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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桃花醇酒 ...

  •   桃林镇最好的酒家是个不起眼的铺子。当街在茅草棚下摆了两张长木桌,却只一条板凳。那个人便坐着这条板凳,一动不动地伏在桌上,像是死了一样,没人敢过去瞧上一眼。店里倒还有四张八仙桌,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围坐了不少疲倦的旅人,温两碗酒,慢悠悠喝着,也不说话。自西向东,打南往北,想走近道,地处中原的桃林镇都是必经之地。何况还有这样好的酒,桃花酿的酒。喝上这样一口飘香十里的美酒,江湖中的烦心事瞬间就抛之脑后,满身疲惫登时卸去,舒服得话也不想说了。
      酒铺的主人是个面容白净的青年,正撑着脑袋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周遭太安静,也难怪他困得很。刚合上眼没多久,就被人轻轻推了两下,那人道:“乔五哥,你醒醒!”
      乔老板睁眼,见是常来卖花的姑娘,探出脑袋看向她手里的篮子,说:“这时候山下桃花都落尽了,亏你还能采到这么多。”
      这女孩儿十八九岁年纪,脸蛋小巧,眉目秀挺,穿了青布衣裳,不施粉黛,跟山中寻常少女无异。她把篮子往桌上一放,笑道:“阳明山里还有好多呢。叔叔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再过几天,山顶上也该开花了。”桃林镇傍着阳明山,每逢开春,遥遥望去山上便是一片红云,随着春风愈暖,红云就自山脚愈发往上,煞是好看。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冷哼一声,道:“你个女娃娃多大年纪,敢上阳明山采花?”少女循声望去,见那人是个白发老者,也不着恼,道:“老先生您不知道,我就住在山里。”
      老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当年李笑忘一人一马独闯三清观,何等霸气,想不到老了就如此不中用,小小女娃也闯到他阳明山上摘花。”他刚说到“李笑忘”这三个字,在场的几人立时面露讶色。老者身边的中年妇人叹息一声,给他斟酒,柔声道:“爹爹这几年隐居山中,不知道这些事。李笑忘已经不是魔教教主了,就连李氏后人……”她止住不说,心想这事人人皆知,父亲想听自可回去慢慢道来。
      那少女见她没有说下去的打算,好奇心起,问道:“魔教教主?是指阳明山上的上阳教?我听叔叔说,教主复姓南宫,听您的话,李笑忘可是前任教主?”
      乔老板道:“李笑忘做教主的时候,桃萼你才六七岁,自然不知道。至于南宫沅,六年前已经取代李笑忘的儿子,做了教主。”六年前武林会盟,杀到阳明山上,一举破敌,魔教损失惨重,教主李修云不知所踪,余党溃不成军,教下堂主南宫沅任代教主,六年来休养生息,绝少踏足武林,颇有避世之意。饶是阳明山下,众人说起魔教都没有顾忌,直指其名。
      老者一听,料想世事白云苍狗,顿时面露凄色,道:“想当年李笑忘在我三清观六十四弟子间来去自由,豪气干云,当真是个人物。魔教势力更是如日中天。不想短短二十年来年,就这样破败。黄口小儿,也敢在阳明山下说这等话了。”他言辞间傲慢无礼,众人敬他年老,又是武林前辈,都不计较,眼下均默默无言。
      叫桃萼的少女年纪尚小,尚不知何为英雄末路,美人迟暮,只听他话中苍凉慨叹,心中也像被什么东西重重锤上似的,开口想说几句,却不知该怎样说。乔老板看她蹙眉不语,有意逗笑,便从柜台下取出几钱银子递过去,笑问:“你这么勤快地摘花,是打算攒钱备嫁妆?”
      桃萼脸上一红,接过钱小心装好,道:“才不是。”
      乔老板显是调笑惯了她,继续道:“要不就是买胭脂去了。”
      桃萼不知他是在说自己脸色,拿手背蹭蹭脸颊,道:“是孙大娘硬要我抹的,不好看?”
      店中几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桃萼这才恍然大悟,面上更红,低声说了句回见,就向外走去。她步子匆忙,旁人才发现这少女的左脚不太便利,带有残疾。桃萼刚走到门口,忽听见自西北道上一阵马蹄声响起。一抬头,三匹高头大马已经奔至眼前。为首的是个紫面虬髯的汉子,膀阔腰圆,身子硕大,腰上一把镶满珠宝的大弯刀闪闪发亮。他抬手一拉缰绳,道:“赵七,你说的可是这个店?”他声音嘶哑难听,说的虽是中原官话,却语调怪异,桃萼退后两步,仰头看他,看清这人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不是当地人。
      他身后马上一个瘦削的中年人道:“少爷,这家的酒闻名千里,你到中原走一趟,不可不尝。”
      汉子哈哈一笑,翻身下马,扬声道:“老板,把你这里最好的酒给我拿两个过来!”他少说有二百斤,这一跳,地下尘土飞扬,连带着腥臭汗味扑到桃萼身前。桃萼秀眉一皱,又不好计较,只得退回店来。
      乔老板坐在柜台里懒洋洋地不动弹,面上笑得讨好,道:“三位英雄,我这店里没有两个酒卖,您可为难小人了。”
      那汉子回身问:“他说不卖酒,你是不是搞错了路?”
      叫赵七的人将马牵好系在草棚柱上,无奈一笑,转向乔老板恭敬道:“老板,我家少爷来自西域,对中原话知之甚少,见笑了。还请来上两壶桃花酿,给他尝尝。”
      乔老板笑着捧手回礼:“好说,店中客人已满,还请诸位在外头坐着。”
      赵七看向那汉子,见他没有不豫,便说好。四下一看,长桌边只一条板凳,坐了个灰衣男子。出门在外和旁人挤挤共坐一桌本是无妨,偏偏这人坐在板凳正中,满身酒气不说,一行人动静不小,他却趴在桌上恍若未闻,纹丝不动。汉子身边另一人走上前用力推他,大声道:“你快起来!我们那措西少爷来了,快起来!”
      三人中只赵七熟悉中土,江湖中卧虎藏龙,哪晓得什么时候就会碰上了不得的人物,凡事小心总没坏处。见那措西的仆人这番举动,他来不及阻止,暗中退了两步。不想灰衣人身子一歪,被推倒在长凳上,凌乱长发下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缓缓睁开眼睛,却不动弹。那措西见状,将弯刀一把拍在桌上,粗着嗓子道:“你!起来!”他吼声如牛,那男子仍似未闻,一手攀着桌子慢悠悠坐起,捞过酒壶仰头便饮。
      那措西从未这样被人视若无睹,自觉受了大辱,抬脚向他身上一踹,骂道:“你这人不讲理!没听到我要坐吗!”
      那人个子虽高,远不及那措西壮硕,又醉醺醺的身子无力,这一脚直将他踹下板凳,滚倒在满地尘土中,一壶酒洒了满身。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对这狼狈境况竟毫不在意,仰面躺倒在地,半阖着无神的眼睛。那措西和仆人哈哈大笑,大摇大摆坐下。
      赵七见他是个脓包,登时放松,微微一笑正待坐下,忽听一道娇俏的女声道:“怎能这样欺负人!”他回头,见说话的是个年轻姑娘,也不在意,回答说:“姑娘也看到了,是这人无礼在先。”
      桃萼哼了一声,走过去扶起地上那人。那措西看她脚步不便,笑道:“赵七,你说中土女人个个都很漂亮,我看这小村姑就好看。可惜是个瘸子。要是她不瘸,也带回去做老婆是不是很好?”
      赵七拱手笑道:“少爷是当时英豪,自然要配最好的美女。这姑娘好看,却及不上那沈绿衣半分。”
      那措西摇头啧啧一笑,看向桃萼,她涨红了脸,更显得面若桃花,大眼睛不甘示弱地瞪过来,好看得紧,不由心中一动,伸手要摸她脸颊,道:“找两个也挺好,再好看的女人也要看腻的。小美人,爷爷喜欢你,跟我走好不好?”
      他话音下流,店中那老头拍案站起,骂道:“无耻之极!”那措西置若罔闻,粗大手掌伸出去,眼看就要碰到她柔柔嫩嫩的脸颊,偏偏眼前一晃,小美人已站在了一丈开外。他武功低微,并没看清发生了何事,那老者却将这小娃娃漂亮的轻功身法瞧得一清二楚,便捋着白须坐下,面露笑容。
      桃萼站定,怒道:“你……你做什么!”骂人的脏话她听过不少,自己来说就有些笨拙,是以憋了半晌,只吐出这几个字。
      那措西的仆人喝道:“少爷看上你,还不许摸摸?你能比那沈,沈……姓沈的女子好看?摸一下还想要钱?”
      桃萼不知道“姓沈的女子”是谁,听他话语猜想不是好人家,这等侮辱不可再忍,便从腰间抽出一支软鞭甩开,冷声道:“你想摸,也要看我许不许。”
      那措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拿起弯刀走出草棚,和她相对而立,道:“小美人脾气好大,爷爷喜欢。打得过你,就给摸?”赵七道:“少爷,这山野女子不懂事,不值得计较。”那措西不理,拔刀出鞘,指向桃萼,笑道:“你是个女人,我让你两招,来!”
      桃萼自幼得叔叔教导,与人过招不能缺了礼数,眼下见这人鲁莽狂妄,片刻犹豫,转念又想是他无礼在先,自己也不必计较过多,便朝他略一点头,手腕转动摆了架势。那措西见她动作矜持羞涩,只觉心摇神荡,还未来得及回味一番,鞭子已破空而至,直甩面门。他下意识抬手要抓,却忘了手中弯刀,动作一滞,鞭稍已扫向左脸。桃萼不愿伤他性命,身子一转收回软鞭,左掌挥出。众人只听“啪”的一声,再看过去,桃萼已经退回原地,那措西捂着脸呆呆站立,皆拍手叫好。
      那措西出了丑,一张脸涨成紫色,大吼一声挥刀砍来。桃萼平时不过同叔叔朋友们过几招,大家点到为止,哪见过这样来势汹汹的刀法,心中发慌,赶忙退开。她左足残疾,轻功不错全因气息平稳,这下乱了心气,动作也就不甚流利,勉强避开一刀,奔至棚下抓紧木柱,问道:“你明明输了,还这样不讲理!”
      “你使了妖法,我没看清!”那措西大声说,追至他面前又是一刀。桃萼倚在木柱边,连忙俯身,宝石弯刀砍进柱中一寸来深。他出手狠厉,众人变了脸色,乔老板扬声道:“桃萼,逼他扔刀!”
      桃萼往日和乔老板交好,知他身手不错,常寻他练剑过招,听他这样说便心中安定,想:乔五哥看着,这人也不能拿我怎样,我只管打,打不过也不能一味躲,丢了叔叔脸面。她没了怯意,抓紧手中软鞭,仗着身法灵便,连避开三刀。那措西只当她不如自己,气力大增,越砍越顺畅,哪知道她一双灵动眼睛只盯着自己右手,瞅准时机扬鞭一甩,刀柄便给软鞭缠上了。他回手拔刀,桃萼怎会放过机会,左掌当即推出击他面门。那措西不愿再被甩上一耳光,只得放手退开,听得咣当一声,宝刀掉地。赵七两人忙上前站他身侧,不敢出声。
      桃萼收鞭入腰,转身要走,想起地上那人,回头一看,他已靠着木柱坐起。这人双眼无神,面色苍白,下巴上一圈青色胡渣,身上尽是灰土,事情因他而起,他却始终置身事外。桃萼常见这人过来喝酒,从不和人说话,喝醉了就睡在草棚里,不知何处来,又往何处去,想来是个可怜人。她心中不忍,过去扶他起来,柔声道:“你喝醉了,早些回去吧。”
      这人抬眼看她,很快又移开目光,看向远处。桃萼循着他目光望去,但见阳明山上苍翠一片,掩着几处红云,便问:“你家在那里?”这人挥开她的手,站起身又坐回长凳上,哑声道:“拿酒来。”乔老板自柜台取出一壶花雕,信手一甩,一斤重的酒壶在空中转了两圈,稳稳当当落在桌面上。
      赵七笑道:“姑娘为人出头,人家偏生不理,落花有情,可惜可惜。”这小小酒铺里不乏高手,他不愿招惹,但主人受了气,若不出头日后难辞其咎,只得开口。
      桃萼正色道:“我看不惯你们欺负人,是我自己的事。你别胡说。”
      赵七道:“说得好听,你仗势欺人,怎么不说?”
      桃萼讶然,问:“我哪有?大伙都看见了,我俩一对一的打,怎么叫仗势欺人?”
      赵七笑道:“这里十几个人,只我们三个从西域而来,这是其一;你适才已经输了,乔老板支了一招才反败为胜,这是其二;少爷武器笨重,你这软鞭容易取巧,这是其三。你仗着中原人多,武器灵便,还两个打一个,不是仗势欺人又是什么?”众人都暗骂他强词夺理,技不如人还要玩弄口舌,实在无耻,但人多势众确为事实,这时开口更坐实了他的话,一时都不动声色。那性子急躁的老头知道乔老板绝非常人,小姑娘又身怀绝技,存了看戏的心思,不再出声。
      桃萼无言,蹙眉想了想,问:“那你想怎样?”
      见她上了钩,赵七拱手笑道:“姑娘果真明理。我们不如再打一场,不许支招,不使武器,几位英雄也莫插手,你说如何?”
      桃萼咬着嘴唇,看看天色已晚,再不回家叔叔定会担心,若是逃了又不能收场,心中焦急,道:“好,我们快点打。我还要回家去。”这话一说,酒铺里众人哑然。小姑娘太傻,这要答应了,旁人更不好插手,便是见血了也是自己技不如人。老头冷哼一声,忍不住要说话,见乔老板神态悠闲,心思一转,又低头喝酒。
      赵七抱手行礼,道:“请。”
      桃萼皱眉,问:“和你打?”
      赵七点头,笑道:“少爷武功高强,手下一个闪失,伤了姑娘就不好了。”
      桃萼将软鞭取下放在桌上,向他回礼。
      赵七轻轻一笑,道声“请”,右手便成掌向她胸口拍去。这一掌招数平平,力道却不容小觑,桃萼顿觉一阵掌风冲来,赶忙运气避开,抬手擒他手腕。她修为不够,掌上无力,只能取快。赵七要大她一轮不止,仗着内力深厚,每出一掌都攻其要害,若非手下留情,桃萼绝非对手。越往后他掌法越绵密,桃萼躲开的姿势也愈发狼狈,两人斗了二三十招,桃萼动作一慢,便给他按住右肩,动弹不得。赵七掌上发力,将她按跌在地上,才退开两步道:“得罪。”
      桃萼肩膀吃痛,咬牙站起,说:“是你赢了。现在可放我走?”
      赵七笑笑,侧身给她让路,道:“姑娘想走自然可以,只是刚才……”他回头看看那措西脸色,继续道,“您打了我家少爷一掌,该怎么算?”那措西的仆人接口道:“少爷只是想摸摸她,现在输了,摸一下也是应该的。”
      桃萼大惊失色,退开两步,又不知如何反驳。
      那措西面上一喜,点头说:“那是很好啊,很好啊!你过来!”
      桃萼垂着眼睛不动,握紧了手指。乔老板从柜台里出来,正要说话,赵七笑着拦住他道:“乔老板,这位姑娘亲口答应不许你们插手,您这是什么意思?”
      乔老板也笑道:“我没插手,不过想请诸位在店里喝上几杯,来我这儿这么久却不喝酒,让人知道了,我不是很没面子?”
      那措西摆摆手,起身朝桃萼迈去,说:“我先摸了这小丫头,再喝你的酒。”
      赵七不露声色拦在乔老板面前,面上相当温和恭敬。
      桃萼本可以躲开,但想叔叔教导自己言出必行,输了就是输了,决不允许耍赖撒泼丢人现眼,当即咬牙闭上眼,默想:不过是给人摸一下,不打紧,不打紧……她越是自我安慰,心里越是害怕,不由发起抖来。那措西见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更是喜欢,张臂就要将人拥进怀里。他个子高大,更衬得桃萼身子娇小,如同一只大熊要扑向小白兔,众人除了乔老板没人认识这小丫头,见她这般老实,无不惊讶,想阻止却来不及了。

      那措西看着近在眼前的俏丽脸庞,正想凑近亲上去,忽听到身后有东西破空而来,颈后一麻,不及吭声,庞大身躯已软软栽下,砸在地上沉闷一响。
      变故突生,桃萼吓了一跳,猛然睁眼,退开两步。那措西已昏倒在地,身边掉落的,正是那镶满璨璨宝石的刀鞘。她道是乔老板救了自己,向他投去感激一瞥,却见众人都目瞪口呆看向适才醉醺醺的灰衣人。
      那人一手按着长桌支撑身体,一手提起弯刀向桌上一插,弯刀刺入两寸来厚的梨木桌面,直没到刀柄。同时听得一声哀嚎,那措西的仆人已跌倒在地,躺在桌面下,削铁如泥的弯刀直擦过他鼻尖。灰衣人撑着脑袋,凶狠地扬声道:“拿酒来!”
      乔老板微微一笑,说声稍等,转而进屋,又想起什么,扭头对看呆了的赵七拱手道:“这位朋友脾气暴躁,得罪了您还请莫要见怪,今天这酒,我请了。”
      赵七脸色苍白,尴尬不已,抱手道:“阳明山下能人辈出,诸位令在下开了眼。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说罢拉起地上已吓得屎尿横流的仆人扔上马,扛起那措西,灰头土脸奔东而去。
      酒铺中人哈哈大笑,称赞乔老板侠义,再看那灰衣人,身如烂泥摊在桌上,嘴里仍是念叨着那三字“拿酒来”。屋内两个少年人本想上前结交,见状只得退回去。
      自灰衣人出手到赵七仓皇而逃,不过一瞬,桃萼回过神来,呆呆注视着那人潦倒瘦削的背影,心猿意马,一会儿想原来那人武功这样高,我强出头倒是多管闲事,一会儿又想他是为我才出这一刀,还是被人搅了兴致?那我管这闲事对又不对?想了半晌,突觉脸上发烧,赶忙吸口气定神,才想到该向人道谢。她拉拉衣角,走过去轻声道:“今天可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乔老板已拿了新的酒过来,这人接过,仰头灌下,还未喝完,猛地栽向桌面,昏睡过去。酒坛子落在地上咣当一声,摔成碎片,把桃萼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吓了回去。她抓着衣襟,不知如何是好。乔老板看她难堪,便笑道:“桃萼,你过来,帮我带壶酒给你叔叔。”桃萼赶忙应了,走进店里。
      那老者见她进来,起身道:“小丫头年纪轻轻,本事不错,讲义气,老夫佩服。”
      桃萼不禁局促,忙摆手道:“我不是……我只是看他可怜,叔叔常教我人行于世,当求无愧于心。那些人仗着武功高就欺负人,哪有这样的道理?我要不说话,自己心里也过不去的。”
      老者捋须点头,一派赞许之意。他身边那少妇一直沉思不语,这时张口问道:“小妹妹,听你口气,你功夫都是叔叔教的?”
      桃萼点头道:“我是被叔叔养大的,他教我读书习武,跟父亲一样的。”
      少妇想这背后定有她不愿说的事,也不追问,蹙眉道:“适才那几人打西域来,瞧那赵七武功路数,却是中原正统。也不知他们有什么意图。”
      一个少年道:“我听他们说起‘沈绿衣’、‘姓沈的女子’,和她有关吧?”他身边另一人道:“师弟,你小小年纪,怎么净听这些?”这两人正是想要结交灰衣人的少年,均着了青布衣衫,腰佩长剑,原来是同门。那师弟道:“师父要我们一路上多多留意江湖之事,耳听四路,眼见八方,我听这些哪有错?”他师哥皱眉道:“你一定在想不知那女子有多漂亮,不然听过就忘了,哪里会记这么清楚?”这师弟咧嘴一笑,问道:“你要是没听,怎么知道他们说这女子漂亮?我告诉师父去。”那师哥被驳得面红耳赤,半晌才说:“你就凭一张嘴,我说不过。”
      他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半天,桃萼边听边想,长幼有序,这小师弟却敢和师哥斗嘴,那师哥故作老成,偏偏说不过他,当真好笑。她心里想什么,脸上就露出来,不禁微笑起来。那师哥不经意见她偷笑,自觉丢脸,当即不再说话,低下头,只瞧见两只泛红的耳朵。
      妇人见三个少年人玩闹够了,沉吟片刻道:“诸位英雄可听说过‘沈绿衣’这人?”
      在场几人都不禁摇头。乔老板道:“我这些年都呆在阳明山下,虽说对江湖事知之甚少,叫得上号的却也知道大概,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想来是个不入流的角色。不过真的想知道,也有办法。”坐在角落的一人缓缓道,“只是要花些功夫了。”
      那少年师弟好奇道:“你是说跟着他们?”
      那人个子矮小,穿戴了斗笠蓑衣,蜷着身子蹲在长椅上,看不清面目,话音倒是好听,一时难辨雌雄。众人望过来,他抬手拉低了斗笠,笑道:“你们可知道无所不通莫复问莫前辈?”
      乔老板点头道:“要是问莫前辈,他定然知道这‘沈绿衣’是谁的。只可惜他老人家远在巴蜀,为了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跑过去,太不值当了。”
      桃萼听着好玩,正想问谁又是“莫前辈”,忽听门外有人道:“你找莫复问做什么?”这人声音低沉,透着一股凉意。桃萼一喜,忙转头对来人笑道:“傅大哥,你回来了!”
      来人一袭玄色衣裳,笔挺地立在门前。他面若冠玉,眉目俊朗,可惜罕见表情,一副黑面煞神模样。桃萼知他素来如此,习以为常,笑吟吟道:“我们在说一个女子,叫‘沈绿衣’,傅大哥你可听过?”
      这人看到桃萼,略一颔首,视线又望向乔老板,问:“她在秦淮河上名声甚广,你想认识?”
      乔老板挑眉,抱胸道:“傅起生,你又怎么知道的?”
      那傅起生摇摇头进了店,桃萼才看到他手上提着一壶酒。他把酒在柜台上一放,也不瞧众人,向屋后走去。那壶酒不多,乔老板拍开泥封,一股浓郁香气登时充满房间。桃萼忍不住深吸口气,笑道:“傅大哥总是能找到最好的酒。”
      乔老板揉揉鼻子,闭上眼睛慢悠悠道:“这酒香里还裹着脂粉气,不愧是秦淮河。”
      桃萼问:“秦淮河的酒怎会带着脂粉气?”
      妇人插口道:“难怪我们都不晓得了……若只是风尘女子也就罢了,就怕这几人潜入中原有所图谋。我看那赵七诡计多端,有几分功夫,只是为了给自家少爷找个妻子,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那口齿伶俐的少年冷哼道:“管他什么图谋,敢到中原为非作歹,自然要他们好看。”他师哥忙说:“也不见得,许是那女子当真好看,这少爷想来瞧一瞧。你出门在外,不比庄中,要处处留心,说话谨慎一些。”
      桃萼附和道:“是啊,那些人虽然行事霸道了些,只凭这个就说他们有阴谋,未免……”
      乔老板笑道:“桃萼你还小,很多事不懂。”
      “我只是想……”她欲言又止,抿嘴不说话了。她自幼在阳明山下长大,从未离开过桃林镇,认识的也都是乡野村民,整日除了练剑习字,就是在山间嬉戏玩闹,到镇子上逛逛。叔叔常说天外有天,哪知道外头的世界怎样?若说江湖,就更不懂了。然而她又想,哪有那么多恶人,总是好人多的,不说叔叔和乔五哥、傅大哥,今天在场的爷爷阿姨,还有那灰衣人,不都是好人吗?她不禁看向门外,才发现他已经不见了。她想着那人模样,却怎么都想不起了,不免有些失落。
      桃萼发呆这会儿,众人已说到了别的事。她不太清楚,便向众人告辞,提着酒离开酒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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