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玉》言梦叶

8、八、痛

　　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
　　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
　　——乐府诗集

　　暗影门，炎火堂。

　　一鞭又一鞭抽在青玄雨光洁白皙的背上。

　　朱炎火乐得在她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恐怖丑陋的鞭痕。

　　“玄雨，你这副模样，真是太美丽了！”朱炎火的眼中带着狂乱的笑意，他像得到一件有趣的玩意似的，拿鞭子抵住青玄雨的下巴，“我没想过爷竟然会把你送给我！”

　　“呸！”青玄雨吐了朱炎火一口唾沫，“要打就快打，别废话！”

　　“啧啧，现在都还有力气说话。”又是一鞭抽下，朱炎火大笑道，“看来我的功夫下得还不够深啊，玄雨！”

　　火辣辣的剧痛由背部蔓延至全身，青玄雨紧咬着牙关，不肯叫出声。

　　可她越是这样，朱炎火就抽得越凶。

　　“够了，炎火。”从头观至尾的白清风出声道，“爷说给玄雨一点小罚就行了。”

　　“哦？若真是一点小罚，爷就不会把玄雨送进炎火堂。”朱炎火冷笑，摆明不信白清风的说辞。他平时受够了青玄雨高傲的嘴脸，不过是一个小丫头却成了暗影门的四堂之首玄雨堂的堂主，她凭什么？

　　“……”见救不了青玄雨，白清风皱起眉，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四堂之中，最为暴虐的便是炎火堂的堂主朱炎火，所以爷才让他掌管刑罚。每每见到朱炎火又发明了什么新招折磨人，白清风都不忍去看。更何况现在遭受责罚的是青玄雨，他们的同僚之一。

　　“我说清风，你若真不愿意看就先走吧。”朱炎火转身挑选着新的刑具，“我保证留她一命，留她这花容月貌。”其他的，他可就不敢保证了。

　　“嗯。”白清风点点头，步出刑室，始终不敢看青玄雨的眼睛。

　　“我的玄雨小妹妹！”朱炎火手握着新发明的刑具朝青玄雨走去，“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让炎火哥哥好好疼疼你吧！”

　　“朱炎火！”青玄雨咬破了下唇，血的腥味充斥在唇齿之间。

　　她恨啊！为什么她要遭受这些！都是那个女人！

　　若不是雁梦霞，自己也无须遭受朱炎火的折磨！

　　不！她一定要报仇！青玄雨暗暗发誓。

　　总有一天，她定要将雁梦霞碎尸万段！

　　沁水阁。

　　雁梦霞现在才明白，要想摧毁掉一个人的心很容易。

　　当他拿起冰冷的木棍走过来时，她的心像被摔在地上，一下子就碎了。

　　琉璃般澄澈的泪与曼陀罗花一样艳红的血沾湿了软榻。

　　她哭着喊着，直到声音嘶哑。

　　而他，只是冷冷地从上方注视着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不…不要看我！”她捂住自己的脸，她不要他看到如此脆弱不堪的她！

　　等她再度从昏迷中醒来时，偌大的阁楼里，已不见他的身影。

　　他离开了，带给她巨大的梦魇之后就离开了。

　　“爷……”雁梦霞低低啜泣着，“为什么…雁儿明明那么地…那么地……”那个“爱”字再也说不出口了。

　　“雁小姐。”进屋的小佳见到榻上伤痕累累的雁梦霞，有些难过地想要去扶起她，“奴婢给您打了水，让女婢帮您擦擦身好不好？”

　　雁梦霞仿佛一具木偶般地坐起，任由小佳拿着绸布轻轻擦拭青青紫紫的伤痕。

　　小佳擦拭的动作突然顿住，雁梦霞顺着小佳的视线望见自己腿上已干的血迹，“呜”地一声，她像再也不受控制似的放声哭了出来。

　　“雁小姐。”小佳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地抱住雁梦霞，“您别哭了，您这一哭把奴婢的心都哭碎了。”

　　“呜呜，我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她哭得肝肠寸断，“好痛，真的好痛，小佳，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

　　“雁小姐…当初您为何不听呢？”小佳叹了一声，“那时候您就不应该回来，能逃一天是一天，只要您不回这府中……”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李玉华竟会对她如此残忍！

　　她以为他是在乎她，以为他冷酷的心中是有她的啊！

　　但她错了，他的心是冰的，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冰，他根本会在意任何人，更别说是微不足道的她…她好怕，好怕有一天真的会变成叶美人，或者那个老头一样…她不要这样！她真的不要这样！谁来救救她，有谁能来救她！

　　“雁小姐，这都是命。”爷和雁小姐的命，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变成今天这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命？”

　　因为这命，她就得遭受这一切？

　　是上辈子欠他的吗？她不懂，她完全不懂！

　　此后，每一晚，李玉华都会来沁水阁，他总是变着法子欺侮她。而她从最初的抵抗、挣扎、哀求，到最后索性放弃。因为不论她如何反抗，他都会逼得她臣服。她软弱无力的反抗，在他眼里必然可笑至极。她苦笑地想。

　　又是一夜将至，她睁着空洞的双眼躺在榻上，等着他的到来。

　　“已经认命了么？”如花般的嗓音淡淡地飘进她的耳里，“我的雁儿？”

　　她别过脸，不想去看他冷情的眸子。

　　“雁儿…”俯首，他贴近她的耳朵，沿着她的鬓发一路延伸至她的下巴、脖颈。

　　“不要…求你放过我…爷……”她的声音柔弱不堪。

　　为什么对她做出如此羞耻之事？仅仅是为了使她痛苦吗？

　　“不要…我不要这样…不要碰我…”她的眼泪令他停了下来。

　　他凝睇着泪如雨下的她：“为什么哭？”

　　“不知道…”她一直摇头。

　　伸手，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花，他劝哄道：“不哭。”

　　他合衣在她身边躺下，只是环抱住她，并没有再对她做出其他举动。

　　保持着警惕的她，敌不过睡眠的侵蚀，渐渐地也进入了梦乡中。而他深深地凝视着她香甜的睡颜，一夜未合眼。

　　次日清晨，李玉华早早地去了皇城。

　　雁梦霞唤来小佳：“你陪我去一趟萧逸楼和回暖轩。”

　　“诶？”小佳惊奇道，“雁小姐您怎么突然会想去……”

　　“来府里已多日，我却从未去拜访过俞夫人和夏姑娘，于情于理都不合。”雁梦霞道，平静无波的黑眸令人瞧不出有什么。

　　“这…”小佳有些为难。雁梦霞说的俞夫人与夏姑娘，也是李玉华带回府的女人。

　　“你放心，我只是去找她们，绝不会出府的。”自从那日女娲庙回来之后，李玉华严禁她踏出沁水阁半步，到现在允许她在李府内小范围的活动，但依旧不能走出小佳她们的视线。

　　踏入萧逸楼，就听得一个温柔的女声：“妹妹，姐姐等你很久了。”

　　雁梦霞一愣，才缓步走入楼中。

　　俞夫人正在绣花，见她来，便放下手中的针线，笑道：“妹妹，可是雁梦霞雁妹妹？”

　　看着俞夫人的脸，总觉得有些眼熟，恍惚中发现，竟与自己的有几分神似。

　　“你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妹妹。”俞夫人浅笑盈盈，“只是不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好是坏。或许是一件好事，爷是无法给任何人幸福的，不论他是不是个男人。”

　　俞夫人的直言让雁梦霞颇为窘迫，不过更惊讶于俞夫人的胆大，她这样说李玉华，难道他都不会罚她么？

　　仿佛知道雁梦霞心中所想，俞夫人笑道：“爷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妹妹应该知道。越是不听话的，他就越爱。你越是顺从着他，他就越烦躁。”

　　“嗯，可是那叶美人呢？”雁梦霞没忘小佳同她说的叶美人。

　　“她光有任性，却不够聪明。”俞夫人上下打量了雁梦霞一会儿，“不过我看妹妹，不该是不聪明的人。”

　　从萧逸楼里出来后，雁梦霞一直在思考俞夫人的话。

　　但更让她在意的，还是俞夫人与她相似的脸。现在小佳要领她去回暖轩，她却打起了退堂鼓。是害怕知道真相吗？是的…她害怕，自以为的世界，会在接触真相的一霎间，全然崩溃。

　　回暖轩，那位如水的人儿背对着雁梦霞，站在池边。

　　“夏姐姐？”她轻呼出声，等对方转过脸来时，她像被雷击中般，僵硬在原地。

　　果然是这样…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她们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一张脸。不论俞夫人，还是夏姑娘，又或是她，和那亡故的叶美人。

　　每个人，都有一张相似的脸，容貌，个性，甚至是家世。

　　“我们都是替代品。”这是夏姑娘说的，清清楚楚敲进她的心底。

　　“雁小姐…”小佳见到雁梦霞脸色苍白，甚不忍心，“我们回去吧。”

　　小佳，庄妈，府里的每个人早都知道了不是吗。

　　只有她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因特别而被重视，宠爱，不过是，她不过是比她们任何一个都更像那个本尊罢了！

　　“为什么是这样…爷…雁儿…雁儿是真心…真心认为您是我的恩人…”可就是她自认为的恩人，彻底颠覆了她十六年来的生活，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命运，改变了她的一切。将她从一名不知世事的少女，变成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

　　但他并不爱她，只是将她视为众多替代品中的一个，最像的一个而已！

　　“小佳。”回到沁水阁，雁梦霞擦去脸上的泪水，“替我拿纸墨来。”

　　“雁小姐？”小佳不解地望着走向书案的雁梦霞。

　　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心神。

　　她要离开，非离开这里不可！

　　哪怕…哪怕抛弃这条他买下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