看到你们的合影。”

　　“杜妍是你姐姐？”董靖阳也有些吃惊，“真没想到，不过——你们长得确实有点像。”

　　杜繁感叹：“世界真小。”

　　董靖阳笑道：“当初在学生会里，杜妍是出了名的女强人，毕业之后我和她就再没见过面了，没想到后来我竟然成了她弟弟的老师。”

　　“下次请你到我们家吃饭，你可以和她叙叙旧。”

　　董靖阳又埋头在案板前：“当初我们不在同一个系，她现在不一定还记得我了。”

　　不多久董靖阳便把两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来，杜繁并没多少食欲，却还是尽力把面吃完。董靖阳看得出杜繁的心情仍不太好，于是并不多话，吃过晚餐便提出送杜繁回家。杜繁有些过意不去，道：“董哥，说好了下回去我家吃饭。”

　　董靖阳宽慰地笑笑：“我一定去。”

　　楼道的灯坏了好几盏，从董靖阳的宿舍下去几乎都是一片漆黑，董靖阳走在前面，冲身后的杜繁提醒道：“楼道太黑，你下楼小心一点。”杜繁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刚拐过弯道迈下新一阶楼梯时，却还是一不留意踩了空，一下子扑到了董靖阳的背上。

　　杜繁的脸撞上了董靖阳的后颈，温暖的男子气息瞬间溢满鼻端，嘴唇像是亲吻一般紧紧贴着对方的脖颈，杜繁心里猛然一慌，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有点留恋却又极为迅速地离开了那寸柔软的肌肤。杜繁脚下站定，心却激跳如鼓，脸色在黑暗中不可抑止地红了起来：“不好意思，是我太冒失了。”

　　董靖阳似乎轻笑了一声：“是楼道太黑了。”他在黑暗中准确地抓住了杜繁的手腕，拉着他一步步继续往下走：“我来带着你走，一定不会让你摔跤。”

　　董靖阳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却也只是握着他的手腕，并不多往下挪动一寸，二人便在那短短的一截肌肤间交换着温度与信任。走到二楼，一楼路灯的光亮终于传来，董靖阳却仍不松手，就这么一直拉着杜繁走出楼道，最后走到车旁。

　　直到听见汽车解锁的声音，杜繁才恍然回过神来，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董靖阳神色如常，似乎完全没有因刚才的事受到影响，在杜繁又一次怀疑自己多心时，董靖阳突然说道：“我记得上回在看欧阳楷的学籍信息时，家庭成员那栏里他写了还有一个妹妹。”

　　杜繁有些惊讶：“他有妹妹？”

　　“对，他父亲说就这么一个儿子，并没有说就这么一个孩子。”

　　“他还有妹妹，这倒没听别人提过。”

　　“也许他们也不知道，欧阳楷本来就不太爱跟别人说起自己家里的事。”董靖阳顿了顿，“如果你还想继续了解关于欧阳楷的事，也许可以试着联系一下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没住在家里，是在外地工作吗，还在上大学？”

　　“她在美国留学，我之前按着欧阳楷写的联系电话打过去，号码已经换了主人，但刚好是他妹妹的朋友，我从她朋友那里拿到了她的邮箱地址。”

　　杜繁沉默了一会儿，道：“董哥，谢谢你这样尽心帮我。”

　　“我能做的不多，只想尽力满足你的心愿。”

　　又是这样暧昧不明地表态，刚才脸上泛起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消退，杜繁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张口便问：“董哥，你究竟，你究竟是不是——喜欢我？”

　　董靖阳闻言一脚踩下刹车，车轮在猛然减速中发出剧烈的摩擦声。杜繁措手不及，因惯性猛地向前一倾，脑袋险些撞到了玻璃上，当他稳住身体，却发现董靖阳正侧过脸望着他：“杜繁，当年我对你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