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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腔室 ...

  •   一路往里,最先,季寒川还有心情看一看身侧的门牌号。可到后面,“03”之后的数字位数增加、越来越大,成了“031761”、“032730”。他便没心思再看。

      身侧多了人,而地板、走道,也真的越来越软。到最后,连于章和高修然都发觉这点。高修然瑟瑟发抖,于章则心情复杂,想到自己的梦。到现在,见到愈多,梦境中的场景愈清晰映在脑海。他记起,自己在这条路上跑过许多次。有时中途“惊醒”,发觉自己还在电梯边;有时候一路往内,听见怦怦响声,还有脚步、喘息。他一时迷茫,不知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

      时间拉回现在,手表上的数字始终在增加,至少这点告诉他,他们没有再走回头路。

      可“前面”,真的有解脱吗?

      他们走了很久。或许是为了照顾他们,韩川的脚步比先前慢许多。饶是如此,这样一刻不停地向前,还是让于、高二人觉得疲惫。可他们什么也不敢说。

      到下午五点多,走廊已经变得十分狭窄,仅能容纳三人并肩通行。季寒川在最前,高修然在最后。会这样排列,是季寒川在走廊越来越紧、伸手一摸,能摸到墙上粘液时,厌恶地皱了皱眉毛,说:“于章跟我后面。”一顿,解释:“尊老爱幼,高哥理解一下哈。”

      高修然苦着脸,还能怎么办,只能“理解”。

      好在这一路,的确无事。到后面,高修然也摆平心态:这样下去,眼见着前面越来越怪。最先遇到危险的,一定是韩川,然后是于章,自己则多了两步逃跑空间。

      而眼前的路,依然漫漫,不见尽头。又过数个小时,于章晚上手表的荧光指针指向八点。他心跳愈来愈快,意识到:“韩哥,等到‘明天’,一定更凶险。”

      离游戏结束,还有35小时。

      季寒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嫌弃地侧身,不让头顶愈来愈浓重的粘液滴到自己身上。他闻到一股臭味,和在郑灵房中闻到的一样。显然,如果酒店之下埋着的东西真的是“人”,那一定死去多时,只留腐烂尸身。

      这未免过于恶心了。季寒川拒绝更多联想。

      这时候,头顶已经低了很多,他们所走的地方,完全没了走廊的样子。偶尔能在两侧肉壁上见到隐隐约约的房号,可太模糊,连季寒川都只能看出位数。他在心里估量自己这一路走过的距离,总有百余公里。不止远远超出酒店大小,甚至超出整个市区。

      季寒川:“……”难道地下这玩意儿不止与酒店有关,还是整个城市的“核心”?

      他倏忽觉得,自己似乎撞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到九点多,季寒川听到了第一声很轻微的“怦、怦”。这时候,肉道比先前更窄、更低,周边尽是腐臭粘液。季寒川想了想,把自己的衬衫下摆撕开,粗略地裹在口鼻上,再往前。

      十点出头,于章、高修然也听到心跳。于章险些被熏吐,声音发颤,说:“我做梦的时候,真的没这么臭。”

      季寒川好脾气,理解他:“嗯,梦里是没有嗅觉的。”

      于章捂着嘴干呕。

      季寒川道:“不许吐。”

      于章:“……”

      季寒川说:“吐完之后,你要怎么补充水分?”扯一扯嘴角,“忘了郑灵吗?”

      于章一个哆嗦,强行把喉咙里的东西咽回去。他咬咬牙,也学季寒川,给自己弄了个简易口罩。主要起心里安慰作用,聊胜于无。

      继续往前,他们脚下的肉道跟着颤抖。一下一下,怦怦有声。季寒川纳闷:“这么臭,心脏还会跳。算什么?丧尸?”

      于章大着胆子,干巴巴回答:“哥,你别乱加元素了,小心‘游戏’听到。”

      季寒川反倒来了兴致:“会‘听到’吗?”

      于章迷茫,说:“我之前的游戏不是学校里吗。一开始,情况还好,虽然到处都会踩雷,但大家也会总结经验。但后面,问题越来越多,好多都是突然出现的……我们讨论过很多次,最后发现,很多‘突然出现’的东西,都不是真的毫无来由。而是学校里有人提起。”

      季寒川客观地:“听起来像是幸存者偏差。”

      于章叹口气:“谁知道呢。”

      身侧肉道越来越紧,还好三个人都不算胖。如果朱葛到这里,恐怕会觉得费劲。但季寒川三人侧着身,仍然能走。

      肉道的颤抖越来越剧烈,粘液到底沾上季寒川额头。这样不知多久,于章也没再看表。终于,他们走到尽头。

      到这时候,于章才发觉,自己能“见”到“心脏”,恐怕是依托于梦中的上帝视角。眼下,他们只知道自己进入一个腐烂的腔室。恶臭难忍,每走一步,都有污水溢出、打湿裤脚。

      季寒川仿佛放弃了。他挽一挽袖口,喃喃自语:“之前应该在房间里拿点东西出来……”不像现在这样,只能徒手作业。

      他简略地对于、高二人说:“我‘上去’看看。”

      于章与高修然都心情复杂地看着他。而季寒川摩挲着肉壁,估量着方向。手指放上去,都有粘液渗出来。何况是要用来攀岩。他自觉并非洁癖,眼下在腐烂环境中待久了,味觉也近乎失灵。可此刻手放上去、要借力往上时,他还是被满手、满胳膊的破碎肉絮弄得十分烦躁。

      这样踩着肉壁上去,到了另一个腔室。有了“心脏”的预先判断,眼下显然是从一边心室到了心房。再往上,应该是动脉、静脉。

      季寒川在一堆腐肉中沉思。如果继续往上——

      他轻声叫:“宁宁,你还在吗?”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身前,闪出一道影子。比先前要黯淡许多。

      季寒川微微拧眉。这样看,先前与自己讲的一句话,对宁宁伤害很大。他觉得心疼,而这几乎是他过去几天以来最明确的情绪。

      宁宁站在那里,怯怯地看着他,像是又回到很多天前,季寒川在楼梯间看到她的影子。

      此刻,他尽量让语气和缓一点,问:“‘上面’是出口吗?”

      宁宁拧着自己的手指,没有说话。

      季寒川道:“你没法说?”

      宁宁仍然在拧手指。裙子比先前见到的时候更皱了。

      季寒川看不过眼。他身上也脏兮兮的,沾着粘液、沾着肉絮。此刻,却说:“等出去了,我带你去买衣服吧。”

      宁宁微微张嘴,惊讶地、惊喜地看着季寒川。

      季寒川问:“我买来的衣服,你可以穿吗?”

      宁宁羞赧地笑一笑,说:“可以呀,你‘送给’我,我就可以穿了。”

      她脸颊上带出点薄薄的红,很开心的样子,又欲言又止。季寒川抬手,摸摸小姑娘的头。他很留意,没有让粘液碰到宁宁身上。这会儿,说:“好啦,我们约好了。”

      先前,他问NPC王哥借钱、又很快还上,也是因为那点模糊直觉:不能和游戏生物有任何“约定”。

      可此刻,在宁宁面前,这些直觉,全部被打破。

      等宁宁离开,季寒川心中平白多了些动力。他先把于章和高修然拉上来,然后说:“好了,继续往上吧。”

      先前,要在狭窄肉道中行走,已经是很困难的事。此刻,他们却要一路攀岩,还要留意、不能让方向出错。季寒川原本也有点发愁,如何确认自己所找的方向的确是颈动脉。他一身脏污,在腔室内缓缓摸索。高修然被这一天以来的事弄到麻木、脑子锈住,于章倒是能与季寒川一起思索。他问:“可如果进到‘颈动脉’——之后咱们是要去‘脑子’吗?”

      高修然在一边听着,心惊胆战。

      季寒川则沉吟:“不如先看看‘外面’?”

      于章懵了:“心室壁很厚。按照这个比例——”

      季寒川简略地:“你往后退一点。”

      于章疑惑地后退,不忘拉上高修然。而季寒川按照自己昨天踢楼梯间的力度,往后一点、积蓄力量,再飞起一脚!

      他重重踹在眼前腐烂的、挂满粘液的肉壁上!

      随后,一股恶臭液体从肉壁爆出,直接冲了季寒川三人满头满脸。于章到底“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可他上一顿饭,还是昨晚吃的。这会儿过去二十多个小时,早就消化干净。要吐,也只呕出一些胃液。

      另一边,到这时候,季寒川反倒不在意这些。他往前几步,检查自己踢出的地方。那是一个大洞,却仍有一层薄薄肉壁。他皱眉,抬起袖子,擦一把脸。袖口脏污,实际没有太多作用。可季寒川再次抬脚——

      这一刻,他忽然察觉到一点风。

      风从上方吹入,轻微的,几乎要被忽略掉。但带着干净气息,与室内腐臭截然不同。

      季寒川抬头,微微眯起眼睛。

      脚抬了一半,愈高、愈要蓄力,那股风就愈明显。到后面,高修然狐疑,磕磕巴巴,问:“我是不是闻到一点桂花的味道……”

      看酒店里的日历,这会儿的确该是九月。在游戏里待久了,对时间的认知都模糊起来。可到底还记得,九月,是桂花飘香的季节。

      在他们走过那样久的腐败肉道、嗅觉都麻木之后,这点清幽的香味,像是天光乍破,照在高修然心头。他拖着脚步,慢吞吞走来,抬起头,看着上方风吹来的方向。

      问:“这里是出口吧?——就是出口吧?桂花……”

      人间的、“安全”的气息。

      季寒川却低低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说:“我再踢一脚,会看到什么?”

      他话音落下,三人所处的心房忽然一震。像是心脏的“主人”终于复活,开始动弹。肉壁跳动,一下一下,比先前要快、要剧烈很多。在三人脚下蠕动、反复。高修然原本就虚弱,这会儿站立不稳,扶着于章,才堪堪没有倒在腐肉之中。

      季寒川“啧”一声,玩味地:“在阻止我?你是什么东西?”

      于章一闭眼,喊他:“韩川!你——”

      季寒川抿唇、侧头,冷漠地看他。

      于章看不清季寒川的表情,但他能察觉到,韩川的气质仿佛一下子变了。冷冽、不近人情,与先前那个总是笑眯眯、态度好的家伙完全不同。此时此刻,他像是决意要与“游戏”对着干,一定要知道腔室外面有什么。

      于章近乎是哀求他:“韩哥,如果你真的‘看’了,你还可以出去,我和高哥恐怕要被埋在里面。”

      韩川有绝对实力,不在意这显而易见的“威胁”,但他必须在意。

      于章心惊肉跳,很恍惚,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这样一步。

      他这样说,可事实上,于章很清楚。韩川听不听,都不是自己能确定的。他希望走眼前轻松的“生路”,但他无法干涉、无力干涉韩川。

      他低声求道:“韩哥,我高哥都谢谢你愿意下来捞我们。但是……我们都走到这里了。”

      季寒川看了他片刻。

      于章一身冷汗,却还是咬着牙,与他对视。

      半晌,他听韩川说:“你胆子不错。”

      他微微睁大眼睛。

      季寒川道:“走吧。”

      他想要不顾其他玩家的、居高临下的“俯视”心态,在这一刻,与异样的“道德感”对峙。

      最后,后者再度占据上风。

  • 作者有话要说:  寒川:
    (揪一片花瓣)我是好人
    (再揪一片花瓣)我是坏人
    (继续揪花瓣)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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