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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白屿不喜欢在医院躺着,隔天下午做了个检查,就办了出院。
      他额头上还有淤青,纱布没摘,用垂下的刘海遮了遮。办手续的时候正好收到魏医生的信息,问他要不要去她那里,她今天病人不多。
      确实有段时间没去了,反正也没别的事,白屿就让司机送自己过去。
      他顶着个纱布走进魏医生的诊疗室,魏医生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屿知道已经有记者把自己的事故报导了,但魏医生平时工作忙,大概是不会怎么去注意这种小新闻的。他也懒得解释,就说:“磕到头了,不影响。”
      魏医生点点头,说:“今天我们就简单聊聊吧,你想说的任何事情,有关你最近的情绪、感受,或者认识上的一些变化,都可以告诉我。”
      白屿靠在椅背上,肢体是一个放松的姿势。他的表情也看似放松,好像完全没有戒备,但魏医生知道不是这样。
      但她还是期待白屿能真的说些什么。
      白屿沉默片刻,说:“前几天,我见到我母亲了。”
      这话倒是让魏医生惊讶了,她没想到白屿会愿意主动说起自己的母亲。她微微向前倾身,神情专注,是正在认真聆听的神态:“你母亲?”
      “对,在一场宴会上。我看见她了,但她应该没看见我。”
      魏医生微笑道:“你有什么感受?我们可以谈谈吗?”
      白屿说:“我没什么太大的感受。”
      魏医生说:“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联系都没有吗?”
      白屿的脸色很平静:“她应该过得挺不错的,我听说她现在的丈夫和孩子都对她很好,她大概也不愿再和白家有什么联系了。”
      魏医生放缓的声音:“你还会责怪她抛下你吗?”
      白屿的手指动了动。他再度想起那一天,事实上他也从没忘记过那天。那是他的六岁生日,母亲带他去商场。
      二十出头的林妙樱身上满是少女的纯真,从小到大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以及成婚后丈夫对她的疼爱,让她即使成为了母亲,也依旧随心所欲,不谙世事。
      她本来是给白屿挑礼物,路过服装店时却被橱窗里一套华美的裙子吸引了注意,停下脚步走了进去。
      白屿乖乖地跟在他身边,不吵不闹,看母亲兴奋地试装。片刻后他对母亲说想去洗手间,林妙樱看了看他,本想让佣人陪他一起去,却又改了主意,让唯一的佣人留下帮自己佩戴首饰。
      于是六岁的白屿一个人穿过长长的通道去了卫生间。他不是路痴,按着原本的路线回到服装店,却没看到母亲。他询问店长,店长却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说:“你妈妈已经走了呀,她没去找你吗?”
      林妙樱买到心爱的裙子,又被别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把白屿给忘了。
      白屿记得母亲的电话,借了店长的手机,但母亲没接。
      他在店里等了一会,心想着母亲或许会去卫生间找自己,便想去卫生间看看。可他刚走到拐角处,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口鼻。
      接下来,就是那异国他乡里,备受折磨的三年。
      三年里,白屿怨林妙樱吗?怨的。
      他像小白鼠,在那所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地下实验室中,被拷在床上,接受各种“医疗实验”。那里面还有很多其他和他差不多的孩子,像集中营。他们每天都要抽血,抽一大瓶,被注射进各种成分不明的药物,或者被强行麻醉进行手术。
      每天都有人死去,或是因为抽血过量,或是因为中毒,或是因为器官衰竭。有时候死法会更直接,例如当那些人需要一些内脏。
      白屿每天吃着维持基础生命体征的营养剂,睡棺材一样大小的格子间,静静地等待自己的死去。时至今日,他也还能清晰记得手术刀切开他皮肤的触感、针头扎进他血管的感觉。
      直到三年后,这起国际刑事案件才正式宣布破案。在商场里迷晕白屿的人是白颂秋生意上的竞争对手,也是加拿大那所地下实验室的参股人。
      那天,时隔三年终于重见天日的白屿见到了久违的父亲。从满六岁那天起,他已经在地下度过了三个生日。
      白颂秋抱着他痛哭,他却流不出泪,也无法说话。他已经忘记了如何调动一些情绪,做出一些表情,也已经完全不会说中文。
      他只能回抱住父亲,希望给他一些安慰。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母亲没有来。
      回到家后他也很快意识到,母亲总是下意识回避他。他很快明白母亲无法面对她自己犯下的错。
      白屿的性格在三年中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他变得孤僻,敏感,从前开朗爱笑的他如今总是面无表情。他总是待在房间里,抗拒去见心理医生。父亲安抚他、从前的同伴逗他开心的时候,他看着他们,眼睛里藏着恐惧。
      但他还是会去照顾母亲的情绪,从不对母亲提起那件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事实上林妙樱似乎变得比他还要脆弱敏感,有一次她撞见家庭医生对白颂秋描述白屿的症状,便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平时她也总是不敢直视白屿,白屿在家时,她便找借口外出。
      真正让林妙樱崩溃的那个下午,白屿也还记得。那是一年后的一个下午,天气炎热。那天是林妙樱为数不多的带他出去散步的日子,但两人始终保持着一点微妙的距离。当路过一家甜品店,林妙樱问白屿要不要吃一个冰淇淋时,白屿尽力露出一个有些生硬的微笑,几乎是脱口而出:“merci……”
      一句法语。
      白屿的三年都在法语环境下度过,为了让自己更好的生存,他抛弃了原有的语言系统。回家后他听不懂中文,无法和人正常交流,白颂秋为他请了家庭教师,花了一个月让他重新学会中文。与此同时,家里所有的法语书籍、胶片都被清理掉。
      可白屿还是说法语。
      林妙樱崩溃地捂住自己的脸。
      她想,白屿看到自己的脸,就会想起那段日子,想起他因为母亲的错而受尽折磨吗?
      第二天,林妙樱向白颂秋提了离婚。
      白屿沉默地看父母签下离婚协议,沉默地看父亲流泪,沉默地看母亲收拾行李。
      自那之后他开始主动要求每周见三次心理医生,接受治疗。又过了半年,那个爱笑、风趣、招人喜欢的他仿佛回来了,他还是那个所有人都熟悉的白屿。
      白屿从漫长的思绪中回过神,对魏医生笑了笑:“早就不怪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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