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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他人事 ...

  •   这场景,我曾在电影上见过,却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卡在翻落悬崖的车子里。伸手摸摸膝盖,指尖陷进烂桃子似的肉里,我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被安全带倒吊在半空中而呼吸困难,这种感觉更胜疼痛。前方裂成白茫茫一片的挡风玻璃,像腐朽的栅栏倒在引擎盖上。我的麦当劳奶昔和凉子的可乐飞出杯架,泼洒在撞得凹凸不平的车顶上,连同高速公路的收据和零钱一起散落在那里。原本摆在置物箱里的手机,不晓得哪里去了。脖子好重,不想动。视线这么模糊,是血流进眼睛里的关系吧车子都已经这副模样了,电力系统居然还能继续运作;从冷气孔吹送出的温冷风,羼着轮胎的焦臭味。遇到这种惨事,收音机里的冷感女人依旧淡然播报着道路壅塞的消息,感觉真诡异。耳里听到某处传来的滴答水声;幸好没闻到汽油味,看来油箱应该没事。
      「你要不要紧」
      我的声音像吞了药粉般沙哑。
      凉子没有回答。扭曲成乀字形的车顶挡在后座和驾驶座中间,只剩下一条铅笔盒盖微开大小的缝隙,我根本无从得知她的状况。
      「你还好吗我的脚夹住了,动不了。」
      □□声……一咳。
      一听就知道是凉子。
      「我想没事,只是不太能动……问题是……」她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喊:「亚美不见了!亚美!亚美!」
      「不会吧看清楚点!」
      「她真的不在!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啊啊!她不见了啦!」
      我也染上凉子的慌乱,反射性大声喊叫起来。
      这时突然传来个男人的声音:
      「喂!没事吧」
      我和凉子没料到会出现这声音,冷不防立刻闭上嘴巴,下一秒又旋即放声呼救。结果,灰色长裤的下摆和沾满泥巴的黑色皮鞋出现在碎裂的玻璃缝处。
      「对不起,我们的小孩不见了。」
      「她在呀,在这边,受伤喽。」
      男人的声音有些含糊,听不清楚。
      「拜托你帮帮我们!拜托你!」凉子尖声高叫。
      「拜托你帮我们叫辆救护车!」我也跟着说。
      男人的鞋子便快步走离车子。
      「亚美!亚美!」凉子拚命喊:「你可以说话吗妈妈的身体动不了!裕一!到底出什么事怎么会搞成这样」
      「我们掉下悬崖。」
      「怎么会」
      「对向车道的车子突然越过中线朝我们开来,不闪开直接撞上去的话,我们就死定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倒霉撞断护栏……」
      「都怪你开太快了!我还在想会有危险……」
      突然听见亚美那孩子虚弱的哭声。
      凉子再度发狂似的叫着亚美的名字;然而那孩子只是□□和哭泣,没有回应。
      「你出不去吗裕一,你可以想想办法出去吗」
      凉子说完,我再次想办法企图恢复自由之身,但被夹在破碎仪表板底下的腿动弹不得。
      「不行,我的腿整个被压烂了。」
      我隐约看见满是鲜血的手指出现在我和凉子间的缝隙处;原本涂着美丽指甲油的手指甲几乎被硬生生剥去,露出椭圆形的指肉。
      「你看来很糟……要不要紧」
      「我的眼睛……看不太到……」
      这时脚步声回来了。我看见刚才的皮鞋和裤摆。
      「有劳你了!救、救护车……现在情况如何电话打通了吗」
      「姑且算打通了。」
      「谢谢你!啊啊,得救了。小孩在你那边吗」
      「有个女孩子倒在这里。」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帮忙看一下她的情况吗拜托。」
      「叫谁去看」
      「呃……当然是你啊。」
      「我求你!」凉子大叫。
      男子喃喃地说些什么,一边往亚美身旁走去。
      ……哎呀呀。
      男子这么说。
      「她精神很差。」
      我听见凉子倒抽一口气。「啊啊,怎么办怎么办……她叫亚美,你可以和她说说话吗她还有意识吗亚美!」
      「还有没有意识……谁知道呢」他的声音悠哉的彷佛在回答天气好不好。「我也不清楚呀……我又不是医生……」
      「求求你!只要喊喊她就行了!帮我握握她的手让她放心!求求你!」凉子不死心的说。
      「要我摸她感觉很脏耶,有点……恶心。」
      「怎么这么说……那你帮我跟她说妈妈马上过去,要她别担心,妈妈和叔叔都没事……」
      「说那种话,你都浑身是血了,哪里像没事」
      「骗骗她也好,就当是给她勇气嘛!」
      我也插嘴说:
      「拜托你告诉她我们马上带她去医院,要她别担心,让她放心!」
      「意思是,你们想对个快死的孩子撒谎」
      「啥你说什么,废话!」
      「啥你说什么,意思是,我必须骗个快死的孩子吗……」
      「拜托你!求求你!怎样都好,拜托你帮帮她!」
      男子大大叹口气,离开车子。
      我们竖起耳朵等着男子开口,却什么也没听见。
      脚步声回来了。
      「你们还是自己去说吧,我又不是你们的遥控玩具。」
      「遥控玩具……你是真心的吗认真点行不行,王八蛋!」凉子怒骂道:「小孩都快死了,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快点去说!你是男人吧!没用的废物!」
      男子没有反驳。听不见咳嗽声,也听不到脚步声,他像突然消失般,四周只剩鸟鸣声,以及风扰动树木的飒飒声包围着我们。
      「喂!你还在吗你在那边吧!」
      凉子耐不住沉默的喊道。
      「……氓……啊……人……」男子的声音夹杂着叹息。
      「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女流氓!我在啊。怎么会有这么粗鲁的女人……」听得出男人离车子有段距离。
      「求你别闹了!我只是挂心孩子罢了!你应该能够体谅的呀!」
      「真搞不懂你那张嘴是怎么回事。体谅我只觉得你根本是个疯婆子,突然就对素昧平生的我怒吼,做事情也完全不合常理。明明连见都没见过我,还说得那么好听……你的女人真要不得耶,简直就像……像个不良少女!没被男人教训过……很像以前看过的漫画里面出现的不良少年;那家伙明明是个高中生,却沉迷夜生活……」
      「现在还说那种事」凉子大喊:「你有完没完啊!」
      男子再度沉默。
      「妈妈……」接着听到痛苦的□□声。
      「亚美!」凉子回应:「妈妈就在你旁边!别怕!不用怕哦!」
      「没那么旁边吧……」男子喃喃说:「距离大概有十公尺……不对,不到九公尺,大概八公尺再多一点……八公尺七五或者八公尺九五……不管怎样,总之没那么旁边就是了。」
      「好痛喔……肚子好痛……」
      亚美的声音听来微弱难受。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拜托你先帮我们看看孩子的情况吧!」
      「恩……啊……有东西跑出来了……各式各样红的白的……环状的、绳状的、管状的……」听到他这么说,我全身寒毛倒竖。怎么会这样亚美活不成了!
      「有流血吗能够止血吗你只要按住伤口就行了,拜托!求求你!」说到最后,连我都觉得自己像是在惨叫。
      「那样会把手弄脏吧……手弄脏的话,我怎么办附近又没有水……擦在衣服上不立刻洗起来,会渗进纤维里;洗衣服时,还得和其它衣服分开才行;再说,衣服掉色的话,我会很低潮、很失落……」
      「无聊透顶!你简直不可理喻!那么,你把那孩子挪近我们一点!」
      于是男子走开,回来后,抛了个什么东西到后座。
      「这是什么裕一,你看得出来吗」凉子捡起那东西,从缝隙间递过来给我。
      那小东西上面还附着指甲……
      「是那女孩的手指啦。」男子说。
      「不会吧!」凉子低声说完,细声啜泣起来。「太过分了……你不是人……」
      「喂喂,别傻了好不好,那手指就掉在女孩旁边,是你自己说『把那孩子挪近我们一点』(注1)的呀……讨厌的女人,要装女王颐指气使也该有个限度吧头痛的家伙……累死人了……」
      「亚美没事吧」
      「关我屁事啊不干了,你们这些家伙真的很麻烦耶,两个人一起联手,搞得我好像是坏人,烦死了。」
      「我们没那意思,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帮帮忙而已。」
      「就会叫我做这做那!给我去做这!给我去做那!向右边!向左边!不是那样!是这样!——我为什么非得当你们的奴隶不可你们这些家伙在学校是怎么学的……」
      「我能理解你当然会生气,可是你能不能冷静考虑一下我们的立场我们身陷这般处境,既没办法靠自己逃出去,也没办法救孩子……我们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无可奈何才……」
      「动弹不得走投无路车子出意外害小孩子飞出去,有这么了不起、这么得意吗会出这种事,还不是你们自己爱摔下悬崖来我有去碰你们的方向盘吗」
      「你说得没错!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可是,你能不能看在人情的分上帮个忙,试着从外面把车门拉开帮我这个忙就好,剩下的我会自己想办法,不会再麻烦你。」
      过了一会儿,男子的鞋子进入我的视线范围内;我想看看他的脸,却只能看到随处可见的灰长裤、白衬衫和上半身的一部分:肚子突出,但算不上胖。他将双臂交在胸前,说:
      「这车门撞得乱七八糟的,好像会割手,我搞不好会受伤耶……」
      「求你了,试一下,感觉不妙的话就停手。」
      「我如果受伤的话,怎么办搞不好会破伤风哦!」
      「哪会……不过是开个门而已呀……」
      「但你不能否定这种可能吧如果你们在我的帮助下获救,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而我却得了破伤风,必须自己一个人终其一生对抗这难治之症,我这是何苦……」
      注1:日文双关语,「挪近一点」另也可解释成「拿一点过来」。
      「无论多少我们都会补偿你!这可是关系到小孩子……不,是我们所有人的命啊!拜托你!」
      「哼,无论多少都会补偿……你可真有钱呐……看得出来,还有你的女人也是,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以为是的铜臭味!」
      「我没骗你,」我脱下手表抛向男人脚边。「这是劳力士。」
      男人伸手捡起手表。
      「坏的……」
      「那,这个怎么样」我扭过身体,想办法拿出钱包,伸手递向窗外的男人。这个过于勉强的动作,让我的肩膀一阵剧痛。
      「你以为有钱就能解决一切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证明我不是说说而已。钱包里面有我的驾照,这样一来,你就知道我是谁,我想逃想躲也没办法了。」说到这里,我的手突然失去力气,钱包掉了下去。
      男人看样子正在考虑。
      「叫那女人向我道歉,说:『我感到万分抱歉,都怪我没礼貌,我绝对不会再说那种话了!』她如果向我赔不是,我就考虑帮你们。」
      「喂……你不会是说真的吧她只是因为小孩子有生命危险,情绪有些不稳,你了解的嘛!这些小细节等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再来好好谈……一
      「资本主义走狗的说法!这辆也是进口车吧什么牌子」
      「你别再浪费时间了!」
      「时间要怎么浪费,是随我吧」
      说完,男子开始吹起口啃。
      这时候,凉子呵呵笑了起来。
      「什么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她的语气若无其事到叫人不舒服。「裕一,没有用的,就是这家伙!就是他的车子害我们掉下悬崖来!现在他企图掩饰这桩意外,所以才不打算救我们。杀人魔!你在等着看我们全死光,对吧!」
      「既然被揭穿,那我也没法子了……」男子忍住笑。「我还以为你们会更早注意到呢……」
      我原本也差点发怒,仅剩的理智却让我想起另一件事情。
      「等一下,这样不合理啊,他又没撞到我,如果他是那辆车的司机,为什么要特地回过头来找我们根本没有对撞的证据呀!」
      「你还不懂吗他是疯的!是个疯子!彻头彻尾发疯的疯子!疯子的行为举止不合理,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对,很可惜不是他。虽然仅仅一秒钟,但我有看到挡风玻璃后头不只一个人,至少可以确定副驾驶座上还有个女人,而他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他把她也杀了!那女人知道他造成交通意外,所以他杀掉她之后再下来!」
      「不正常的人是你吧,大——婶」
      「总之,你刚刚说已经打过电话了,没错吧」
      「是啊,我打了,打回家。晚归的话,我老婆会罗唆。」
      「啊啊……」小孩子有气无力的叹息。
      「亚美!妈妈在这!妈妈在这里!」
      「嘴巴在动,她好像在说话,一张一合、一张一合,真像鲤鱼。」
      「求你去看一下她!拜托!」
      「那边那位女王陛下怎么说」
      「拜托你……」凉子小声说。
      「应该要说:『请您帮帮贱妇』……这样才对吧……还要低头行礼。」
      「请……您帮帮……」
      「还少了几个字哦!」
      「请您帮……帮……帮帮贱妇……」
      口哨声与脚步声一齐远去。他吹的曲子是(圣者进行曲)(注2)。
      「……她在说谢谢……啊!断气了。」
      凉子凄厉惨叫。
      「求你帮我们打电话叫救护车!你现在手中握了三个人的性命,拜托发挥慈悲心,到时不只是我们,全世界都会为你的义行而感动!」
      「太晚回家,我老婆会不高兴。」
      「她既然懂得选择你这么优秀的男性,一定能够谅解的!你绝对有副好心肠,展现出沉睡在你体内的善良本性吧!」
      「就像英雄那样」
      「没错!你会成为英雄!不是漫画或电视上那种骗人的东西,而是真正的英雄!」
      沉默。
      「你白痴啊」男子的声音对我完全藐视。「说什么『你会成为英雄』……蠢毙了,你如果之后有机会进城的话,最好去检查一下脑袋。」
      「没用的……对这人说什么都没用。为今之计,我们只有靠自己想办法……」
      「尸体已经冰冷了吗小孩子速度真快……啊,连蚂蚁都聚过来了……」
      「住口!」凉子大叫。「给我住口!」
      「我说你啊,你还真有勇气和这种女人搞不伦呢,没其它更好的选择吗」
      「你说什么」
      「别再掩饰了,这小女孩不是你的孩子吧她一直叫你『叔叔』,难不成是那边那女人要小孩叫自己的爸爸『叔叔』」
      「不关你的事!」
      注2:(圣者进行曲)(When The Saints Go Marchin\'Ih),美国黑人葬礼时演奏的乐曲。
      「真是自掘坟墓,既然这样,你们会遭遇这种意外,就是老天爷的惩罚,我如果帮你们,就是忤逆天意了。」
      「喂!别闹了!这只是单纯的意外啊!」
      「是吗是天谴还是意外,可不是你这个罪人说了算的……」
      男子话说到这里,开始绕着车子周边行走,一边轻踹车子,像在确认车体强度。
      「你在做什么」
      「呵呵,这车子根本就是老天爷的杰作,说偶然也未免偶然得太巧夺天工了。」
      男子回到我身边,把手机摆在附近地上。
      「你自己打吧,看是要打给警察还是哪里都好,不过啊……你的车子现在是勉强被一小块树根撑着,如果失去平衡,你们两人就会恩恩爱爱的往更下面……嗯,我想大概有一百公尺吧……掉下去。」
      「手机给我!你摆在那里到底有什么打算」
      「太阳—下山,我就会带着手机离开这里。时间快到喽……」
      不用说我也知道。照耀山峦的阳光早已染上一片橙色。
      「我会活下去!电话……把手机给我!」
      「你真的是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伙耶。」
      我心一横,解开安全带;车体剧烈晃动,往河谷方向倾倒;前方挡风玻璃处的景色更加歪斜。我撑住身体,试图把手伸向手机,却还差十五公分左右。我再度扭转身体,结果全身体重加诸在压烂的肌肉与骨头上,换来一阵剧痛;我紧咬牙关,痛苦闷哼一声。
      「没用的男人,你妈可不会救你哟。」
      「没办法,脚夹住了。」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喽。」
      「不行,我已经尽力了。」
      「我帮你吧。」
      男子起身离去。
      这时候,一个画面闪过我的脑海,我记得自己看过那身灰色的西装。
      就是他!在杳无人烟的休息站长椅上,以无神眼睛望着群山的男子!来这里的途中,我们在那个休息站稍事休息,男子就坐在凉子和亚美旁边。他看到上完厕所回来的我,露出胆怯的笑容,连忙坐到另一张长椅上去;那家伙身上正是穿着灰色西装和皮鞋。
      「怎么回事」
      「不晓得,他突然过来搭话。」
      「嘻皮笑脸的家伙,该不会是变态吧」
      「小声点,会被听到的。」
      我催促两人起身离开休息站。走出建筑物之际,我抓过男人给亚美的果汁,狠狠丢进垃圾桶里去。
      撞击声意想不到的大。
      「他在瞪我们。」
      「有意见的话,就来找我单挑啊,我随时奉陪。」
      记得那时还有这段对话……
      「凉子!你不要动!车子很危险,可能会掉下去!」
      凉子没有回答。
      「凉子!凉子!」
      连□□声都听不见。
      「啊——啊,脖子侧边裂开……看来没救了。」男子突然开口。「没想到血渍看来这么肮脏,不过她不再开口真是谢天谢地,接下来就换我们两个男人好好谈谈吧。」
      「喂,拜托你帮忙呼救吧。」
      结果一个四方形的东西抛过我面前;那是个弯成ㄈ字型的金属棒,上头有锯齿状的细铁片刀刃。
      「线锯,用来锯骨头绰绰有余,锯吧,别客气了。」
      我拿起线锯,手掌里真切感受到沉甸甸的重量与铁的冰冷。
      「疯了……你这家伙真的疯了!」
      「你想证明人类的善良天性和勇气,对吧我不适合那么光明磊落的形象,就交给你吧,大师,示范一下!」
      我原想多骂骂他的人格卑劣,又想到这只是浪费时间,旋即作罢。我试着把线锯抵向灯芯绒长裤——从左边来还是右边好……应该先担心是不是真的能够整个锯下来吧
      我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转过头,却只看见男人的鞋子。
      「喂,如果你还在意休息站那件事,我向你道歉,我没有恶意。你也已经好好报复过了呀!」
      「你再继续浪费女人和小孩的时间吧,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你不会是说真的吧帮我把手机拿过来!」
      「我才想问你该不会是说真的吧」
      「只要让我打一通电话就行了!」
      「你真的很爱摆架子呐。不动手,我就当着你的面把手机踩烂。」
      抬起的皮鞋暂停在手机上方。
      「你到底为了什么要搞出这整件事」
      「我想亲眼见识英雄诞生呀。」男子转向后方。「……这女人不行喽,正在痉挛,像只产卵后的鲑鱼。」
      我铁了心,手狠狠一拉线锯,感觉到刀刀陷入棉被的触感,火烧般的疼痛在大腿上漫开;我大声惨叫,却没停手。已经没有退路了,要继续锯完还是停手不能半途而废!耳里听到仿佛削割融化冰块的声音;切口处的肉屑愈堆愈高,同时大量的血雨降落在我脸上。
      「英雄!你是我们城市的英雄!」男子咯咯笑了起来。「哒啦、哒啦、哒啦!哒啦、哒啦、哒啦!」
      「我要杀了你这王八蛋!」
      我紧咬牙根、强忍剧痛,齿间发出诅咒般的喊叫。
      「很感谢你有这份心,但我看你是办不到呐!不快点一口气砍断,会失血过多昏倒哦,到时你们就全死定了,这座山里有不少熊和狸猫,你们三人三天后等着一起从野兽的屁股后头出来吧。」
      鲜血像小便般从大腿间扩散,疼痛让我知道接下来锯到坚硬的骨头了。我满是鲜血的手重新握好线锯;惨叫的同时,线锯的刀刃如火车车轮般转动。我要杀了他!要杀了这男人!……支撑我的手继续移动线锯的力量,不是为了要救另外两人,而是我一心想杀了这男人。
      「动作快!失败的话就前功尽弃了!这可是场不是全赢、就是全输的战争呀!」
      「混帐东西!我一定要杀了你!绝不让你逃掉!」
      「我没打算逃啦,不过你也杀不了我。」
      「哪管你怎么抵抗,我一定要杀了你!」
      「我才不会抵抗呢,对天发誓。」
      在血雨及剧烈疼痛的交相攻击下,我渐渐无法与男子对话。
      在我几乎快失去知觉之际,线锯的刀刃突然不再遭遇抵抗,一条腿成功锯下。我自断左腿,身体顺利跌落车顶;这时候车身大力摇晃,车顶翘起呈溜滑梯状。我学着蛇的动作爬出车子,抓住手机。就在这一秒,有某个东西滑动,地面震了一下。我转过头,只见车子成了黑影,滚落到另一头去。山谷间响起两三声冲撞声,然后恢复寂静。
      「凉子!」我大喊着,来回看看四周。
      有个人在那里。
      就在我面前。
      不是在休息站遇见的男人。
      是个不曾见过的家伙。
      脸上表情像是在笑,但视线却不是看着我。
      刚刚看过的皮鞋,悬在距离地面二十公分左右的半空中。男人以一条细绳,将自己的脖子吊上橡树,身子悬空。
      灰色的长裤上留有大片失禁的痕迹。
      痛楚消失了。我爬到亚美身旁躺下。
      对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
      只知道一项事实——凉子和亚美已经死了。
      我无心止血。
      抬起脸,耳里听见往山上来的警笛声。
      是男人上吊自杀前打的电话吗……不过这都无关紧要了。
      我摸着亚美的手,抬望满天夕阳余晖,深深吸了口气。
      山林的宁静与大地的湿润,真舒服。
      我从来不晓得,原来无意义的死亡,是这么平静安详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抛开一切希望……
    我思考着,何谓恐怖。
    找不到正确答案。就在我茫然伫立在迷途之时,
    突然注意到,最恐怖的意外,总是出现在新闻报导上,
    这个世间包藏的虚无与冷漠,正是恐怖最丰润的来源。
    ─平山梦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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