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来无映》荆之薇

20、Chapter 20

　　琴房停电那一晚的事就像是被隔离开来的美好梦境一样，两边都是真实世界。
　　梦过了，就又回归到了现实。
　　金英年还是该怎样就怎样，并没有因为牵过我的手就对我好一些，或者觉得尴尬，远离我。
　　我继续我的追求之途，他继续他的无动于衷。
　　人为制造机会被我定做追求攻略之一。
　　我所受的教育告诉我：注定要在一起的一定会在一起，男女主角失忆了能再次爱上，两人擦肩而过能认出彼此的心跳，最后没再一起的证明对方不是对的人。处心积虑得到什么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的叛逆心理上来了：反其道而行之。我不伤天不害理更不会害人，处心积虑没错吧？等着上天赐给我机会很不靠谱，不如自己创造的东西实在。
　　得知金英年的家是在山上，我心里当下就一阵凉风卷过。
　　印象中山上的砖瓦房都黑乎乎的，有门没窗户的那种，怎么通电？怎么喝水？便利店就更不必说了，外面坟头荒草遍布，一眼望不到人烟，半夜发个烧还要下山来看病。
　　我对金英年的心疼又增加一分，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了赚钱了让金英年住上好房子，最起码也要是我们家那样的房子才可以。
　　我改变了运动的路线，周末不去公园晨练了，开始向山上进击，爬山爬了几个月后，我仍没能邂逅金英年，说一句好巧。一时头脑发热的我背离了大路，去寻找我想象中的小黑屋。
　　我迷了路，手机没信号，天色一暗下来我便急了，急也没有用，看不见人影，找不到任何可以求助的人，不找出路就只能在山上过夜。
　　平常学的野外生存的知识一个都想不起来。
　　天边的月亮一片清冷，这片山是被人修整过的山，坡度很缓，不高，临海。没有坟头，没有荒草，但连成片的黑色树影和呼呼的树叶摇响声依旧让我毛骨悚然。
　　到夜里八九点钟，我终于从小道走上了大路，心里踏实许多，便慢慢沿着大路往下走。
　　向上看，隐约可以看见远处被灯光照亮的海滨别墅。
　　我现在只想着赶快回家，跑一会走一会儿，每一步都可以称得上是健步如飞。
　　住在山上，没有车的话，光是路上就要耗费不少时间吧。
　　怪不得金英年爱踩着点进教室。
　　我第一次的人为制造机会以完败告终。
　　我找不到让我和金英年的感情突飞猛进的契机，不论我做了什么事情，他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不怎么关心，也不会被感动的样子。
　　我不再纠结于小事，打算放长线，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道，为以后赚钱买房子做准备。
　　不回想不觉得快，恍然间我们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
　　这意味着，在学习新知识的同时需要做好复习，高一高二所学的东西都要烂熟于心。
　　我对购买学习资料不是那么舍得，金英年却很舍得，桌面上的辅导资料摞得小山一样。
　　不仅是金英年，班里很多同学的桌面上都摆了书，用书立竖起来，一些学生为了抽取资料方便，另一些学生单纯为了遮挡老师的视线。
　　我也方便了我。我喜欢后仰到金英年桌面成摞的书上午休，金英年没表示反对，我就当他默许了。仰着比趴着没舒服多少，只是保持这个姿势，稍微再仰一下脖子，就能看到金英年的眼睫。
　　我不知道金英年转笔的习惯，自从仰着午休后，侧过脸就能瞥见他指间不断转动的钢笔。
　　一个午后，我睡迷糊了，胳膊蹭落了金英年的瓷杯，杯具就悲剧了。
　　金英年拿钢笔敲了我的额头一下：“你赔我一杯子。”
　　几个字的信息量太大，我的脑袋消化不了，嗡得一下卡机了。金英年马上正了脸色，也愣了一会儿，似乎不相信这句话是他说出来的一样。他很快恢复正常，低下头做题，不再说话。
　　金英年的杯子是我买给他的，我从家带了蜂蜜柠檬水，煮好的牛奶就倒给他一半。我送他杯子时没想到杯子有辈子的寓意，料想他接受时也没想到这一层。
　　但这一次，由于谐音的关系，太容易让人想歪了。
　　这时候送他杯子免不了一场尴尬。我装作没听懂，继续闭目养神。
　　教室里人的去吃饭还没回来，没有第三个人听见我们的对话。
　　感觉到脑门上一片冰凉的我睁开眼。
　　我直接不会动弹了。
　　金英年的脸停在我脸部上方几厘米的位置，他的双眼注视着我的嘴唇，我脑门上的冰凉感是他脖子上垂下来的吊坠。
　　我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而他也发现我醒了，直起腰来说：“我的橡皮掉到前面去了，我没看到在哪里，你帮我找一下。”
　　我给金英年买了个新杯子，但他没要——他自己已经买好了。
　　我揣着新买的杯子回家，半路上书包被人抢了，头上套了黑袋子被人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教训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有一个人貌似没动手，因为我被打的时候她的声音是从一侧传过来的，我没听过这个声音，不是班里的谁。
　　我极为认真地回想我惹到了谁，但很快我就听到了答案。
　　她问我是不是还在追金英年，我特有骨气地说是，说完差点没被自己的豪气感动哭，这绝对不是逞能的时候，但我就是不想否认。
　　她冷哼一声说：“就你也配追金英年？”
　　她问的让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我追金英年都追了两年多了，你到现在才来跟我谈配不配的问题。追人有什么配不配的，谁都可以追。”
　　“你恬不知耻追了金英年这么久，他回应过你吗？！！！别再痴心妄想了！！！”
　　“他想亲过我”话说出来，连我自己就愣了。
　　我深感自己窝囊，但就是不想认输，好像我输了语言上的气势就不能再追金英年一样。那太可怕了。
　　“啊哈？”
　　“你现在对我动手，难道不是因为看到金英年想亲我？过去两年为什么不动手？金英年是否喜欢我跟你没关系，我可是轻而易举就能在他身边呆两年多的人，你能吗？”
　　我挑衅的语气挺矫情挺欠揍的，果然又被一顿好打。
　　“你嘚瑟不了几天了，等着吧，贱人自有天收。”
　　我佯装昏了过去，头上的袋子被扯开，肿起的眼睛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
　　我想记住车牌号码，但胸口挨了一脚，我反射性蜷缩起来，等我缓过劲儿来，已经晚了。
　　在赟扬高中目睹了几次打架事件后，我就有了被打的觉悟。
　　一位热心的学姐送了我一句话：把被打看做入学仪式吧，不被打一次，就不要说你念过赟扬高中。
　　这句话对我的震撼度决定了它在我记忆中的深刻程度，以至于到某地旅游时，看见不尝XXX，就不要说你来过XX城市的标语都会想到这句话。
　　打架只限于拳脚，学校一旦发现使用棍棒刀具，直接予以开除处分，赟扬高中的一些学生攀比情节很重，包括比学习成绩，动不动就扯到家族荣誉上来，被学校开除对他们来说是件波及家族荣誉的丑闻。
　　打架把人打到医院的事情还是时有发生的。
　　一提到打架，我的耳朵就隐隐作痛。
　　入学不久我被拖进树林挨了一回教训，对方问我是不是在追金英年，我说不是，我只是想和他做朋友，他是个好人。
　　对方几个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接对我竖了大拇指，说金英年当然是个好人，就你也配和他做朋友？
　　我没挨揍，被其中几个男生围住，我很快就意识到他们要做什么，几股暖流浇湿了我的头发。
　　这些人给了我好心的建议：去图书馆冲干净，在干手机下面吹干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离小树林最近的一栋楼是图书馆。
　　我万万没想到，在下了晚自习那么久后，会在图书馆遇见图书馆馆长丁香姐姐，以及金英年。
　　我一定是脑袋被浇坏了，蠢到在路过他们二人时叫了声“丁香奶奶好”。
　　六十三的丁香姐姐咔咔转过脖子，艰难地问金英年：“她在叫谁？”
　　金英年微笑：“奶奶，我没听见有谁说话。”
　　我低下头溜了。
　　“你等等”
　　金英年追了上来。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呃……我身上有味道吗？哈哈，我想，应该是洗手间的味道吧~我刚从那里出来，哈哈！”我面上笑着，心里已经扭曲了：我干嘛要跑？干嘛要带起风来？啊啊啊啊啊！
　　“以后离我远一点。”
　　“好”我退后三步，向后甩了甩书包。
　　金英年就这样在有风的夜里沉默着，风吹动了他的衣角和头发。
　　“你过来”
　　“你能保证不打我嘛？”
　　他拉直的唇线有了弧度，哑然笑了下，声音也有了温度：“保证”。
　　“我不过去，我走了。”
　　金英年的手伸进书包侧兜，走过来拿出一个喷雾式的小瓶来对着我喷了几下。
　　六神花露水的味道。
　　赟扬的学生喷香水不奇怪，奇怪的是以六神花露水作为香水来用。金英年就是那个奇怪的特例。
　　我回到家就拿剪刀给自己理了个毛寸新发型，早上老妈见了我足足尖叫了几十秒，老爸的手指直接在晨报上戳了俩洞，老妈是行动派，给我找了顶老爸年轻时候戴的怀旧版帽子，再三叮嘱再热也不能摘下来。
　　我的头发发质还不错，就拿着减掉的头发问问理发店收不收，那小哥干愣了一会儿，说收吧。我问他要了三十块钱，钱货两清后理发店小哥不让我走，说妹子你不能这样子从我店里出去，我还想做生意呢，我帮你修修头发吧，免费。
　　我用卖头发的钱买了顶时髦的帽子，听妈妈的话一直戴着，老师却点名说：“不要搞特殊化，上课时间不许戴帽子。”
　　我闻言在众目睽睽之下摘掉了帽子，老师和除了我意外的学生们都惊呆了，老师点点头说：“发型不错，我早先以为你把头发束到帽子里了，戴上帽子吧，不要着凉，以后可以把打理头发的时间匀到学习上，你最近的进步空间又大了一些……”
　　我吞泪，有种正后心被戳了一刀的痛感。
　　韩昶捧着课本一副寻死觅活样：“啊！我的眼睛！谁来救救我的眼睛！啊！母亲啊！拯救您的赤子吧！！为何我的眼中常含泪水？因为本少爷已被丑哭！！！”
　　韩昶是个行动派，半个小时内就给我弄了假发来，我掏出钱包要给他钱，一听那价格我惊得目无焦距。
　　韩昶吊儿郎当地说你给我钱干嘛，我爱给你买什么就买什么，花的又不是我的钱。我问谁这么好心，韩昶答你个笨，谁会好心往你身上贴金还不留名，又不是傻子，当然是顾映那小子啊。
　　太久没有听到顾映的名字了，我惊得合不拢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韩昶抱着脑袋，一脸懊恼样，接着嬉皮笑脸地说真是这么回事啊？我让你查过你，你说你这烂耳朵是不是为了一个叫顾映的男生跟人打架撕裂的？
　　我无言以对。
　　韩昶趴在金英年桌子上，说：“嘿，学神，你看明茉不像初中就和别人同居过几年的女生吧？”
　　金英年手里的铅笔芯崩一声断了。
　　“喂，金指挥，不要这么惊讶吧？她剪头发以前还是能看的好嘛？被人追很正常啊！一时把控不住就——诶？你看她没否认！”
　　政治老师来上课了。
　　我的精力无法集中。
　　每次想起顾映，我都下定决心等他回来，不理他一阵子，一声不吭抛下我这么久，也不给个音信，太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了。两年多了，我一直没有不理顾映的机会，我听不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我想解释给金英年：韩昶说的同居是住在一起不是睡在一起。但事到如今，我仍不能大大方方和任何人提及顾映，那会牵扯到顾映是谁，我们为什么会认识以及住在一起的问题。太难回答，我只能作罢。
　　我照样围着金英年转，举行校足球比赛时，金英年叫我跟他坐一起。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金英年在学校的影响力不弱，只要他想看的赛事都会有一席好位置。这种时候，就算我想缠着他也办不到。他给我预留了他身边的位置？这意味着什么？
　　我无心看比赛，本来就不感兴趣。
　　到了中场，球员们靠近观众席休息，有的捏着矿泉水瓶猛灌，有的干脆浇在头上。
　　金英年站了起来，对几个球员招了招手，拎过自己的书包交由我打开，说给球员冲冲凉。
　　我和球员来了个对视，一下子我的身体就麻了，被拖到小树林的经历又浮现在眼前，冤家路窄。
　　我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金英年喜欢看球赛，除了鼓掌之外就做他安静的美男子，他没主动带我去做什么，没支使我做过什么，这次不一样。我有点激动，手握着深色的瓶子拧不开瓶盖。
　　金英年拧开瓶盖然后交给我，说：“浇下去”。
　　我倒了一点就不能动弹了，瓶子里不是水，是稀释过的画画颜料，散发着胶水的味道。
　　金英年拿过瓶子一股脑儿洒在几个人头上，拎起书包退场了.
　　我赶紧跟了上去。
　　我逮了个机会和金英年搭话：“你跟球场上的那几个男生有仇？”
　　“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对他们？学校里已经在传你的负面了。”
　　金英年站住，定定看了我几秒，又走他的路：“传吧”。
　　“你是当乖乖学生当了太久想找点刺激吗？”
　　不理我。
　　“在咱们学校你打过别人吗？”
　　我见他没回应，换了种方式：“你在学校挨过打么？”
　　看来我注定要开启自言自语模式了，就好心劝慰：“那你小心点，做好挨打的心理准备吧，尽量不要一个人呆着，你奶奶是教导主任，他们应该不会明目张胆对你怎么样。虽然你药没停过，但要努力活下去。”
　　这段话说得我心情激动，又不能去拍金英年的肩，于是握拳比划了个加油的姿势：“不要害怕，你学习这么好，长大了一定有出息，不要觉得日子苦，咱们穷人要有穷人的志气！”
　　金英年突然停住脚步，慢慢转过头来看我，倒吸了一口气，剧烈咳嗽起来。
　　他的表情很奇怪，想笑又痛苦无比的样子，我恍然大悟，苦笑的极致表情大概就是如此了。
　　“我不是嫌弃你穷，我是说你人穷志不穷，你在我心里棒极了，人长的帅，学习好，有才华。等有人堵咱们，我拦着，你趁机跑。”
　　金英年咳得几乎要背过气去，说了声不连贯的谢谢。
　　我差点没飘飘然，直接灵魂升华。
　　金英年在球场上的举动引起了轩然大波，没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但传得很广。
　　校电视台对金英年就赟扬高中的生涯做了个专访，快结束时，主持人调侃金英年说是不是和球场上坐在你身边的女孩在谈恋爱，金英年否认了，那将来有没有可能发展成恋爱关系，金英年说没可能。话到这里，电视台给了我一个镜头。眼部被打了马赛克。
　　重播时，关于我的那个镜头被删掉了。
　　这篇采访连带着金英年的恋爱状态被刊在了校报上。
　　金英年没被人找茬，我也再没被教训过，直到高三被打。
　　高一被教训一回，高三挨回教训，我以为我的高中生涯也就这样了，笃定高考提得越来越来的日子里，有谁闲到教训我取乐。
　　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说是变了我人生的方向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