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惑》梦落遗尘

4、谁比谁傻

　　从极妖那里出来，树相便不断询问妖惑问题，似乎想要和这位将在他的妖界之旅中起到重要作用的花妖打好关系。
　　但是树相不知道的是，妖惑对他的印象，从一开始，就糟透了。
　　“小曼姑娘，你最喜欢什么颜色？最喜欢吃什么？最喜欢去哪里玩？啊，妖界的环境很不错呢。你知道这里最好玩的地方在哪里？有什么特殊的景观？妖精都长什么样？都像你和妖王那么美丽么？”树相完全不顾一旁妖惑的感受，滔滔不绝的抛出问题，也不在意对方有没有听到，愿不愿意回答。
　　妖惑面上保持一派温和的笑意。心里却只对树相的最后一句话表示了一下赞同。
　　妖惑停下了脚步，看着树相，满脸的认真，“树相公子，我的私人爱好你就不必打听了。因为我没有特别的喜好。说实话，我作为妖的年龄还很短，其实对妖界的认识并不一定比你多多少。另外，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世外桃源，风景之美各有不同，你若让我挑出什么特殊的，我也无法答复你。最后，身为一只妖，我可以很自豪的告诉你，我们妖类种族繁多，花鸟鱼虫、飞禽走兽，虽然相貌迥异，但美丽二字绝对不在话下。当然了，如果你在意的只是我们的皮相的话，这美丽……兴许比不上你们神族的。”
　　妖惑的一席话，说的非常从容得体，无论是从语气还是内容上来说，都完美的无懈可击。
　　但就因为她的话，让树相呆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很想说，哪怕是风泣大人在训斥他的时候，也未有如此威严和魄力。
　　妖惑轻轻深呼吸，然后划开温柔的笑意，“相信树相公子很愿意让美丽的狐妖为你领路的。”
　　末了，妖惑还调皮的一笑，“请放心，我们妖族的狐妖绝对没有怪味道。”
　　树相傻了。平常都是别人被他的滔滔不绝给堵得说不出来。确切的说，是没有插嘴的余地。
　　而如今，妖惑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他觉得完全没有可以反驳和挑剔的。
　　他无话可说。除了听之任之，他别无选择。
　　然后树相眼睁睁的看着妖惑亲昵的挽着一旁路过的狐女，略带撒娇的开口，“狐妖姐姐，帮我照顾一下神界来的使者吧。你也知道，我在妖界的世界不是很长。麻烦你啦。请你一定要让这位神使感受到我们妖族的热情哦。”
　　眼睁睁看着妖惑变脸的树相有一种“我被深深的欺骗了”的感觉。
　　他忘了。这位妖惑小姐是妖王一手折磨出来的绝望之花曼珠沙华。
　　树相后知后觉的被妖惑卖给了花里胡哨的狐女，连说句“不要”的时间都没留给他。
　　妖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在极妖的精神摧残下，她的神经已经是常人所无法比拟的了。
　　除了极妖这只老妖怪之外，她相信没什么人是自己搞不定的。
　　……不，还有一个。
　　想起那个人，妖惑就有一种从内部被吸取能量的感觉。
　　就像你用尽全力打在棉花上，不会被反击，而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虽说如此，但是……好想见他。
　　抵制不了内心诱惑的妖惑转身，往刚才来的地方走去。

　　远处，极妖从妖惑离开那一刻就倚在门上，嘴角挂着一丝虚浮的笑意。
　　眼神中带着星星点点的迷离，望着前方。
　　他的嘴角在笑。可是他的眼睛，分明在哭。
　　到底有多少年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还时时刻刻浮现在眼前。
　　此时此刻，被一个小神那么轻而易举的点出。他竟发现，心口，不是那么疼。远远没有亲眼看着她与那人同归于尽时的疼。
　　他并不在乎她的选择不是他。他在乎的是，她的选择从未带给她快乐。最让他痛苦的不是她的死亡，而是她的眼泪。他可以接受她和别的男人双宿双栖，却无法接受她不幸福。
　　可是那个男人，可曾在意过？
　　为什么，她一直都那么傻呢？
　　突然，妖惑的身影出现在极妖的视线里，转而不见。
　　极妖垂下眼，深深叹息，“一直都……那么傻。”

　　郁郁葱葱间，树影斑驳，随风摇曳。
　　妖惑站在这方土地上，呼吸是那么小心翼翼，连一点脚步声都不敢有。
　　她立于此处，望着彼端的他。每一眼，都是心灵的救赎。
　　他闭着眼的模样神圣而高贵。
　　嘴边永远都有一抹和煦的笑意。那是可以融化世间一切冰雪的珍宝。
　　身上除了单衣，就是一件随意披着的长及地的长袍，却绝不显得轻浮颓废。
　　他散发出的是一种包容万物的亲和。
　　妖惑认为，自己如果能够就这样看着他，不管多少年都不会腻。哪怕就这样看着他一辈子，也是甘愿。
　　这时，一阵疾风掠过，吹散了他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和一地残花。同时，也波动了妖惑内心的静潭。
　　夜渊单手压着自己的发，微微垂下头，缓缓睁开了眼。
　　那一瞬间，妖惑极度渴望变成自己的永恒。她自私的希望夜渊能留在她一个人的生命中。
　　夜渊发现了不远处的妖惑，对她轻轻一笑，“你来了。”
　　那不是恶魔的低吟，也不是妖魅的诱惑。那是她的救赎。
　　妖惑的身体，只要一接触到夜渊的视线就完全不听控制，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夜渊的笑意很深，让你觉得，哪怕天塌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夜渊轻轻抚过妖惑的头，他比妖惑高了不止一个头，这个动作做起来非常自然。
　　“夜渊……”妖惑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明明没有一点诱惑的味道，却那么的吸引人的眼球，让人为他神魂颠倒。
　　好美……
　　妖惑在心里感叹道。
　　夜渊微微侧过头，放低了姿态，尽量与她平视，“嗯？你遇到麻烦了么？”
　　妖惑笑着摇了摇头。
　　光是听到他的声音，所有的痛苦哀伤就全都不见了。
　　他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体贴，那么的善解人意。
　　可是，如极妖所说，这个男人，不管再怎么美好，他身上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气质。
　　那样的高贵，那样的华丽，那样的优雅。
　　他爱身边的一切，意味着，他没有爱。
　　“夜渊，你有爱的人么？”
　　望着夜渊那双如夜色般漆黑深邃的眼，妖惑鬼使神差的问出口。
　　下一刻，妖惑就惊恐的睁大眼，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做起了掩耳盗铃之事。
　　妖惑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梦。她清楚的知道，梦里的少女是爱着那个少年的。但是那个少年呢？就算真的是夜渊的过去，也不能证明他是有爱人的。
　　夜渊抿了抿唇，“爱的人……有的。”
　　如同被尖锐的锥子直直插入心脏，妖惑有片刻的窒息，只觉得心脏疼痛难忍。
　　眼前瞬间就黑了，头晕目眩的根本站不稳。
　　“小曼！”夜渊眼明手快的扶住妖惑栽倒的身体。
　　妖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才见过一面的男人。根本没有深谈过什么的男人。只是长相和气质都很好的男人而已。
　　他跟自己的交情，应该是比不上她和极妖的。
　　但是，当树相说极妖爱一个魔女爱到发了狂，为她终身不娶之类的话，她只是觉得被卷入了麻烦。
　　而夜渊……
　　她真的无法接受。
　　上辈子，总有人问她，你相信一见钟情么？
　　她不知道。
　　上辈子，也总有人告诫她，一见钟情什么的不过是荷尔蒙作祟，做不得数。
　　她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可她清楚的知道，夜渊不一样，夜渊对她来说，不一样。
　　他……非常重要。
　　妖惑抓着夜渊的袖子，艰难的抬头看着他，虚弱的笑着，“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夜渊表情稍显凝重，应该是在担心妖惑的身体，“我扶你进屋吧。”
　　妖惑闭上了眼，点点头。
　　夜渊将妖惑扶进他居住的竹屋，让她躺在软榻上。
　　妖惑见夜渊离去，冲动的握住他的手，“夜渊，告诉我吧，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被你爱上，应该是天下少有的好女人吧？”
　　夜渊眼看自己拗不过她，只得坐在榻旁，用空闲的另一手温柔的梳理妖惑的长发。
　　“她是个很坚强的女孩，也非常倔强。她总是不甘落于人后，总觉得自己比男人强。不可否认，她的确拥有许多人都无法比拟的智慧和力量。她不是会寻求男人保护的女人。有时候，她甚至想要做保护的那一方。明明……那么孩子气。”
　　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夜渊的目光变得极其柔和，里面闪烁着细碎的笑意，美丽的令人不敢逼视。
　　妖惑听着他的话，望着他的神情，心疼的厉害，却不敢表现出半分痛苦。只是不想他担心。
　　可是，他对她的担心，也许就和担心路边的猫儿狗儿一般吧？哪里会有谈及他爱的人时那份温柔细腻。
　　妖惑觉得自己的要求真是自作孽、自讨苦吃。
　　然后妖惑问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话。
　　她说，“那你的爱人现在在哪里？”
　　夜渊顿了顿，平静的低下头，看着她，“她死了。”
　　与此同时，妖惑的眼泪毫无预警的滑落，止也止不住。
　　她说，“对不起。我本不该问。”
　　夜渊不厌其烦的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没关系的。已经没关系了。”
　　妖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当她看见夜渊的神情，那么的平静，如同一潭死水一般，让她觉得心都凉了。
　　夜渊，夜渊，夜渊……
　　你真的，可以接受爱人的离开么？
　　夜渊的温柔，是那样一点一滴渗透到你的骨髓里去的。
　　他没有对妖惑说，不要哭。而是说，已经没关系了。
　　他似乎能了解每一个人的内心，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而这些，都是让妖惑完全无法自拔的原因。

　　从夜渊那里出来，妖惑茫然的望着天。
　　她突然觉得，人生中，没有什么值得她去追寻、去留恋了。
　　她的脑子里，除了夜渊，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是负数，她很清楚。
　　但是那么短时间就产生的爱情，可信么？真实么？能持久么？
　　“哇！不要追过来了！我说我不要啊！”
　　熟悉的嘈杂声音窜入妖惑的耳中。
　　妖惑一转头就看见朝她冲过来的树相。
　　“小曼小姐救命啊！”
　　妖惑不解的歪着头看着他。
　　等等树相冲到她面前时，妖惑很不厚道的侧过身，眼见着他摔在地上。
　　“哎，小曼妹妹，这活计可真不好做。这位神使大人也太不配合了。浪费了奴家一片心意。”狐女边说，边用单薄的衣服扇风。
　　妖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趴在地上、衣衫不整的树相，心中也猜到了大概。
　　妖惑对着狐女笑了笑，把她拉到一边，“狐女姐姐你也真是的，神和咱们妖不一样。人家喜欢含蓄，还特别纯洁呢。对于像姐姐这样直性子的，自然有点不适应。好了姐姐，这次算是妹妹对你不起。如果姐姐以后有什么需要妹妹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妹妹一定替姐姐办好。”
　　狐女听着妖惑这一席话，心中本就没什么气，这下还得了一个人情，怎会不乐意，立刻眉开眼笑，“还是小曼妹妹你懂事。怪不得妖王大人疼你。”
　　妖惑的嘴角僵硬了下，“咳，姐姐不怪罪就好。”
　　把狐女三言两语打发走后，妖惑看向那个赖在地上不起来的神使身上。
　　他这个神未免做得太丢人了吧？
　　树相委屈的看着妖惑，“那只妖精把我带到山洞里，二话不说就扑上来扒我的衣服。……我这几千年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这下子……”
　　说着说着，颇有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架势。
　　妖惑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他，在前不久他还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呢。
　　妖惑居高临下的俯视树相，“树相公子要是那么喜欢在地上坐着也不是不可以。被人说是我们妖界怠慢客人也就罢了。若是传出去说神界的神没有教养不懂礼数，那就不好了，是不是？”
　　树相一听，立马站起来，“不不，是我不对，是我不知轻重。”
　　妖惑又温和一笑，“是我招待不周，树相公子有意见是应当的。不知树相公子要让小妖我如何补偿呢？”
　　树相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当真感觉到从这个花妖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强大的让他不敢说个“不”字。根本没法有什么想法。
　　妖惑抬头看了看天，“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树相公子早点休息吧。明儿个，就让小妖亲自带树相公子了解妖界的一草一木，如何？”
　　树相忙不迭的点头。
　　“那这样，我带树相公子去你的居室。”
　　妖惑刚刚抬脚，树相就急忙拦在她面前，“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去的！不用麻烦你了！不敢劳烦、不敢劳烦……”
　　树相头上的汗都要急出来了。
　　妖惑这才展颜一笑，“那就辛苦你了。我先走了。”
　　树相今天说了那么多废话，就这句最中听！
　　树相望着妖惑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阵秋风吹过，扫起千层落叶。堪称悲凉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