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时间》三十三

56、第五十六章

　　离学校越近，车和人也越多。一声紧过一声的汽车喇叭，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匆忙的行人，蔡子一和林楠隔着一米多的距离，如同随波逐流的两段树权，一前一后走向校门口。
　　才过去一年多，回想起来又像很久之前，蔡子一微微感慨，假如，只是说假如他不是那么坚决地要分，恐怕现在他们仍然在一起。年轻的时候，以为对爱情表达敬意的最佳方式只有婚姻，直到经过才知道婚姻更多的是责任。
　　爱情会消逝，而是否负责是本性，本性难移。
　　思绪纷至沓来，蔡子一还记得太多的往事。
　　歌里怎么唱的，“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每当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
　　谁也没熬过时间的考验，彼此互打了耳光。
　　看到父母，林非眼睛一亮，低呼着奔出来，腾地扑向林楠，欢欢喜喜地叫道，“爸爸。”回头又看向蔡子一，笑逐颜开地叫道，“妈妈。”隔着孩子，蔡子一和林楠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又同时移开视线。蔡子一说，“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林非絮絮叨叨地告诉父亲，同桌有点小脾气，他觉得自己是男孩子，就让让她；体育课教跳绳，他还不会，一次只能跳两下；课间同学们在玩一种“巫婆、巫婆”的游戏。
　　“这不就是剪刀石头布吗？”听林非讲完游戏规则，林楠忍着笑说，“新瓶装旧酒。”
　　林非不明白父亲的后句话，睁大了眼，“可是它和剪刀石头布不一样……”
　　“所以你是小笨蛋。”林楠取笑儿子。
　　林非转向母亲求援，“妈妈……”
　　时间过得太快，吃完饭太难开的口也必须开了，蔡子一垂下眼看着桌面，酝酿着言语，但林楠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先走吧，孩子交给我。”林非也说，“妈妈，昨天我让你担心了，今天你早点休息。”
　　想好的话全飞走了，蔡子一无声地叹息，也好。不过，她还是坚持先送他们回了家再走。
　　目送一大一小进去，蔡子一发动车子驶出小区。她没有走远，把车停好，歇火，然后开始拨打电话：他不说她自己去问。
　　“请问有位叫林楠的病人住在哪间房？”
　　也不知打到第几通，终于问到了地方，“林楠？等等，我帮你看看。”
　　“他的病……”蔡子一的心怦怦作响，突然加快了跳动，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
　　“噢，”见惯生死的护士淡然地说，“你们亲友可以有个思想准备了。”
　　蔡子一怀疑听错了，或者误会了意思，干巴巴地追问道，“什么准备？”
　　“你说还是什么准备。”护士没好气地说，又放缓语气补了句，“也不用太难过，已经算是比预计的情况好了，他这人性格不错，可惜了。”
　　蔡子一呆呆地应了几声，一颗心一直往下沉。她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镇定地谢过了护士，另一半飘浮着找不到方向，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他病了”、“他怎么不跟我说”、“怎么办，非非还小”、“老人怎么办”、“还有多久呢”、……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啊。
　　蔡子一面颊发痒，用手一摸才发现是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抹掉泪，又开进小区，“你下来，我在楼下等你。”
　　过了十几分钟林楠下来，蔡子一朝他晃了晃车灯。
　　“还是不放心？”林楠在副驾驶位坐下来，略为轻松地笑道，“放心吧，在我的熏陶下儿子心理强得很，不会有事的。”
　　“即使没有父亲？”蔡子一的双手本来放在膝上，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
　　车里安静下来，过了会林楠才说，“也包括。”
　　“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们？”蔡子一想发火，却又疲倦得发不出，她说的他们是指林楠的父母。
　　“到实在瞒不下去的时候。”林楠很干脆地说。
　　“这就是你处事的方式，缩头驼鸟？”
　　林楠倒又笑了起来，“不能改变的事，早告诉和晚告诉没有区别。”
　　“怎么知道不能改变，你看的哪位医生，能确定他没误诊？能确定他的医疗方案没问题？总要多看几家，也许有更好的……”林楠握住蔡子一的手，制止她往下说，笑着看着她说，“你怎么还相信人定胜天那一套，只要努力就有收获？都中年了还这么傻乎乎的。”
　　蔡子一心乱如麻，气愤地想道，为什么他还笑得出来。她脱口而出，“那怎么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去……”她把最后一个字吞下去，甩开他的手，“还说把孩子改为你监护……”她又说不下去了。
　　“现在跟我，以后跟我父母，总能好好长大的。”林楠的声音也低沉下来，他看着前方，“不用担心，他们既然把我养大，我又能和你结过婚，证明他们在带孩子方面不是太失败。虽然生了我这种不负责任的儿子，他们也不算成功。”
　　“你离开我，是因为……”蔡子一说出心中那个疑问。
　　“因为我想最后再任性一次，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林楠平静地说。
　　“那个徐……”
　　“她是我老同学，她勇敢地结束了婚姻，我很佩服她。”
　　蔡子一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林楠拿起手机，按了接听键，举到她的耳边。
　　“子一，……”
　　是喻晨，蔡子一听到自己的声音，“我没事，一会就回来。”
　　假如一个人不想活，别人有什么办法。她狠狠地想，又觉得心像被沙砾揉擦着，成了冰凉的一块，尽管表面留下了千丝万缕的细小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