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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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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路灯浅浅勾勒出一个身影,那人半坐在天台的边缘,倚靠着栏杆,身上沾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上的残雪,细白的烟雾从他指尖跳动的明灭里渺渺飘出,他就这么侧着身半敞着棉服,任由寒风灌进衣领,半阖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在夜色里沉浮,暖融的光影融化了他坚毅的轮廓,显出几分暖色调的温柔。
可惜柏钦沨并不能欣赏这份温柔,他只觉得这样的场景有些扎眼,他三步并作两步窜上去,俯下身想给陆黎把衣服拉紧,积雪在脚下凝固成冰,发出吱呀的声响,像是忽然注意到他存在一般,陆黎骤然睁开眼,两个人就这么隔着夜色直直对上眼,呵出的白气与烟气纠缠不清,却像是一眼万年。
“会感冒,影响进度。”几乎是拙劣的谎言,热忱的心意却是明晃晃的。
陆黎低低地嗯了声,顺从地把衣服包了个严严实实,他看着柏钦沨的琥珀色眼眸里带着些探究和好奇,却像是树叶落进深潭,只是浅浅的浮在表面,那双直视着他的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担忧与关切,也没有嘲弄与势利,他就这么看着他,好像一切都只是顺手的事。
或许对他来说确实就只是顺手的事。
烟在指尖燃烧,像是遥远时空里明灭的星辰,他们就像在对峙一般久久无言,身后不远处的门里不断渗透出光亮与喧闹,即使此刻没有言语,也不是全然静默的,好像他们身在另一个空间,与现实无限的贴合。
还是柏钦沨先有了动作,他用最惯常的模样抓过那只捏着快要燃尽的烟的手,像是忽然出了什么故障的机器一样,就着弯腰的姿势低头覆上了那支烟,这样的姿势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一个虔诚的吻,陆黎承认这样的动作确实有些暧昧不清,但事实上他们之间连接吻都做过了,这样的间接接吻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即便是这样,陆黎的手还是几不可查的一颤。
在他瘠薄的记忆里,并没有柏钦沨的相关记忆,但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排斥这样的接触,或许是由于那张过分标致的脸,又或许是对方毫不遮掩的偏爱。
烟雾呛入口中,带着强烈的灼烧感,窒息感堵在胸口,柏钦沨几乎是呛咳出声,陆黎下意识掐灭了烟,腾出手给他拍了拍背,他好像看到黑暗中有着白色绒毛的小狗抬起有些湿漉漉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过多的感情,只是略带困惑的看着他,带着一种天然的迷茫,柏钦沨的眼神几乎是实质化的困惑,他并不算清楚陆黎为什么喜欢这样呛人且要命的东西,他这样安静地看着陆黎,仿佛是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柏钦沨并不是个喜欢规劝他人的人,说白了他没有干涉他人的圣父爱好,更别提这个回应对象他在意了很久的人。
但陆黎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陆黎拍拍身上的雪渍,随心地站了起来,桅杆上被雪冻得梆硬的铁屑随着他的动作簌簌掉了下去,带倒了几个东倒西歪的啤酒瓶,他窝在这里并不只是单纯抽了烟,也喝了不少的酒,陆黎的成名之路并不好走,一路坎坷,一路困难,他习惯了用这些东西麻痹自己,逼迫着自己不要回头。
好像一旦停滞了就会失去什么一样。
在陆黎自己眼里他并不是什么需要保持形象的演员,私底下也是烟酒不忌。消失的这几年倒是勉强戒了些,那些已经压下去的瘾却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重新冒了出来,躲在天台大抵也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的模样,却被个同样出来躲清静的小子撞了个正着,还是他主要不想被看到的人之一。
他微微叹了口气等着这小子发难。
“我们来对戏吧。”柏钦沨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说道,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蓬乱,看起来有些狼狈,眼睛却是明亮的,他似乎很明白怎么抓住陆黎的软肋,眼下似乎也只有这几个字能让有些麻木的他不那么无动于衷,也并没有什么比他说的话更能让此刻的陆黎动容。
陆黎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微微笑了一下,柏钦沨被他的笑晃了一下眼,他被烟酒浸泡的嗓音更加沙哑低沉,陆黎对剧本的熟悉程度比剧组的任何人都高,此刻也很是清楚对方的意思,他的嘴角勾起嘲弄的弧度,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着眼前的人:“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吗?你知道吗,苏和,我的父辈祖辈都效忠于政府,我不能的。”
这是重新恢复记忆后两个人坦诚相见的第一场对话,对魏晨深这个人来说忠诚就像是血液一样,即使是错误的愚忠他也不会放弃,就像是眼前的这个人,哪怕知道眼前就是南墙,也要试图撞破它,去拥抱那个站在墙后的人。
犹作困兽斗。
“我会改变这一切,腐朽的过时的,就该让他过去了,我们应该有更好的未来。”柏钦沨站在他的面前抓着他的手腕,眼神坚定而执着,像是要穿透那层壳子和他的灵魂对话,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似乎只有站在他对面的人能够听见他的话,要是从演员的角度来看,他演的实在糟糕,或者说他完全就没想要演,他从来就是把现在当成现在,只是借着苏和的口在告诉陆黎他的想法。
他不害怕被拖累,也不介意陆黎背负的一切。
他说:我们会有更好的未来。
陆黎心头一颤,一瞬间收回了所有的表情,哑然失声,原来这小子在这里等着他呢,到也不枉他辛苦背这一遭剧本。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重新响起:“那从来不是‘我们’的未来。”那只是未来,是历史盛衰的规律,但这些和此刻的柏钦沨和陆黎无关,他们此刻只是局外人,与那个剧本的世界共享着同一份言语,仅此而已。
他拍拍突然蹭过来的小崽子的背,本来想借着剧本抱他一下的柏钦沨顿在了原地,陆黎硬是从那张没什么波澜的扑克脸上看到了几分委屈,陆黎微微勾了唇角,他刚入圈时第一部合作与他合作的圈内前辈半是赞叹半是担忧的说他是个天生的戏骨,一入戏便再难出来,这是一种天赋,却也是一种负担,让他难以客观的去评价所有人,那些角色更是左右着他的模样,让他难以认清他自己,可现在,有个人把他拽出了那个只能深陷的泥潭,让他站在了第三者的视角看向那个光怪陆离的剧本世界,似乎这样,也不错。
陆黎揉揉他已经被吹得乱七八糟的脑袋,昏黄的灯光照的那颗脑袋蜡黄蜡黄的,陆黎带着逗弄的心思看了会儿,忽然开口,声音里含着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笑意:“走吧,外头冷,呆久了对身体不好。”
柏钦沨让他看到了那片真心,陆黎很羡慕这样的坦率与赤忱,他不讨厌柏钦沨的接近,却也含着私心不希望有人离他太近,最初那个不合时宜的吻时不时提醒他,他可能对别人带来的不便,哪怕柏钦沨并不介意,这件事也始终让他自己难以介怀。
陆黎今天也见证过了柏钦沨和别人的对戏,眼前这个青年皮囊优越领悟力也算的上乘,那种宛若旁观者的角度更是让他倍感新奇,他是个可塑之才,会有很光明的未来。
陆黎其实并不在意对象的性别,在他看来这些性别财力都是附加产品,灵魂上的契合才是他最终想要的,只是他不再是个初出茅庐一腔热血的小崽子了,已经奔三的男人很明白,此时他不给出回应会是对双方未来更好的负责。
柏钦沨还在事业的上升期,以他的能力与外表,他完全可以找到更为合拍的可以一起前行的伙伴,他值得更好的人,他应该向上看,而不是低下头和他一个深陷泥潭里的人纠葛不清,那样是对他最大的不公平。
柏钦沨只是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眸子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却是一眨不眨的,很是执拗的样子,一个装啤酒的易拉罐顺着墙壁落了下来,咕噜咕噜落到他脚边,里头残存的酒液被冻成了冰,随着滚动发出冰雪与酒水混合的味道,柏钦沨弯下腰把它拾了起来,稳稳的放到平台上,像是预感到了陆黎的想法,他抓着陆黎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轻声说道:“好。”
天台的风很大很冷,残雪挂在天台的角角落落,今晚的月亮不那么亮,却隐约可以看见云层后闪烁的星辰,暗沉的灯光遮不住星辰落在地上的明灭的光影,柏钦沨抓着陆黎的手,踏过寒风,他伸手推开了回去的房门。
耀眼的光刺入眼球,让陆黎长时间习惯黑暗的眼睛忍不住眯起了,暖气裹挟着寒风,几乎要融进四肢百骸,那股子倦意紧跟着涌上心头,陆黎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却还是由着柏钦沨把他带了进来,一个明明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心绪的人却是几乎本能的要拉他进入这五光十色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