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温柔的小事》方小姚

2、二

　　四
　　臭屁的、冷冰冰的、不苟言笑的、妄自尊大的。这是乔夕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为林斯微贴上的标签。
　　生活极度自律，六点起床，十点睡觉，甚至有传闻每天定时定点上大号，从来不看电视剧。轻微强迫症，课桌里的书按照语数外理化生从上到下摆好，课堂笔记本封面永远是浅绿色，写作文的时候必须连句号都要写得很完美。说话的声音淡淡的，喜欢用“哦”和“嗯”来回答疑问句和祈使句。寡言少语，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长篇大论一通，噎得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通俗易懂地来讲，就是这个人比较变态。
　　但的确是个好人。
　　那个黄昏男生站在自己的面前，落下的影子结实地将自己覆盖住。似乎是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让我看看你的试卷吧。”然后从语文开始，一道题一道题给自己讲解。真的是很聪明的男生，其间穿插了很多感悟，声音温和又耐心。这是乔夕第一次感受到那个不同林斯微，他是深邃的，温柔的，让人如沐春风的。有那么个瞬间，乔夕的心脏 “突突”地用力跳了起来。
　　讲完已经快七点了，收拾好书包准备出教室的时候，他突然问乔夕，“你有手机号吗？”
　　“啊？”乔夕还没明白过来，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他这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便笺纸，低头认真写了写，递给乔夕，“这是我的手机和□□号。”
　　于是早恋的种子要从这里萌芽了吗。
　　“以后作业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打我电话，也可以网络联系我。”男生一边把笔放进书包里，“我一般六点到七点的时候会在线，你也可以和我语音。电话的话最好在九点以前打。”
　　“知道了，谢谢。”

　　后来事情进展的地步让人匪夷所思。
　　学习空间几何的时候，乔夕不客气地骚扰过林斯微几回，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问的次数多了，林斯微也会主动打过来，问问乔夕有没有不懂的地方，每天能聊上大半个小时。那天林斯微正给她讲着虚拟语气形式的总结，乔夕不小心走神了，想起林斯微平时冷冰冰的做派，又想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心在这一瞬间开始荡漾了起来。
　　接着就听见那边的人说，“乔夕，不如我们去办个情侣号吧。”
　　乔夕先是震惊，然后就脸红的不行了，“情侣号？”发展未免也太快了吧。
　　接着听见那边的声音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情侣号会比较划算。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办情侣号那天正好碰到了同学甲，于是两人的八卦就这样散布开了。顺便散播开的，是“林斯微一直暗恋的是三班的张立薇”的传闻。
　　那个张立薇乔夕见过几次，身材像扁豆一样干巴巴的，带着的黑框眼镜显得脸特别大，虽然大家都说她又白又有气质，但乔夕总觉得那是气色不太好。总之，一点都对不起传闻中美女这个称呼。
　　于是难得地向林斯微八卦起来，“喂，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张立薇……好像和你挺熟哦。”
　　林斯微回过头来，像看外星生物一样地看了乔夕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不太熟，不过他们都说我暗恋她。”
　　乔夕差点没被呛着。
　　“那、那其实呢？”
　　“你说过你只问一个问题的。”一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拜托，明明就只问了一个问题好不好。” 前面那个句子的结尾是句号啊句号。
　　男生视线又落回课本上，轻描淡写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暗自纠结着的乔夕很快就离真相更近了一步。第三次月考排名进了全班前十，老师把她召唤到了办公室，语重心长地一番教导，末了说，“林斯微还真挺不错的。上次我让他多帮帮你，也没想到那孩子倒是上心。听说你们还会打电话讨论学习的事。不错，真的不错。”
　　老师兀自摇头晃脑地感慨着什么，留下乔夕一脸张口结舌——所以这一切的幕后推手竟然是班主任大人？因为受老师所托，辅导的内容很周到地包括了怎样解九连环，每天可以煲电话粥直到睡觉前风雨无阻，为了方便讲解习题甚至去办了情侣号？
　　林斯微同学，不得不说的是，你实在太敬业了。

　　五
　　乔夕是从那时候开始，决心将自己脑子里不着边际的少女情怀收回口袋里，继续和林斯微保持纯洁同学关系的。在忍受对方意外的温柔轰炸的同时，必须要一边在心里给自己催眠：又拽又欠扁还以为自己很酷的家伙有什么好；鞋每天都擦那么干净，难道不觉得爱干净过头会显得很娘吗；课桌收拾得比女生还整齐，真是令人发指。只在极度偶然的情况下才花痴一回：其实侧脸还真是挺好看的；打完篮球身上散发的淡淡汗味也很有男人味嘛；啊不是吧那家伙还会做饭，原来掩藏在冰山外表下的竟然是个居家男。
　　真的是废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心退回友谊的防线以内。
　　一年多的水生火热都这样挺了过来，原本以为会这样规规矩矩过完自己的高中生涯，然后在很多年后回想的时候感慨一下初恋这个怪咖，没想到那一晚的一点酒精，竟然让她破功了。

　　距离“强吻事件”发生后的第五天，乔夕和林斯微的交集依然是零。
　　催交作业的时候刻意避开乔夕的名字，课间迎面碰上也会装作视而不见，甚至连体育课也舍弃了曾经和她一起混合双打的羽毛球，而投入了足球的怀抱。她和他虽然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后来的跟踪也是很偶然的事情。
　　放学的时候，走了一段路才发现林斯微就在前面十来米的距离。已经快入冬了，男生依旧穿着很薄的衬衫，清瘦的模样。乔夕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不知不觉就错过了通往自己家的岔路口。男生这时突然回头，把她吓了好大一跳，只好匆匆忙忙转身躲在旁边电话亭的背后。
　　再探出头看的时候，他已经转身进了一条巷子。乔夕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跟了上去。
　　巷子的尽头是一家书店，没有招牌，门口趴了一只懒洋洋的猫。里面的书柜前稀稀拉拉地站了些学生。远远看见林斯微伸手从最高层拿下了一本非常厚的书，眼神专注地锁定在上面，嘴唇轻微抿起。
　　一束阳光落在他的身上，连时间似乎都变得柔和起来。
　　突然耳边有个声音，“喂！你在看什么？”
　　乔夕回过头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三个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女生，穿着初中部的校服，气势汹汹的样子。她有些疑惑，“怎、怎么？”
　　中间那个女生插起腰来，“我们从刚才就开始注意你了。你一直偷偷跟着斯微哥哥是什么意思，变态吗？”
　　“啊？”斯微哥哥？
　　旁边的附和道，“我打听过，你就是上次对他做‘那种事’的老女人吧？我警告你，以后离他远点，否则我们就让你好看。”
　　“对对，让你好看，我们可是不良少女！”
　　乔夕只是为“老女人”三个字而有些内伤，过了一会儿才领悟过来，原来这些是认为自己的偶像被她侮辱了的小女生。她顿了顿，说，“哦，好。”
　　对方对于没有想象中的挣扎而感到有些意外，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你得写下保证书才行。”
　　乔夕正要说什么，突然听见旁边一个女生朝身后叫到，“斯微哥哥！”
　　几乎是反射性地回过头来，然后对上了男生那双望不见底的眼睛。乔夕可耻地脸红了起来，憋了半天，才用极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么巧”三个字。
　　“那个变态老女人偷偷跟踪你，也不知道还想对哥哥你做出什么不好的事，幸好我们及时阻止了，还有上次，她竟然……”女生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乔夕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林斯微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用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对面前的女生说，“为什么要计较这些呢，根本就是没有关系的人。”

　　乔夕只感觉空气在这一瞬间静止了下来。
　　没有关系的人，原来这就是他对自己的定义吗。

　　六
　　晚上做作业的时候，乔夕脑海里反反复复回放着下午的事，纠结了好半天，终于还是拨通了对方的手机，心里既期待又害怕，直到那边响起了那个平静如水的声音，“喂？”
　　“我是乔夕。”大概没有比自己更厚脸皮的人了吧。
　　“嗯。”又是熟悉的敷衍。
　　“很早以前就想和你聊一聊了，”乔夕的声音有些犹豫，“对不起，关于那天晚上聚会发生的事，其实我也很意外……”
　　“我都知道，”那头的声音十分决绝，“你不用和我说了。”
　　然后听筒里传来了忙音。

　　没过多久便听到林斯微和张立薇绯闻火速升级的消息。传说中“名字都很配”的两个人终于有了些进展，乔夕在惆怅之余也有些感慨：明恋才是王道嘛，暗恋一点都不符合那家伙的气质。
　　前排的女生正好在八卦这件事，乔夕顺便听了听，“听说初三的时候两人在一个美术补习班，当时张立薇有不懂的问题就跑去问林斯微，后来班里传出了两人在一起的消息。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另一个有些惊讶的模样，“如果都是真的……也就是说他们做了三年的地下恋人？”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那些传闻总不至于空穴来风吧。”
　　所以啊，乔夕从头至尾就是个炮灰。

　　后来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碰见过那两人一次。靠角落的位置，林斯微坐在张立薇右边，两人的距离似乎因为尴尬而有些特意的疏离。张立薇偶尔侧过头来微笑着和男生说话，仔细看才发现女生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大概是恋爱滋润的缘故，精神气色都进化了好几个等级。
　　林斯微一直低着头吃饭，从口型上几乎能想象出他是怎么不咸不淡地说出“哦”“嗯”两个字的。还是那副欠扁的样子，可那样刻意保持的距离，难道不是说明他心里正在害羞吗。
　　在某个瞬间，乔夕有些嫉妒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做了有关男生的梦。
　　还是春天的时候，乔夕很偶然地在林斯微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素描本，大半本都是静物画——放学后寂静的篮球场，学校门口奶茶店边趴在地上睡大觉的懒猫，早春路边开得密密麻麻的杜鹃花，甚至还有乔夕每天放在课桌上的海贼王水杯。
　　看着那些柔和的线条在纸上生动起来，乔夕的心微微一动，歹念也是那时起的。
　　“喂，下个星期我就生日了哦。”
　　“嗯。”
　　“作为最亲密同桌的你，难道不准备有所表示吗？”
　　“哪有人主动要求礼物的，脸皮厚的可以啊。” 男生依旧用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还有，‘最亲密同桌’这个称呼真是有够肉麻。”
　　乔夕奸诈地笑了起来，“我只有个很小的愿望。”
　　男生没有说话。
　　“真的很小哦。”一边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
　　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蹦出个字：“说。”
　　“林斯微，你没发现坐在你身边的是个非常优秀的模特吗？”迎着男生疑惑的目光，她眨了眨眼睛，“不如给我画幅肖像吧。”
　　“……”
　　“好吧？好吧？”
　　“……”

　　自那以后便没再提起过这事，却没想到生日的那天早上，乔夕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亮蓝色封面的大相册。里面有七八张自己的素描，A4开的纸小心翼翼地扩缩好了，整齐地放在透明夹层里。第一张是乔夕低头算题的模样；第二张是拿着那贼王水杯喝水的样子，脸颊鼓鼓的，傻乎乎的样子；第三张是一个微笑的侧面，少有的温婉恬静；还有第四张、第五张……
　　本来只需要一张肖像就好，没想到林斯微竟然送了一本写真。
　　乔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激动地瞪着面前的人。林斯微也难得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声音依旧冷冰冰的，“不用太感谢我。”
　　即使在梦里，想到那时场景的乔夕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如果时光能停在那一刻该多好。

---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不留言都是坏孩子~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