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陈小布

4、月光倾城

　　自从颜安易做了乔雅的上司，一开始她还担心他会公私不分，把生活上的那一套带到工作上来。没想到，倒是她想错了。颜安易简直就是个工作狂，做起事来全身仿佛有用不完的劲，精力充沛。天天大会小会的开，如何提高产品的竞争力，如何提高售后服务，方案一套一套的推出。按照乔雅的话来讲，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人，简直把公司当成了家，一星期的工作非得在一天内做完。末了，她还对一一感叹一句，这人哪，欲望永无止境，有那么多的钱，还想要更多。连带了她以及其他海外事业部的职员，连续几个星期的加班，一个个都叫苦连天。

　　阮一一的耳朵最近也快被好朋友唠叨的起茧了，乔雅天天加班，虽然难有机会再如从前般，早早下班，和她拉家常。不过午餐时间还是没有被剥夺掉，因此每到吃饭时间就对着阮一一大倒苦水。不过除了说上司是工作狂之外，其他的倒都是好话。

　　“他真有那么好么？“一一笑一笑。

　　“年轻，帅，留学归来，又多金，简直就是现代版的王子，准一个钻石王老五。错了，是钻石王小五没，看他多年轻啊。”乔雅一脸的艳羡。

　　阮一一作鄙夷状：“看看，口水都掉饭里了？”

　　“我是实事求是的说。你还不信？”

　　“好，好，我信。”一一笑道：“可惜你已有大成了，你敢把他扔了不管么？”

　　大成是个标准的北方男人，长的高大壮实，性格也比较粗旷，不过是个很不错的人。不用多想，乔雅自己也能知道，如果在订婚后她还敢提出分手，以大成的性格一定会让她很难过。她可不想有这样的后果，颜安易再好，看看也就够了。有句话怎么说的——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就如商店里的精致摆件，偶尔去瞧两眼就成，大可不必因为喜欢就要把整间商店都搬回家。虽然一个是物件，一个是人，但道理是相通的，而大成，才是自己最爱的男人。

　　***

　　“乔雅，你跟一下这个客户，顺便调查一下他从前供应商的情况。”颜安易吩咐。

　　“好的，没问题。”乔雅接过他手中的文件。“还有什么事吗？颜总。”

　　“没了，你忙去吧。”颜安易略一沉思，又道：“等等。”

　　乔雅停了脚步：“恩？”

　　“吃饭的时候常常和你坐一起的那个女孩是哪个部门的？”

　　“你说阮一一吗？有什么事，我去叫她过来，她是人事资源部的。”

　　他笑笑：“不用，一点小事，空了我自己过去找她。”

　　虽然初入公司，但颜安易却做的得心应手，他的性格一向干脆利落，要不不做，要做就做最好。每天总是忙到很晚，经常都是加班到灯火阑珊，最后一个离开公司。

　　窗外霓红闪烁，光华灿烂。颜安易关了电脑，走到茶水间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揉着一边的太阳穴，虽然有些疲倦，但对自己刚才做的那个方案还是很满意。他收拾好东西出来，顺手拉过公司的玻璃大门，却发现公司一角的办公间里还亮着灯光。他好奇的走过去，谁这么晚还和他一样在加班？

　　公司最近招了许多新人进来，阮一一正为培训新职员的事写文案。全神贯注的在电脑上敲出一个个字，因为太认真，连有人推门进来也没发现。

　　“啊，终于搞定了！”她张开双手，伸个懒腰。她从旁边的打印机上拿过文案，眉飞色舞的读起来。

　　“写的真不错，文笔真好啊！”阮一一王婆卖光，自卖自夸起来，又对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做个鬼脸。

　　“需要来点掌声么？”颜安易调侃道：“写出这么有文采的文章？”

　　阮一一显然被惊吓到了，猛的回过身去，张口结舌的叫：“颜总！”脸腾的红起来，一直烧到耳根，简直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好让自己可以钻进去。

　　颜安易笑着问：“回家么？我送你。”

　　“不用了。”阮一一赶紧推辞，她是最不喜欢麻烦别人的。

　　“走吧。”他不容她再拒绝：“是为了表扬你，为工作不辞辛苦！”

　　室外，月光倾城，如水似的泻了一地。

　　“你住哪？”颜安易扣上安全带问。

　　还没等一一说话，肚子却先开唱了，刚凉下去的脸颊又热起来，心中懊恼，今天真是丢脸丢大了。车厢这么狭窄，她要躲也不能够，只好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我看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颜安易笑道。

　　不用了，不用麻烦，我回家吃就可以。”

　　“你一贯喜欢这么拒绝别人的好意吗？才十分钟，我已经连续被你拒绝两次了。”颜安易佯装不乐意，又道：“我是你老板，得罪我后果很严重...”

　　“啊？”阮一一傻眼。

　　“会被炒鱿鱼哦！”他似笑非笑。

　　阮一一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来，难道真是像同事猜测的？——公私不分。

　　半晌，她如蚊子般哼哼：“那去吃吧，我真饿了。”

　　他爽朗的笑，眼睛清澈深邃如海水。

　　***

　　1998年春天

　　大学餐厅

　　“海洋，等你好久了。“阮一一很远看到林海洋走过来，笑容灿烂。

　　“哦，最近功课有点忙，在实验室做了半天的实验。”林海洋坐下，一脸的倦容。

　　“你怎么了？”一一仔细端详他：“哪里不舒服，生病了？”

　　“没有。”脸上是不耐的神色：“一一，你别总唠唠叨叨的，怎么越来越像我妈了。”

　　“sorry，海洋。”

　　“你又没做错，为什么总说抱歉？一一，我就不喜欢你这样，一有事情就掉眼泪，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只要我不开心，你就说sorry，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很压抑，我都快窒息了。”

　　“海洋，我只是不想你不开心，我只是想要关心你。”阮一一急的眼圈发红。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好，别又掉眼泪，我现在最怕你这样。“林海洋停顿下，说：“我想跟你说件事，一一。”

　　“什么？”一一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感觉很不好。

　　“我恋爱了，和陈庭。”

　　阮一一怔怔的望着他，仿佛一下子不能明白他在讲什么。

　　她认识陈庭，和林海洋一个系，系花。

　　“我知道从前我给你造成了很多错觉。”林海洋微微低着头，不去看她的眼睛，她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他心一横，还是早点告诉她更好。“一一，我们还是会永远在一起，你永远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妹妹。”

　　“海洋，我想我听错了，是不是？”阮一一脸色苍白：“今天是周末，你看我点了几份你喜欢吃的菜，香肠，鱼，还有...”她一颗心突突直跳，慌乱的给他介绍桌子摆着的各色菜。

　　“一一！”林海洋握着她的手：“我们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我不想让陈庭误会，我一直都把你当成我妹妹。”

　　仿佛有根细细的针猛的扎进阮一一的心里，那样疼，她突然就尖叫起来：“你放开我！”她跳起来，身后似有吃人的野兽在追赶着她，她一鼓作气的冲进寝室，扑倒在床上。

　　***

　　2002年1月

　　西餐厅

　　“阮一一，在想什么？怎么不吃，不好吃吗？”颜安易问。

　　“哦，不是。”阮一一拉回思绪，手中的叉子却掉在地上，“当”的一声，落在颜安易的脚边。

　　颜安易俯身拣起地上的叉子，笑道：““好象生活上的你和工作上的你有很大区别，幸亏工作中的阮一一不是这样的心不在焉。”一边又吩咐服务生换过干净的叉子。

　　阮一一神色尴尬，勉强的笑着。

　　颜安易很仔细的切好牛排，端给一一，又把她的那份取过来。

　　“颜总，不需要这么麻烦，我自己来！”

　　颜安易停下手上的动作，注视她的眼睛：“我想你平时肯定是个很独立的女生，什么事情都想着自己解决。才两个小时，我在你这里听的最多的就是‘不，不用’。不过，我在英国接受的教育告诉我，男人要有绅士风度，一切都是lady first！”

　　阮一一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拿起叉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牛肉，其实半点胃口也无，味同食蜡。

　　“最近你还好吧？”颜安易突然问。

　　阮一一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是不是还经常喜欢边逛街边掉眼泪。”

　　她更糊涂了：“我不喜欢这样啊。”

　　“那么，那次是偶然了。”他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你有那样的喜好。”

　　一一听的云山雾罩，坐在对面的男人一脸的难过：“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圣诞节的前一个周末，在橱窗前...”

　　阮一一睁大眼睛：“是你！”

　　“可不是我，终于记起来了！”

　　阮一一不自在的垂着脑袋：“我应该跟你说谢谢的，很抱歉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颜安易心下微动，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象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他望着她说：“你知道吗？第二次见到你，是在公司餐厅里，你笑的天真烂漫，不过当时你并没有看到我。那时候我就在想，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你那么开心？我一直很好奇，阮一一是个什么样的人？是我第一次看见的伤感容易哭鼻子的女孩，还是第二次见到的那个笑容灿烂无忧无虑的女孩？

　　阮一一只是看着他。

　　颜安容笑一笑：“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他到底想知道什么？他为什么和自己说说这番话？阮一一只是呆懵，他是公司老板，而她不过是最底层的员工，为何这么有兴趣了解她的想法？难道想清楚公司每个职员的思想，而把公司打理的更加井井有条？有句话说的——公司最大的财富是其员工。

　　阮一一正襟危坐的回：“我只是一个和其他同事一样普通的职员，现在大学生这么多，而我才毕业，工作也不容易找，所以大概会比其他人更努力些。不过颜总你放心，我绝不是个遇到困难就只会哭的人，也不会把私人感情带到公事上，这些你一定可以从我今后的工作表现中看到。”

　　她回答的很好，他也信她是个努力勤恳的员工，但是他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甚至有些失望。可是，他也不能进一步探究，只恐适得其反。他在心里下结论，这丫头可真够后知后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