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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   金英年帮过我一次,实在是不怎么愉快的经历。帮了我以后,他的口气很冷,脸色也难看,我想如果可以再次选择,他一定不会选择帮我。因为结果比他不帮还要糟糕。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金英年。
      来学校报道第一天,我在家里吃了几块西瓜,在车上我就内急得快要忍不住,到了学校第一件事就是找洗手间。
      赟扬高中搞绿化搞得不错,校门口那一片整得跟森林公园似的,我朝最近的一栋建筑物跑过去,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巨型雕塑……咬咬牙忍着又跑了两栋气派的建筑,一栋进门需刷卡,另一栋保安不让进……
      按保安指的方向直冲第三栋楼,看到头顶挂着的洗手间指示牌的时候,我激动得差点就憋不住了。
      抬头看见洗手间三个字我就匆匆往里走,长排水池前,一个男同学在洗手池的最左侧洗手,我想也没想就拐进了右间。看到不一样的设施,我还在想赟扬高中就是特别,洗手间都和外面的不一样。
      在外面洗手的那个男生也跟了来,我一手拉着格间的门,定在原地看他。
      “这是男洗手间。”他扫了眼空无一人的洗手间说。
      “哦”我顾不得说谢谢就囧得冲了出去,拐进了左间。
      跑错厕所被异性撞见挺尴尬,比尴尬更要紧的事就是——我、内、急。所以懊悔情绪没有持续多久。
      左边只有一个格子间是空着的,门怎么也反锁不上,管不了那么多,我一脚踢着门就要解衣服,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隔壁格子间的人清了声嗓子,成功阻止了我所有的动作。我惊得大气不敢出,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脑袋不清楚……
      接着格子间外面就传来了口哨声,一双男鞋在我所在的格子间前面站定,我抵紧门,开始找各种可能的对策。
      “等等!”
      是洗手的那个男生的声音,他怎么跟到这边来了?
      格子间外面,他在和其他人说话。
      “指挥好!”
      “嗯,我能不能——”
      “你先你先。”
      被称作指挥的男生进了我这个格子间,反锁了门,一时相对无言。
      “你没有反锁门的常识么?”他用气息跟我说话。
      我指指锁,摇摇头。
      隔壁间传来冲水马桶的声音。重金属摇滚乐在隔壁间响起,很快就消失了。
      “诶?谁在隔壁间?”从我隔壁出去的男生问。
      “咱们指挥在里面。我说你怎么上个厕所也要听音乐?开这么大声,不怕耳朵出问题?”
      “骗鬼啊?我明明看见隔壁间有只女鞋——该不会是你——行啊够猛的!”
      “猛个头!快别说了!”
      “怎么就不能说了?你——不是吧?真是咱们指挥?!!!他跟一女生在男洗手间能干嘛?你见了没有,人漂亮吗……你能发声吗?你总跟我对口型,句子一长我很难受啊……哦哦哦,我忘了他们能听到,我错了我错了,之前不是戴着耳机没听见你们说话嘛……不知者无罪……”
      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脚步声很快远去了。
      我当时没有细想他们话里的意思,有更可怕的事情盘踞在我脑子里,让我无法把注意力转移到其它事情上。以我那时的认知,细想了应该也不会往他们说的那个方面想。在这件事上,我过分强调了金英年和我两个人所占的分量,自动跳过一些细节,误以为金英年对我的态度不好是因为他对我的印象不好。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我才发现这件事里涉及到的几个人中,只有我没真正听懂他们话里的意思。金英年正因为听出来了,才想和我撇开关系。
      那个时候,我只察觉到和我同在一个格子间的金英年的脸色很奇怪,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径直打开门走了出去,我也跟着出去了。
      “你,朝那走”他指指反方向,脸色僵硬。
      “我——那个你——”我难以启齿。
      “女洗手间在对面,反方向。”他指指洗手间左边墙上的小人,“这是男洗手间,左右两侧都是。”
      “我知道了,你——你——”我跟得了失语症似的,斟酌着措辞,想说的话说不出口。
      “你跟我来”
      他走了几步,将我带到一个稍微隐蔽一点的地方。
      他退后一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我不认识你,不要把你和我放在一起,你也不要跟着我,我不喜欢你”。
      我心想,把你和我两个字放在同一个句子中的又不只是我。我把你我放在一起两次,而你连说了五次啊童鞋。
      他的左脚在地上磨了下,抱着胳膊看我,“你跟着我也没用,我不会喜欢你的。”似乎这么说还不够,他又说,“以后也没有可能喜欢你,不要做傻事来吸引我的注意力,没用的。”
      看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不好意思打断他。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他了?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种时候我稍一转话题,气氛就会变得特别尴尬,可我不得不尽快转话题。
      “同学,抱歉啊,容我打断一下,你有外套吗?”想不起来该如何委婉表达我失禁了这件事。一惊一吓严重影响了我那膀胱的存储能力,导致它意外脱离了神经系统的控制。毕竟四岁以后,它再没失控过。
      果然,他听了之后,盯了我一会儿,眨了眨眼睛,又愣了一会儿,伸手挡了挡额头,放下,神情松懈下来,做出一个微笑的动作,眼神从我脸上挪开,挥挥手转身,走了两步,他突然回头,猛地瞪大眼,眼神在我脸上逡巡了几秒,一副明白了什么之后遭到雷劈的震撼表情,很快进入深度呆滞状态,接着解冻似的说:“你先去女洗手间待一会儿。”
      “就是说你有外套?”我追问。他的意思是让我在洗手间里呆到裤子自然风干?心要凉透了……早知道我就不让他得知我失禁的事了。
      得知自己失禁我是挺不好受的,看见他这一连串的表情我才领会到什么叫难堪。真正领悟到了语文老师说的“你自己做了某件事,很多时候不是你觉得怎么样,而是在别人眼里你怎么样”的真正含义了。但老师说的不能全信,比如老师讲安全时还说过:“如果对方能从极度震惊的状态迅速恢复冷静,并在冷静的状态下做出判断,遇到这样的陌生人,速速远离,你们还小,斗不过这样的人。”
      以我现在的境遇来看,我显然不能速速远离眼前的人。语义都需要特定的语境来衬托。
      “最多等十五分钟,会有人送衣服给你。”
      “谢谢!!!那我怎么还给你?”
      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没在这里放外套,即便有,我也不想给你穿。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点点头。看来厕所就是接下来几小时内我要待的场所了。
      但愿风干后不要有明显的印迹,不然我就要在厕所蹲到天黑,还要合理控制自己的情绪,万万不能哭晕在厕所,这样会被人发现。
      “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说我们的关系现在很尴尬,我不想让别人看见你和我呆在一起,你也不可以穿我的衣服。”
      “好吧……”其实我依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没关系,不管他是不是真有外套借我,我都要光顾下女厕所。
      “衣服你自己留着就好,不用还我。”
      我留着他的外套没用啊,我脑海里冒出一串广告词:送亲戚,送朋友……
      “还是还你吧,我留着也没用。”
      “扔掉好了”他的口气跟散发着金属光泽的冰块一样,说完他就走了。
      等到衣服送来,我就明白他为什么要我扔掉了,因为是一套女装。
      送女装过来的人不是他,是一位长相非常特别的人,她除拎了一套衣服外还拎了两盒纸巾以及两瓶水,我见了她之后,就开始琢磨她跟他的关系,以及我怎么说才能顾全所有人的脸面。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来人什么都没问,她只从衣袋里勾出一条挂着标牌的蕾丝内衣,对我竖了大拇指,然后她就走了。
      我不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意思,又觉得她应该知道了些什么,但我不认为那位男生会将我失禁的事告诉她。
      她表达意思的手法很艺术,她的背影也很艺术。
      既然是艺术,我理解不了也是正常。
      我说她的长相非常特别,是因为她长得很艺术,却不是抽象的那种艺术。看她的背影,就如二十多岁的古典女子一般,让人想起戴望舒的《雨巷》里那个紫丁香一样的姑娘,看她的正面,茶色眼镜盖了大半张脸,很难辨别出她究竟是二十四岁还是四十二岁。
      没过多久我就知道了她的实际年龄——六十三岁。她确实艺术得很吸睛。整个学校没有不知道她的。提到丁香姐姐,即使不知道丁香姐姐是谁,也能一猜即中,问是不是那个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裙,春夏秋冬都举着把伞,走路超慢超有韵律超有艺术感的那个?
      没有人见过她走快过,她给年级上公开课,讲地震自救常识的时候,不仅一位同学站起来问她:请问,地震来了,你会跑吗?她答地很艺术:“我会捐款”。
      丁香姐姐别名捐款达人,向灾区捐款,建希望小学,出资建立交桥,每笔数额都不小,学生们说她穷得只剩下钱了。
      无论从个人生活层面和职业生涯层面来讲,丁香姐姐的经历可谓是一部史诗般的传奇,她本来就是位诗人,市作协会员,原是美籍华裔,后来改入了我国的国籍,曾提名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名单公布后没她。之后她投身于教育事业,现在任我们学校的图书馆馆长兼我们这一级的教导主任。她的激昂演说上了校报:把每一个富二代都培养成慈善家。
      据传一学长被她叫到办公室“谈心”,那学长是极有个性的人,谈掰了甩了门暴走,丁香姐姐追出来,一手扶着门,一手按着胸口低低喘息,抖着手断断续续地说:你是要气死我,气死我!
      这一幕被称为丁香姐姐的经典。生气都生得富有古典艺术气息。
      丁香姐姐是金英年祖母的结拜姐妹。
      我所见到的艺术人士都挺有个性,像我的音乐老师,烫着大波浪卷发留络腮胡,而我的美术老师,架着墨镜,脸上涂着油彩,腰里揣一酒葫芦,骑着一辆八十年代的凤凰牌老式自行车,有事没事就在学校里晃悠。还有就是像丁香姐姐那样的,文艺到全校皆知。
      我一度认为金英年在艺术的道路上走不远,因为他不够艺术范儿,各方面都挺正常的,头发清清爽爽,服饰也不奇怪,不具备艺术家的气质。
      金英年给我的那套衣服,我穿上之后,用老妈的话说,就是整个人上了一个档次,但我毅然决然把它压箱底了,能不翻就尽量不去翻,几次想要把它们扔掉,想想还是留下了。每次看到它们,我无法不想起我曾经失禁过的事实。
      厕所事件后的当天晚上,我估算了两个人在学校偶遇的概率,结果让我非常满意,我巴不得再遇不到金英年,努力忘掉失禁丑事。和金英年做了同班同学,频繁见面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之后,我的想法变了。拿人家的手短,我白白收了金英年一套衣服,必须要回报给他点什么,彻底撇清关系。发觉了他的“可怜”之处后,我的想法再一次发生了变化。他家里的钱都拿来买药了,还给了我一套价格不菲的新衣服,多么不容易!土豪常有而英年不常有,遇见金英年这样有义气的人一定要和他做朋友。
      友情是需要经营的,对朋友好是天经地义的,要发自肺腑的对他好才行。
      教室的座位是随便选坐的,周五互赠完礼物后,班主任要重新排座,按照学校规定,座位要按照学生的综合测评和学习成绩来排,兼顾高矮个和视力状况。我们刚入学无综合测评可言,班主任决定让学生举手投票座位是按照学习成绩排还是高矮个排。
      按学习成绩排就是让成绩靠前的同学挑座位,按高矮个排座的票数胜出,于是金英年坐到了最后一排靠后门的角落里,我坐在倒数第二排,金英年的前面。
      金英年本人似乎对座位怎么排不感兴趣,我看他是走了霉运,成绩全级前三,到了我们班就沦落到坐镇墙角的憋屈位置,还不靠窗。作为他未来的朋友,我决定在其他方面多多弥补他。
      我送他的那摞书周一就不在我放的位置了,他是否看见了我都不确定。周五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并把书放在他桌子下面的人。周一我比他来得早,我来的时候书已经不见了。
      放学后我留到人都走光了,仔细给金英年清扫了桌子角落,擦过桌凳再走。一不小心这种行为就成了习惯。
      金英年离开教室后,经常有人在他座位旁来来回回,塞信封、零食和礼物,第二天金英年来上课之前这些东西无一例外不翼而飞。
      我躲在黑暗里战战兢兢在学校呆到夜里十点多,在一探究竟之前被保安清出了学校。
      我有种想对一个人好却无从下手的感觉,之前交朋友都是两个人一拍即合,金英年说到底是我一厢情愿跟他做朋友,不一样。
      走豪放派路线有什么说什么?以我对金英年的了解,不出意外他会说出什么我不想听的惊世骇俗的话来,于是我打算继续走婉约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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