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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翌日,我站在阁楼上,手抚雕栏,冰冷遥望。
      阁楼下面是锦衣华服的王公贵族。姐妹们笑靥如花,老鸨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晰。我扫视着那一双双向我射来的眸子,捂紧了面纱。
      不该吃那块糯米糕,更不该饮那盏凉茶。
      心生寒腻。
      云白天蓝,上面比下面好看得多。
      人,总不由自主去看喜欢的东西,沉溺在半边干净美好中。尽力说服自己,去忽略另一半的不美好。
      叫价声一声比一声高。虽然裹着披风,我依然觉得很冷。
      “五千两,买下溪汀姑娘“。
      “我出一万两”
      “五万两——”
      “五万一千两”
      ……
      ……
      “五万九千七百两——,还有人出更高的价钱吗?好!那溪汀姑娘,我们烟花楼的花魁就归——”。
      “慢着——”
      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我追随着这突兀的两个字,找寻它的主人。在烟花楼一个幽暗清净的角落里,宫修介半眯着的眼眸猛然睁开,迸射出灼灼寒光。
      他的声音不大,可我相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我家公子吩咐请姑娘一定要收下”我回眸,一人低头捧着缀满珠玉的熏香木盒,盒子里盛放着另一个我。
      “五千万两”书童低语。
      我回过头来,拨了拨发丝,慵懒地靠在栏杆上,朝宫修介轻轻笑。
      “五、五千万两”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人结结巴巴重复了一声。
      人群死一般的寂静,然而立刻就变得嘈杂狂乱起来。我转身拈起木盒里的银票,迎着宫修介的目光,微微扬起了唇角,随即把那些银票撕得粉碎,在众人的屏气凝神中,一点点洒落下去。看着漫天纷飞的碎屑,听着倒抽冷气的声音,有种满足在我体内慢慢扩散。
      这不是什么清高的举动,更谈不上惊世骇俗。
      可以说愚蠢之至。
      我只是做些世俗的人应该会做的世俗事。
      烟花柳巷的女子想做些名门淑女会做的事,大家闺秀想拥有平民的那份灵动自由。人之常情罢了。
      我就想做给宫修介看,我可以撕碎银票,他也可以撕碎我。我、不、在、乎。
      偌大的洛阳城,黑压压的人群,没有一个是我的亲人。
      谁又会真正给我一份我想要的关心呢?
      三、素华春漠漠,丹蔻夏煌煌。
      令我惊讶的是,我竟然没有看到宫修介阴郁的脸色。
      他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似笑非笑地站起身,人群中立刻让出了一条过道。
      众人齐刷刷的目光中,他的玄色衣衫迅速朝我靠近。
      即便是在楼阁上向下俯视他,仍有种无形的压迫力紧紧揪住了我的心。
      宫修介终于上来,只手搭上了栏杆,平静地开口:“怎么,少了?五千万银两足以买下半个洛阳城。”
      我但笑不语。
      半个洛阳城啊,想不到我溪汀竟会这么值钱!就是整个洛阳城又与我何干?
      他盯着我的手,慢慢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我想也没想就抽离。他的手随着我的动作握成了拳:“我真是太糊涂了,怎么能把你用五千万两银子买下来呢——你根本不值这些银两。”
      “是啊,想不到精明如公子也会有如此糊涂的时候,能让公子你心疼一回 ,溪汀可真是觉得荣幸之极!”
      我心不在焉应和着。
      在世人眼中,我不过是一名低贱的烟花女子,随他们去好了,至少我从不看低自己,各自在乎的不同,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是,我心甘情愿。银子没了,可以一两一两地再赚回来;一个人要是没有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是么?”我翻了个身,倚栏杆背对着众人,“烟花楼花魁没有了,还有扬州芳菲苑花魁,杭州水仙阁花魁,只要公子想要。”
      台下看客摩肩接踵,台上冷冷清清。我和宫修介就是那台上的角儿。
      我忽然觉得有点眩晕,紧紧扣住了栏杆。定了定神,“难道公子不这样认为么?”
      “我只想要你”他的唇角浮现出迷蒙的笑意。
      “哈——溪汀何德何能,让公子如此珍视?我们只不过见了一面而已,缘分浅得很。溪汀听说公子向来沉稳冷静,今日一见,传言果不可信。我眼前的这位公子,嘴巴可是甜得很呢!”
      我肆意耻笑,报复的快感在我血液里凝结。哪怕只是口舌之快。
      以钱论人,当众叫卖就算了。不要把出高价当做对我的恩赐。我在烟花楼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睡刺绣锦被,有人捧着宠着。被人买了去,不见得比这好,如果那人是宫修介,我趁早自求多福。
      两者都无自由。换了地方,专伺候一人而已。
      “等等,我得好好想想,想要我?!是想借着我炫耀你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是你的家财?又或者,两者都有?小心人太贪了可是会遭天谴的呢。”我慢慢凑近他的脸,一字一顿用口型告诉他:“想要我,做、梦!”
      他突然趁机按住了我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下去,霸道地无以言喻,继而在众目睽睽之下笑得颇得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尝尝我的嘴巴到底甜不甜。”
      得了便宜还卖乖,下流!我一巴掌扇了过去,却被他擒住了手腕:“你错了,我只是想要你这张脸。好好听着,你今天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的尸体运回到宫家府院内。不过,死了就真是可惜了你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儿”。
      我后退两步,望了望阁楼下的王公贵族,转脸已换了表情,对他挤出笑:“溪汀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就在此给公子赔不是了。公子整日那么忙,到我们烟花楼来一回也真是难得。想必公子也累了。要不溪汀陪您去找个清净的地儿喝几杯。您看下面有这么多人看着,青楼这污秽的地儿恐怕折了公子的身份呢,传出去公子您也不光彩。是也不是?”
      他斜倚着栏杆,不知道有没有听我说话,只是盯着我看,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闪出碎星般的光芒,像是鄙夷,又像是戏谑。我愣了愣,但是立马就后悔了,他快速扯下了我脸上的面纱,猛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死死按在栏杆上,迫使我面对下面的人。
      继而他用一种极其无辜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眸清澈纯洁,似乎不曾沾染过一丝世间尘埃。
      他嘴角那深深的笑意刺痛了我的眼。
      什么都不必他说了,他确实什么也没说。
      众人七嘴八舌已说开。
      “你们看,那不是凌温王的女儿凌烟初么!宫公子的结发之妻?”
      “是啊,她怎么会跑到烟花楼里做了花魁?”
      “咝——这是她吗?宫公子一般不掺和这事的,不是她会是谁啊?”
      “她与以前不同了,看眼神,万万想不到溪汀就是烟初郡主啊,不能更美。”
      ……
      “看来公子杀死发妻的传言是假的了?”
      “恩,对。宫公子乃正人君子,当然不会做这种卑鄙龌龊之事。何况是对烟初郡主这等弱女子。”
      “要是我有这样美貌若仙的妻,我一定会留着慢慢享用,谁舍得毁掉,除非他是傻子 ——哈哈哈……”
      ……
      ……
      人群里时而混杂时而清晰的声音使我悟透。宫修介是故意的。
      我扯起一丝笑容,冷冷看着宫修介,恨不能将眼神化作利刃:“公子的狠劲儿与手段,今日让溪汀大开眼界呢!溪汀自叹不如”。
      “没有办法,谁叫你这只小狐狸太狡猾呢,说不定我一不留神,就会被你给逃了。”他说话的口气十分委屈 ,温良得像是柳下惠一样。
      宫修介只扫了一眼,沸腾的人群便寂静下来,连呼吸都是极其微弱小心的,生怕漏听了一个字。
      “各位,是在下不好。在下一时疏忽,一点小意外使拙荆不醒失忆,流落到咱们烟花楼。今日我要带她回去。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海涵。”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句句在理。
      谎言说得如此顺口,犹如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实。
      幕帘处,嫣然泪痕交错的脸在我眼中清楚了又模糊。
      她该料到今日之事的。既已料到,又何必半躲不躲得哭;既恨我,又何苦让我看见她的脆弱。
      不是男人,不是她的亲人。
      我不会怜惜她的。
      听着一波又一波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之声,我闭了闭眼,揉了揉额头。终是忍不住苦笑。原来,一切都在宫修介的掌控之中。怪不得一向对我顺从温和,视我如珠赛宝的老鸨铁了心要把我卖掉。早就该想到了。
      一个从权力争夺的漩涡泥沼里翻打滚爬多年的人,一个有野心的男人,岂是泛泛之辈?此时在我的潜意识里就已经分不出“阴险狡诈”和“宫修介”的区别。
      我终究被他买了下来,只用了一个铜钱。仿佛就连这一个铜钱也是他大发慈悲施舍的一样。
      我从不怀疑他侮辱人的手段,没有最,只有更。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做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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