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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出狱那天 ...

  •   江眠从牢里出来那天,天空灰沉沉的,像是下一刻就要压下来。

      监狱周围一片荒凉,墙根处稀稀拉拉的长着几棵蔫耸的小草。秋天,叶子也没那么绿,透着灰败的凄色。本来夏天还有点生气的柏树今天也在这暮霭沉沉的天气下显得疏落。

      来接他的只有早年的两个兄弟。自他进去这十年,除了一开始那两年,后面一年来看他几次,时间有长有短,次数有多有少。

      联系算不上多,却也是仅有的一直有联系的人。

      两个人都是平头。

      一个左边脸上有一道疤,是当年帮他挡刀的时候被划到的,叫周平。

      另一个长着一双吊梢眼,脖子以下有一大片烧痕,皮肤有点皱的,叫李纲。

      周平看见他的时候愣了一下,将指间正燃烧的烟扔在地上,拿脚踩灭,走了上来。

      李纲一开始还没认出他来,要不是江眠穿着上个月自己送过去的衣服,他可能还会愣一会儿,仔细瞅了一眼也走了过去。

      “冕哥,”先叫他的是周平,伸手过来锤了一下他的肩膀,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突如其来的酸楚,语气有些感慨,“终于出来了。”

      江眠抿了抿唇,勾起嘴角示意的笑了一下,见李纲递过来烟,接过后就着李纲的火点燃,深吸了一口,这才开口道:“近几年你们都怎么样?”

      周平勾唇笑了笑,说:“还不就那样么?日子一天天过着,说不上好,也算不上坏,总归过得去就行。”

      “许嘉那小子前年买彩票中了二十万,租了个铺子开了间理发店。有几个兄弟没事干,整天在街上溜达,就跟着他学了理发,现在在店里忙活,日子也过得还行。”

      江眠眼睛有点红,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讲。

      “舒子去年也结婚了,之前也没个正经营生。后来那女的娘家介绍,在车间当了个工人,一个月也有个三千多块钱,还打算养个孩子。”

      周平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说:“宁哥已经离职了,现在和妙妙开了一家火锅店,生意也算是红火。”

      ……

      当年那件事情真不好说,季宁以为江眠可以免刑,结果只减了一半刑。

      二十年,变成了十年,多么?

      当然多,晃晃十年,人生美好的一部分基本都在牢里过去了,谁他娘的甘心?

      搞死了齐霸,拿下了这个城市的大头,牺牲的却是他自己,说不上好,愤愤不平的人多了去了,却还是没有改变结果。

      江眠不是警方插入的卧底,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找到了线人,说自己可以拉线,但是谁让他进了帮里又没个约束,两头都不信任他,到头来他还是进了监狱,荒凉不过如此。

      好在他也不算全无防备,在最后一件事做完之前和季晚离了婚。

      他还记得她哭的红通通的眼睛,洁白的上齿将下唇咬得毫无血色,手指攥着他的衣袖,想要让他不要离婚。

      她的眼泪像线一样流下来,哭的他心都要碎了。

      可他还是狠了狠心,擦干她的眼泪之后,和她去民政局离了婚,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她。

      那天风刮的特别大,走在路上都要被吹得逆行,天上还飘着柳絮,措不及防就要被吸进肺里,混杂着飘舞的尘埃和亮烈的日色,实在惹人生厌。

      离婚之后,季晚就走了,只字未留。

      就好像她感情浓烈全在离婚那一天,之后她就失去了热情,连同她对他的思念记忆和忧伤,都留在了那个狂风吹倒深红色的午后。

      他再没有见过她。

      ......

      李纲扯了扯嘴角,提起了另一个人,“我上次见到王适,还是在两年前。他没被送进去,却也没好过多少。被齐霸留下的那群孙子打的鼻青脸肿,也没人在护着他,就一天跟条狗似得跟在那群人后面。”

      “大冬天,只见他穿了个旧绿大衣直挺挺睡在城南仓库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冻死了。说是怕人偷东西,都他娘全是屁话。”

      江眠静静的听着,时不时吸两口烟,喉结因他将烟吸入肺滚动,线条分明的脸庞终于褪去青涩。他年龄现在也算不上大,三十三岁,还是男人一个好时间。

      “你们呢?”他缓缓吐出一口烟圈,透过面前虚虚浮浮的去看面前两个人。

      日子过得久了,有时候会不知道自己到底过了多长时间,人生也是飘飘忽忽的,没个定数。

      李纲说:“我快结婚了。”

      他今天没抽烟,脸上还带着点温柔的笑意,衣服穿得妥帖,精神面看起来就不一样。

      那件事情对他的影响算不上大,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城市,他反而活的更好了。

      江眠看着,挺为他开心的,“打算什么时候办喜宴?”

      “定在十月初。”

      李纲摸了摸头,笑了一声。

      江眠点头。

      周平紧跟着说:“我儿子三岁了。”

      他看了看江眠的脸色,但是什么都没看出来,他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不过就是很快的把烟抽完,烟头扔在了垃圾桶里。

      ......

      江眠又想起季晚。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他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细细麻麻的感觉,转头看见周平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在牢里的日子不好过,刚进去那年,还不熟悉门道,被人欺上头,只知道跟着打,打死打不死的无所谓。

      觉得自己和他们不一样,清高得很,每次就算是真的被单方面群殴,也不吭声。

      制度严,公分制,表现的好就可以早一点出狱,打架这种要记负分的事情,是不会出现在明面上的,私底下怎么狠怎么来。

      偏偏白天不仅要上课,还要劳动,分配的任务又难又累,晚上回去几乎沾了枕头就能睡着。

      后来他终于是管了西狱,和狱警也处好了关系,没人敢惹他,这才算是好过一些。

      在这种环境下的被迫适应是很奇怪的,每次搞完那群人他就会觉得很空虚。把季晚在最后托狱警送过来的那张照片拿出来看,长久的摩挲,导致照片现在边角已经有些破损,露出细碎的毛边。

      照片后面还有六个字——

      生日快乐,眠眠。

      这张照片是他刚入狱那年,一个皮肤有些黑,身形雄壮的狱警送过来的。

      那狱警是这里心肠最好的,把照片递给他的时候目光怜悯,说:“送照片的女孩让我告诉你,她不会再来看你。”

      照片上只有一个孩子。

      他们的孩子——等等,生来眼疾。

      很多苦难后来都只能让她一个人扛,甚至她还要担当他所犯下的恶果。

      虽说犯罪家属遭到社会的歧视,本来就是犯罪成本的一部分。可他没有做,只是被坑了一把。

      很无辜,却无力改变。

      他想起他和她在一起那五年。

      他们从季时镇跑出来,身上带着的钱只能在郊区租一间不算好的一居室,租半年,还是在房主好心给他们降了三百块钱房租的情况下。

      吃着方便面,做些仪式感的喊干杯。

      没钱充水电费,就借着微弱冰凉的月光过活,借邻居家的一小桶水。

      一开始是很艰难,后来也没有很容易。

      他们总是在经历太多的意外。

      到结尾也不能能避免。

      ......

      江眠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过了一会儿,对周平说:“我们回去慢慢讲。”

      周平点头。

      他今天开了季宁的奥迪,黑色车身,就停在外面。

      他们就定在季宁的火锅店为江眠洗尘。

      ……

      江眠走进店里,迎面洒过来些水,他侧着脸伸手挡了挡,等水落下去之后问:“什么呀这是?”

      季妙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艾叶,笑着看他,“艾叶水,洗尘。”

      接着又用艾叶蘸些水洒过去。

      “事事顺遂,余生如意。”

      她一边洒,一边说。

      江眠于是不再挡,站在原地任她洒了一会儿,直到一小桶水快完了,这才开口:“我先去洗个澡。”

      “好。”

      季妙说着,让季宁给他带路。

      这家火锅店连着他们自家院子,江眠跟着走进去。

      季宁:“可算是出来了。”

      他因为激动,眼睛有点红,拍了拍江眠的肩,“浴室在里面。”

      ……

      江眠走进浴室,大理石墙面将灯光反照,刺得他眼睛有点酸,热水从淋浴头哗哗的流下来,浇在他的肩背上,从他挺直的脊背流下去。

      他有点虚虚实实的不真实感。

      太长时间在密闭的环境中生活,突然出来还真挺不适应。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白色大理石墙面上的人影,神经有些恍惚。

      草草的洗完,他穿上新衣服,走出浴室。

      ......

      今天为了给他洗尘,火锅店歇业。

      江眠出去的时候,季妙已经把火锅料调好了,没有选这两年比较流行的小锅,一个大锅横在中间,火红的汤汁咕嘟嘟冒着泡。

      他扫了一眼众人,发现米歌今天也来了。

      他现在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一张脸好像停在了他二十二岁,再没有变过。

      看到江眠,怕了拍自己身边的椅子,说:“坐这儿吧。”

      江眠有些意外,点点头,走到他身边坐下,“小米,好久不见了。”

      米歌点头,看不出欣喜。

      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些。

      季妙和季宁两个人活跃着气氛,倒也不尴尬。

      一众人喝起酒来倒是个个脸上带着笑,说着二三十年的感慨,骂着人生各种不如意,啤酒一箱一箱打开,瓶子丢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

      到后面,满地狼藉,一个个醉成泥,瘫在椅子上动都不想动。

      米歌迷迷糊糊的开口:“江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晚晚走了,连我们都不知道去了哪儿……”

      江眠尚且迷离,听到这话酒醒了一大半,他从桌上摸到打火机和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头扔地上出现荒败的灰白。

      抽了半盒烟之后,季妙和周平媳妇于漫端着水盆从后院走出来,看到江眠一个人在抽烟,其他人横七竖八睡倒一片。

      “冕哥,”叫他的是周平媳妇,她一只手里拿着热毛巾,一只手端着烟灰缸,“烟灭了吧。”

      江眠淡淡点头,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把烟捻灭了之后,用热毛巾擦擦脸。

      “晚晚一直都没消息是吗?”

      他问季妙。

      这是深夜,深夜,往往是人的欲望清晰先出原形的时间,灵魂跟着月光凉凉的飘起来,几乎要迷失自己。

      “嗯,”季妙手里的动作也没停,手里洗着热毛巾递给于漫,“离婚之后就走了,等等也被她带走,什么消息都没留下。”

      她洗完最后一个毛巾,和江眠一起把这群人扶进客房睡,火锅店还灯火通明,大厅的水晶灯闪着细碎的光,整个火锅店进入冰冷的沉寂。

      江眠继续等着季妙说话,薄唇紧抿,脸色算不上好看,眉头也皱在一起。

      “晚晚在你被判刑那天也去了法院,穿一件黑色羽织长裙,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她刚从法院出来,也没和我们打招呼,坐上了出租车就走了。”

      “在那之后,我们也没再见过她。”

      季妙转头看着江眠,他低眉敛目,左手转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窗外一片灯红酒绿透着薄雾,模糊到看不清。

      她等了一会儿,终于听到江眠说:“我会找到她的。”

      他会找到她的,无论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她穿纯白或耀黑长裙,无论她是否已经得到另一种感情,是否已经在生活面前低头行走,他总会找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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