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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六
      从聚会回来的时候,经过了以前上学走过的路。两边是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树干似乎比几年前要粗壮一些。宁夏自然地想起高三的秋天,整个天空都被金黄的树冠覆盖着,时光有萧瑟的质感。因为有学生被不良少年打劫的消息,晚自习后陈曦会不声不响地走在她身后保驾护航。安静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听清离自己几米远的地方,男生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喂,跟着我干什么?”明明知道对方的好意,语气还是忍不住很恶劣。
      “我有跟着你吗?”
      “那你干嘛走这条路,你家又没住这边。”
      “我想散散步不可以啊。” 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神经病。”
      “啊,说到这个我得告诉你一声。”男生的声音里丝毫没有挫败感,“被你骂得多了,我那天还特意查了下神经病的意思。你骂错了,其实你想表达的意思是精神病吧。神经病和精神病不一样的。”
      “神经病。”

      即使隔着那么多模糊的时光,嘴角还是会不自觉地在想起男生耍宝的语气时弯了起来。长大一点的宁夏回忆了一遍陈曦所有让人厌恶的缺点后,才发现一切都是伪命题。看上去嚣张自大轻浮的男生,内心却满是成熟周到体贴。
      他和她的故事里,究竟是哪一个环节错了呢。
      认识他的时候,宁夏还是那个怀抱着科学家梦想的热血少女,男女的萌动存在于离自己很远的异度空间,男朋友是传说中的生物。突然有一个男生那样气势汹汹地出现,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说“喜欢”,大概谁都会以为他是穿越过来的吧。
      其实错的是时间。

      心情有些压抑,于是晚上又给大学的好友打去电话。电话里她对那头的人说,“假如,我说假如。有一个男生很喜欢一个女生,女生却嫌男生烦。高考前一天晚上男生给女生打电话,女生说自己紧张,想让男生陪自己去游乐场坐摩天轮。其实女生根本不会出现在游乐场,只是无聊了想恶作剧。那天还下着雨,她想男生应该不会赴约,她只是要让他觉得挫败;即使男生去了,也算是缠自己这么久给他点教训吧。”
      “后来呢。”
      “男生真的去了。”
      “高考头一天开这种玩笑……这太损人品了吧。”
      “故事还没结束,”宁夏的声音顿了顿,“男生去了后发现女生不在,大概是有什么话想说,又匆匆忙忙地往女生家赶,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那场车祸里,男生脸上留了疤,伤到了眼睛,腿也出了点问题,那一年的考试理所当然没有参加。女生不知道男生出事了,后来考上了合心意的学校,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
      “故事就这么完了?”好友问。
      “你觉得还应该有什么下文?”宁夏苦涩地笑。
      “难道不应该像小说那样,女生多年后发现自己爱的还是男生,于是拼命找到对方,抱着对方大腿痛哭流涕。而男生忘不了当年的恨,由此对女生展开一段虐恋……”
      明明是开玩笑的话,却见宁夏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用特别认真的语气问,“你也觉得……男生会恨那个女生?”

      七
      后来宁夏梦见了十七岁的那个夜晚。
      整个城市浸泡在雨水里,潮热的空气让焦躁的情绪像发酵的面粉般膨胀。宁夏看着数学模拟试卷的填空题,渐渐开始不安起来,她给陈曦发去简讯:“你现在在哪?”
      男生没过多久打来了电话,话音里带着微弱的喘息,“我已经到游乐场门口了,你呢?”
      惊讶让宁夏很久都说不出话来,直到情绪平复一些,她才说,“我还在家里,突然不想坐摩天轮了。”
      电话那头有些死寂。
      “明天就要考试了,你早点回家复习吧。”
      沉默的男生终于说话了,“你现在不会出门吧?”
      “嗯?”
      “你现在不会出门吧,”陈曦说,“我等会儿到你楼下找你,现在雨有点大,我可能要先躲一会儿,刚才出门没有带伞。”
      “喂,你这时候来干嘛,有什么事明天在学校说就好了。”
      “不会耽误很久的。”男生说完便挂了电话。
      后来,梦里的宁夏一直坐在窗前,看着倾城的暴雨。
      心里的难过渐渐泛滥了起来。

      现实生活中的宁夏是哭醒来的,梦里并没有流泪,可睁开眼睛的时候,枕头旁湿了一片,脸上有未干的水迹。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里不自觉开始延续起梦里的情节。
      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宁夏眼中的故事都是这样的:
      那晚的最后陈曦没有出现,其实他并没有去游乐场吧,说来找她大概也是为了回应恶作剧所开的玩笑,结果自己还傻乎乎地当真了。考试完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陈曦的骚扰,宁夏心里有过微弱的不安,却又被“神经病啊,想他干嘛”“还嫌他不够烦么”“大概是那家伙填志愿的时候改变了主意,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之类的想法给掩盖了。
      去姑妈家放松的两个月将心里的情绪冲淡了些,转眼去学校又开始关注起他的踪迹。最后终于克服了类似“如果那家伙知道了,肯定会偷笑死”的担忧,给朋友打去电话询问,这才知道对方在高考前一天出了车祸的消息。
      有那么一瞬间,宁夏有自己的世界倾塌了的错觉。
      后来就莫名其妙地生了病,高烧的时候眼前一遍一遍地浮现男生的脸。对方一脸嫌恶地看着她,重复着那些句子,“神经病”,“你不要这么烦好不好”,“阴魂不散”,“你的脸皮恐怕厚得可以用来防弹吧”。
      这些都是她对他说过的话,如今宾语换成了自己,竟有切肤的痛感。

      中途宁夏跑回家一次,才知道陈曦已经去了另一个城市补习。原来的电话成了永远的空号,通讯工具上的头像成了一如既往的灰色,那些发去邮箱的邮件从来没有回音。一年以后,她模模糊糊听到对方去澳洲留学的传闻,故事便在这里戛然而止。
      就像一道来不及解答的算术题。青春这场测验明明可以及格,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她的心像交了白卷一样失落。

      八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曦的音讯对所有的人来说都是空白。他成了话剧里中途退场的主演,只身悄然离开空旷的舞台,留下一场观众唏嘘哗然。
      大三的寒假,宁夏好不容易得知他的联系方式。给他打去电话,她听见那头的声音在时光的修饰下,变得更加清润动人。陌生又熟悉的声音问,“是哪位?”
      “我是宁夏。”
      沉默是突然降临的,电磁波被凝固在某个不知名的时间节点,耳边一片死寂。等宁夏缓过神来,只能听见听筒里传来的忙音。
      电话就这样被挂断了,是代表自己还被讨厌着吗。

      后来,听说他辗转去了英国。
      又后来,他再次和所有人失去了联络。
      时过境迁之后,宁夏依然感觉到遗憾。其实那是一种非常模糊的感觉,模糊到即使两个人再见面,她也没有想好应该说些什么。她甚至不知道产生遗憾的是错过还是愧疚。只是没有看到他,没有和他说说话,心里好像有个什么都无法填补的洞,冷风从里面源源不断地吹来,连灵魂都是凉的。

      出国的日子渐渐临近,那天宁夏清理旧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糖果盒子。盒子里放着很多彩纸折成的爱心,按颜色分类叠得整整齐齐。她拿起红色的爱心端详了起来,正面正儿八经地写着“¥100”,下面是一行小字,“仅限宁夏本人于情人节使用,陈曦对本券有所有的解释权”。
      还有其他面额的爱心,蓝色的爱心代表五十,绿色的代表十块。是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陈曦折给她的。第一次收到这种奇怪的东西,她还疑惑了好半天,抬起头的瞬间她看见男生眨了眨眼睛,“真的可以兑钱呢。”
      宁夏在高三那年的情人节实践过一次,用绿色的爱心向陈曦兑了张十块,因为觉得不好意思,又用这十块钱买了两个巧克力面包,分了男生一个。那时的陈曦满脸都是得意的表情,“记得以后每年情人节都要来找我。”
      “找你干嘛。”宁夏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没好气反问。
      “一起过节呗。”
      “我才懒得理你。”

      转眼竟是这么多年。

      九
      宁夏没有想到,临行的前一天自己会遇见陈曦。

      就在离家不远的公交车站,早晨的风很凉,那张脸试图努力地埋进围脖里,却并不能抵挡寒意。旁边站着三个中学生,中间的人捧了本《瑞丽》;宁夏心里正感叹着现在中学生的早熟,便看见了站在更左边的男人。
      已经是男人了。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笔挺地站着,穿着卡其色的大衣,皮肤一如当初的白,又黑又细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留给宁夏视觉的是那张侧脸,青涩的稚气脱去,嘴边已经有了隐约泛青的胡须,近耳朵处是那条传闻中提到的疤,突兀而陌生。
      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像刚从时光深海中被打捞了出来,带着泛黄潮湿的质感。
      “陈曦。”
      男人回过头来。

      想象过千千万万遍的排练,却因为突袭的出演,让主角手足无措。沉默了很久,宁夏才问,“还记得的我吗,我是宁夏。”
      陈曦礼貌地微笑着点点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人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眼下要搭哪路公交,比如最近忽冷忽热的天气,比如母校对面开的那家不错的蛋糕店,太多太多。成熟的人大抵如此,面对曾经放在心上的人,可以兴致盎然地谈论整个世界,却无法轻易开口说起自己。
      最后是宁夏牵扯出往事,“很久之前我给你打了个电话。”
      “嗯,我知道。”
      “为什么挂掉呢。”
      “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对不起。”宁夏的声音很低。
      他眼睛看向远处,“你知道吗,我曾经怪过你。可后来一想觉得并不是你的错。那时的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只管低头追着你跑,应该是给你造成过很大的困扰。整个事件里,你才是被动的一方。”
      宁夏愣愣地看着他。
      “所以啊,其实你才是最无辜的呢。”
      “对不起。”声音已经开始哽咽了。
      “还道什么歉呢,我都说了不是你的错了。”
      “对不起。”心里积压的所有歉意汇集成了喧嚣的洪流。
      “好了,我已经原谅你了。”
      “就是因为你原谅了,所以才要向你说对不起。”

      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个圈,终究被忍住了没有溢出来。宁夏脑海里匆忙地回放着过往的片段,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陈曦。”
      “嗯?”他疑惑地看向自己。
      “高考前那个晚上,你说要来我家,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呢?”
      似乎连耳边的风都停歇了下来。
      面前的人张了几次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换上了释然的笑,“算了,只是些无聊的话,再说都没有意义了。”
      之后的事就像电影里无声的片段。她等的公交车到了,自己随着人流匆匆地挤上车,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想起自己竟然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

      那天坐在那辆公交车上的人们一定可以看到,有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年轻女人,靠着公车的护栏特别伤心地哭着。哭的时候她在想,藏在心底的那两件事,或许那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十
      事情依旧发生在2005年,高考的前一晚。当听说男生朝自己家赶来后,她在书桌前惴惴不安地坐了二十分钟,终于试图拨通男生的手机。电话打了几次都没人接,有不安的因子在心里繁衍了起来,她想,“大概是雨声太大没听见吧,他一定还在躲雨”,“那个白痴,明明在下雨出门连伞都不带”,然后拿了两把伞准备出门。
      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家长的拦截,“明天都要考试了这晚上你又要去哪儿呀,这么大的雨还。”
      宁夏朝他们摆摆手,“只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连中途经历过怎样的折腾都忘记了,打车来到游乐场的门口时,四周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在雾蒙蒙的水花里找到了摩天轮,又大喊了好几声陈曦的名字,除了混乱的雨声和从遥远地方传来的回音,她什么也没听到。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近十一点,她全身都湿透了。母亲看到吓了好一大跳,责问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女儿带着哭腔低喃,“骗子,大骗子,明明就没有去。”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要是我再理你,我就是白痴。”
      这就是这个故事里,倒数第二个秘密。

      那最后一个秘密呢。
      让我来告诉你吧。
      少女时的宁夏,在路过学校后门的那堵墙时,也写下过一些话。那些话就在离陈曦写字的那面墙不远处,如果当年的他向前再走几步,就可以看见。
      那是她少女时代不为人知的心声。

      陈曦你这个笨蛋,我好像真的、真的有点、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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