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映》荆之薇

5、Chapter 5

　　在晨读时间我因为睡觉被英语老师罚站过一次。
　　我作息挺规律，睡眠充足，晨读时间通常精力充沛，不会犯困。金英年的英文既流畅又好听，尽管他读书的声音不大，我坐在他前面，仍可以听得真切。他的语调跟平时说话时的清冷不同，温柔得似乎能将人化掉，催眠作用极好。
　　我扭头问金英年：“同学，请问你那种既温柔又好听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金英年没理我。
　　和我隔着一过道的韩昶转过头来看我们，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后半节课韩昶的脸埋在大版面的英语课本里，肩膀抖啊抖，我准备建议他去医院查一查是不是重度癫痫患者。
　　有什么郁闷的事，睡一觉我就忘得差不多了。
　　再一次因为打瞌睡我被老师爆头后，我重整山河，二问金英年：“为什么你的持久度这么好？”记忆力不好没办法，我靠大声朗读给予大脑适当的刺激以增强记忆，一般读半个小时嗓子就冒火了，我就再抄写十多分钟巩固记忆。一堂晨读课下来，金英年居然可以做到中途不换气，不休息，这让我深感惊奇。
　　韩昶狐疑地将脑袋向右后转了四十五度角，脸呈番茄色，他慢慢又把脑袋转了回去，一头砸在课桌上，不起来了。
　　英语老师过来训话：“你们俩是怎么回事？你睡了他睡！他睡了你睡！”。
　　英语老师自小在英国长大，在标点符号的把控上不是那么准确，听起来就像：你睡了他，睡！他睡了你，睡！说这话时，英语老师的眼神在我和金英年之间逡巡。
　　韩昶踢了下我：X，英语老师与语文老师、思想政治老师有仇吗？这句断的！污染我思想！不是说学校是我家，雨露均沾你我他吗？！！！
　　我疼得直抽气。
　　“明茉大人！明茉你是好人，人漂亮学习好脾气好各种好，你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女生，我发誓我错了，把你腿当桌腿了，一口气说这么多，艾玛，有水吗？”他径自拿起我的杯子，一杯蜂蜜柠檬水很快就见了底。
　　我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检讨。为了在英语老师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为了抑制住困意，主要是为了吸引金英年的注意力。我开始吼英文，韩昶也飙起了嗓门，一会儿他的声音盖过我的，再一会儿我的声音压过他的，吼着吼着全班同学的声音都小了下去，发现这一点的我抬头看见英语老师正盯着我瞧，镜片上一道寒光闪过，我转脸看了看金英年，他从耳朵里拿出一样东西，抬眼看了眼老师，低眉翻过一页书。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耳塞这种东西？为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发现过耳塞也可以这么用？为什么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无声咆哮完，我默默为自己点了支蜡烛。
　　“报告老师，我内急！”韩昶像装了弹簧一样，跳起来窜出门去，我从来不知道他的行动力居然可以敏捷到这种程度。
　　英语老师扶了扶眼镜：“有些同学一点都不自觉，你压过他，他压过你，互相压来压去有意思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压下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想着其他人吧？想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先掂量掂量自己。”
　　我恨不能变成隐形人……
　　接着听到有人小声嘀咕：“英语老师真豪放！她老公是高三一班的美术老师，喜欢野兽派的画风。啧啧，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说的对啊！”
　　“是你思想不纯洁吧！”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思想不纯洁。”
　　“你还不是我呢，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思想不纯洁。”
　　“思想纯洁的人听不懂我说的这段话，你能听懂我的话证明你思想也不纯洁。”
　　“你这是谬论，在逻辑上讲不通我告诉你！按你这么说，英语老师能说出这番话，证明了她的思想一定不纯洁！”
　　“所以说能说出这段话的英语老师可能跟思想政治老师有仇……”
　　……
　　对话正在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两个同学哲学学的不错，理论联系实际，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很乐意见到他们此刻的焦点不在我身上。
　　英语老师扣了扣课桌：“我说的就是——刚刚去上厕所的那位同学，请转达，谢谢！”
　　一语定乾坤！英语老师的形象在我心中瞬间变得高大起来，而且身材娇小的她听到了这句话一定很开心~
　　我很介意金英年对我的看法，担心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再落，滑落千丈，不过我很快就不担心了，因为他心目中根本没我。
　　吼英文的代价是嗓子沙哑了一整天，疼了好几天。
　　我哑着嗓子试探性地问金英年：“麻烦问一下，你是如何做到读了这么久的书嗓子还完好无损的？”
　　大概是我的样子太可怜了，金英年把秘诀告诉了我。
　　他读书用的是气息，基本用不到嗓音，也不必花费什么力气，读多久都不会觉得累。
　　我按金英年的方法试了，嗓子是舒服了，脑子要哭了，记不住。这种方法很好，不适合我，果断弃之。
　　金英年跟我说了几句话，我高兴了一整周。不开心的时候想想这件事，就觉得很开心。他跟我解释第一遍的时候，我只顾着看他，走神了，他又解释了第二遍，表情很耐看，够我回味小半年的了。
　　那天我找了几道我解不出来的数学题，想借机和金英年搭话，为了不表现得太刻意，我先问韩昶，这家伙居然全给我解出来了，过程写得还挺详细，我说听不懂，他又给我讲了一遍，我说还是不懂，被骂了声猪头之后他又连着给我讲了两遍。
　　他的好心气得我两眼发晕。
　　第二天我找了道高三的奥数题，问韩昶何解，他果然没解出来，我又问了前排的同学，不会做，凑了个天时地利的课下，我转过身去问金英年，激动得说都不会话了。
　　金英年摘下耳机，合上他那本《时间简史》，拿过我的纸和笔，在他自己的演算本上划了一会儿，说：“这道题超纲了，你不用做，跳过去就好，这是高三才会学到的理论，高考的时候也考不到。”
　　“你会做么？”我不识相地问。其实我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去接他的话，但如果我不说点疑问句，这段对话很快就会结束了。
　　“现在没有必要去做。”
　　“那就是说你解出来了？”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道题？”他反问我。
　　“你怎么知道这是高三才学到的内容？”
　　“你去问老师好了。以后遇到不会做的题，可以集中在笔记本上，放学后直接去办公室找数学老师，她讲题很有一套。”
　　“我不知道数学老师的办公室在哪里。”
　　“笨猪！放学我带你去！办公室只要是有眼睛和有嘴巴的人都找得到啊，我看是你的眼睛都用来找蘑菇，嘴巴都用来吃蘑菇了。”韩昶插话。
　　“能不能把你的草稿纸借我看一下？”我对金英年说。
　　略去演算过程，我悄悄将草稿纸上的答案记下来，去对照给出的标准答案，一致。
　　金英年在我心目中又多了张学霸的标签。
　　为了吸引金英年的注意力，有他在的时候，我说一些偏激的话，话说得很大声，常为没有笑点的事情笑得前仰后合相当用力，虽然不比韩昶的拍桌狂笑，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做法非常讨人厌。
　　赟扬高中的学生普遍有私家车接送，我坐大巴。赟扬高中建在郊区，只有两辆环城大巴经过那里。学校周围类似于欧式花园，花草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我只认得美人蕉和四季青两种。大巴一开到附近，就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心情马上就变得不一样了。
　　很多人坐环城大巴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学校周围的风景。经过赟扬高中的大巴上经常连落脚的空都没有。我尽量赶早去学校，即便这样，大巴上亦经常无座位可坐。
　　清晨并住脚站在车厢的感觉比坐着要好，微凉的晨风灌进窗子，清新感迎面扑来，路上弯道多，大巴开到郊区的时候柏油路的起伏变大了，人随着车厢起伏，就像站在游弋在大海中的鲸鱼脊背上一样。车窗外是悦目的景色，很容易就生出一种心灵被净化的舒适感。
　　似乎走进了宫崎骏色调明亮的动漫里，天那么蓝，云那么白，草那么绿，世界美的不像是真的。
　　我起了个大早，在王师傅那里要了一笼蒸饺一碗豆腐脑。今天豆腐脑上得有点慢，等蒸饺吃得差不多了，王师傅把一海碗豆腐脑给我端了来。王师傅在围裙上擦擦手局促地说：今儿个换了样儿做法儿，丫头你尝尝味道咋地。我喝了口点点头，说不错，王师傅很高兴，说多喝多喝，不够我再给你盛一碗，不收你钱。
　　这海碗比我平时用的碗大了一倍，喝到一半我就撑得不行了，我去吃早餐去的早，人还少，王师傅就坐在我对面包馄饨，不时抬头对我笑笑，我咬咬牙，把一海碗豆腐脑全灌进了肚子。
　　坐上了大巴，胃里一阵翻腾，我站在后门口，做好准备，哪会撑不住了，我就冲下车吐。
　　半路大巴一颠簸，我捂着嘴巴干呕了几下。
　　稚嫩的童音响起：“奶奶奶奶，那位阿姨是不是怀孕了呀？我要不要给她让座？”
　　“快快，你坐我这儿，我揽着她就好”被称作奶奶的人对我招手。
　　我笑着摆摆手，把拎在手里的书包甩到肩上，以证明我是个学生，没有怀孕。
　　“给你说过多少次了，见着穿校服的学生要叫姐姐，不要叫阿姨。”
　　“才不要！我要是叫她姐姐，那她肚子里的宝宝就要叫我阿姨了。我也不想让她叫我妈妈阿姨。”
　　童言无忌啊无忌啊无忌……清者自清！清者自清！
　　一拎着购物车的老大爷摘下眼镜在衣角上擦了擦：最近找我看病的人年龄越来越小，现在的孩子啊，玩心太重，越来越不知道轻重。
　　我咳了两声：“不好意思啊，我没有怀孕。”
　　“你坐这儿吧”
　　大巴最后一排，金英年对我说。
　　我眼前飘起了彩色的泡泡，整个人都跟着飘啊飘的，满脑子都是我愿意做你的朋友。
　　“不用了，我站一会儿就好。”
　　“唉，姑娘，你们是一个学校的，客气什么，你看那小伙子都下来了，你上去吧！”
　　司机师傅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还好我反应够快及时抓住了扶手，金英年握住了椅背。
　　“谢谢！”
　　司机师傅又突然加速，我没什么心理准备，整个人向前冲去扑向金英年。
　　“奶奶，他们两个在做什么？”
　　“他们不小心摔倒了，你以后一个人坐公车一定要吸取教训，抓紧扶手。看窗外，看！什么飞过去了……是不是一只大鸟……”
　　“可那位阿姨的姿势好像电视里演的求婚啊！”
　　我心想现在的小孩子要逆天了，撑起胳膊来，脸霎时涨得通红。
　　我单膝跪趴在金英年两腿之间，左腿压着他的裤管，右手压着他的上衣，脸贴着他的小腹。这大巴铺的不是灰色地毯，是红地毯。
　　我直起腰来就可以应景地说“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了。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飞快跳起来伸出手来拉金英年。
　　“我自己来”
　　“真是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
　　“你没摔着吧？”
　　没有等到回答。我也意识到自己话说的有点多了，就不再问。我那韩昶就喜欢话少的女生。我就是想和金英年多说说话。
　　“你的胳膊不疼么？”
　　金英年不提倒好，他一提我真觉得右胳膊肘有点钝疼。扭过来一看，渗了血丝。摔下去的时候擦到了椅子腿。
　　赟扬高中的校服有点意思。男生的上衣一律是长袖，必须要把袖口袖口挽到手肘，而女生的上衣一律是短袖，却要求戴及肘露指手套，写字时再把双手释放出来。
　　“没事！这点小伤”我特豪气地拍了拍伤处，疼得我差点叫出来。
　　“你知道学校医务室在哪儿么？”
　　我受宠若惊，知道也会说不知道，而我确实不知道。这点伤在我的理念里是不需要去医务室的，回家倒点消毒水就好了。但我期待的是金英年下一句话。
　　“我带你过去”
　　“用我帮你拿书包吗？”走到校门口，我问。
　　“不用”
　　天公作美，居然滴雨了！
　　我掏出伞来，遮在他头顶。
　　金英年也拿出一把蓝白格子折叠伞：“我有，谢谢！”
　　走在校园里，不少人在看我们。我走在金英年右边，一人举一把伞。
　　他应该不希望别人误会我们的关系，我就把脚步放慢了，起初是一步之遥，跟着跟着就拉远了距离。
　　金英年一手挎着书包，一手举着伞，转过身来等我，那一幕真是美好得可以。
　　金英年转身的动作让我看到了希望。
　　他人是冷了点，还是蛮细心的，要多多接触，才能发现他的好。我没看走眼，他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金英年给了我一种感觉，我为他做什么，他不是没有感觉，他都知道。如果我没和他做成朋友，那肯定是我做得不够多。
　　放远了想，等我和他做了好朋友，我就可以经常见到这一幕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曲折点就折点吧。
　　金英年送我到医务室门口他就走了。我再一次对他说了谢谢，他背对着我摆了摆手。
　　我在医务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进去，举着伞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回了教室。
　　赟扬高中里有所医院叫赟扬中心医院，规模颇大，而这间小小的医务室，挂了赟扬二院的名号，我身上的零花钱不多，凭我对这所私立贵族高中物价的估算，我决定还是不要进去了。
　　我开心得不得了，记东西比平常要快，听课的效率高了不少。
　　临放学的几分钟，韩昶收拾好东西进入了倒计时状态。数学老师拖堂拖了几分钟，韩昶大概觉得太无聊就开始吐槽：明茉啊，你又哼了一整天《采蘑菇的小姑娘》，你是有多爱采蘑菇？
　　“我爱吃蘑菇”
　　“你采到蘑菇了吗就想着吃！喂喂，你怎么不理人啊，你到底采到蘑菇了没有？说啊！算了，晚上我要去XX店吃自助，据说吃自助的最高境界是抬着进去再抬着出来，你说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花钱买罪受？我妈在我家花园里就经常办流水派对啊，跟自助性质差不多，我看她那些朋友都是走着进来再走着出去，为什么同是自助，差别会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