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成灰》荆之薇

6、第 6 章

　　边之玉对着案上残琴，许久。
　　就在我决意要离开这沉闷之地时，边之玉先我一步离席，他抬起他那湿漉漉的眼睛扫了我一眼，直视着宫修介，低头、握剑、抱拳：“宫公子，在下能否与这位姑娘借一步说话？”
　　坚毅与杀气毫不掩饰。
　　宫修介的目光转向我，似是询问我的意思。我没动。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靠上了梨花木椅。
　　我不由得在心底嗤笑，难道是我看错了？他一向都是自顾自替我做主，容不得我半丝忤逆，如今这又是为何？明明在压抑着某种冲动，却还以为掩饰得天衣无缝。
　　是我的妆扮惹怒了他？我擅自戴上面纱令他不悦？
　　男人，不都是喜欢神秘而美丽的东西么？叫我出来不正是想利用我么？
　　我这般妆扮，这般委屈讨好，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应该习惯了的，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么。在外人面前，我从来都是乖巧温顺的，一如他口中的烟初。是“失忆”前的“我”。
　　这些不该是我在意的事情。今日，我是怎么了？
　　月行中天，惨白而弯，夜凉如水，寒意蔓延。
　　“说！你到底是谁？”
　　我掩口轻笑，怎么都问我这个？你是谁，是谁是谁。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要我怎么说，说了会有人相信吗。
　　“奴只不过是宫府上的一个优伶罢了。”
　　“既然如此，那杀了也无妨”寒光一闪，“说！你、拜、谁、门下？”
　　那抹锋利迫使我不得不仰起下巴来。
　　我捏紧了丝帕，推开剑身：“无师。只因仰慕宫公子，故投其门下。公子他就在里面，你不会乱来的。”
　　这种不必道明的威胁与诱惑，他自然懂。
　　他的剑锋一转，面纱滑落，飘悠悠坠落，宛若凄美枯蝶。
　　凝视我良久，边之玉眼中的神色不断变换着，握着剑柄的指节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白色，绝望的气息自他周身蔓延开来~忽而他擒起一抹疏离笑意，方才凌厉的杀气慢慢散逸开来。
　　我用关切的眼神望着他，善意拉拢：“奴方才在轩内并无恶意，公子的琴艺确实出神入化——”
　　“他是不是负了你？”他的语气颇含几分讥诮。
　　“谁？公子说笑了”我淡淡应答，手心早已沁出了冷汗。
　　“我所败给的，不是你，而是你骨子里的那股恨意，以及恨意所罗织出来的幻境而已。这样彻骨的恨意，任谁都不会冲破。你说，对于宫修介这样的人，聪慧如你又怎么会不喜欢？”
　　眼前早已不见边之玉的身影，只有声音从他离开的方向传来，不大不小，足以让我清楚听到。
　　我兀自摇了摇头。苦笑，溢出唇角，漫不过眉梢。
　　怔怔看他离去的方向，惋惜掠过心头，不知怎的，深重的罪恶感令我喘不过气来。在宫修介的麾下，容不得那样湿漉高傲的眼眸。总有一天它们被惯看秋月炎凉的冷漠空洞所替代。
　　这一天，应不远了。
　　江湖之人，流血不流泪，那湿漉漉的眼眸定然盛了不少苦涩。只是未到伤心处，情到深处时，也要空余凄凉干涩了罢。
　　等待着边之玉的不知是怎样的一场风花雪月，他的她又是怎样一位奇女子？
　　公子如玉，蓝颜知己，统统都被我推进了黑暗境地。一场较量，我毁了边之玉的名誉，从此让他像我一样，成为一颗没有自由的棋子。
　　该诅咒自己下地狱好呢，还是万劫不复好？亦或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想害他，我别无选择。
　　不要原谅我。
　　我从来都不是个好人。
　　一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除了我，你眼中不能有别人。”
　　“这不公平，所以，妄想。”
　　“公平？嗯？”宫修介的唇快速蹭过我的脸，将下巴搁在了我肩上。
　　“是，这世间本就不公平，不然，我怎会沦落到成为一颗棋子的境地！所以，我才想为自己多争取一些公平。除了我，你能承诺你眼中没有别人吗？哈——蒙住了我的眼睛，蒙不住我的心。”
　　“你忘了？你是我的妻。”宫修介黝黑的眼眸中闪耀着急切，隐隐有火苗在燃烧，口气却是轻柔宠溺到极致。
　　“是你忘了，我是溪汀，而你明媒正娶的是烟初，凌烟初郡主”我心有不快，“你又不喜欢，何必总霸占着，这样对你我都不好。”尤其是你，这半句话被我生生咽了下去。
　　会利用人，借别人平步登青云固然好，但要看限度，否则，引火烧身，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等我说完，宫修介便执起了我的手，细心吹我红肿的十指，那心疼的样子让我很无奈。
　　我说的话，他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我在想，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应该建一座金屋，把你藏在里面，除了我，不能让你见到任何一个男人。这样，你的心就只能给我了。”
　　“我也在想，这世间还有没有比你更恬不知耻的人——”我愤愤咬着下唇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没有，你不就是？给我到处惹祸的小妖精”他坏笑，弯腰捡起散落在花丛里的面纱，掖在了怀里，扳过我的脸深深凝视着。
　　宫修介阴晴变化太无常、心机太深，让人不得不防备。
　　一会儿冷漠得像是相隔十万八千里，陌如路人；转眼又亲昵得滴出蜜来。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好一概都不信。
　　“我得不到的，别人休想得到；我拥有的，别人休想抢走。”宫修介说。
　　我喃喃念着“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得不到的就毁掉”。已脱力。外人说他确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只要略施压力，假以时日，在关键时候他就能变成明析大是大非，凡事知晓分寸，爱民如己出的人。只道是年少，迷醉于烟花柳巷在所难免。
　　谁知道这时日到底是指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一辈子。
　　正因为此，凌温王才看重他，一些人向他靠拢；另一些人则不急着将他除去，妄想着有一天能成为他们的傀儡。
　　就这样，便巧妙的躲开了风口浪尖。
　　不靠近，不深入，就无法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对于这个可笑的世道，我早已笑到疲惫，可悲的是还要一直就笑下去，直到笑着接受属于我的“结果”。
　　边之玉，连带着那把锋利的剑，终会毁在宫修介手里。
　　我介意的是，帮凶不是别人，就是我。
　　是我，亲手将知音推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