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菲迪莉娅x肖娜）》殷寒山

1、夜雨

　　菲迪莉娅吹熄蜡烛，准备上床睡觉。明天还有一场学术交流会，但她一点儿也不想提前写发言稿——如果不是温德尔导师下了强制性命令，她甚至根本就不准备去的。
　　学院的房间很小，床也很窄，即使烧着壁炉，依然十分寒冷。
　　菲迪莉娅当然有钱去摩南或者德尔洛买一套大房子，或者去更远的南方和海边，买下一大片庄园。从小她就做这样的梦，在梦里，她成为人人羡慕的大富豪、大权贵，带着成群的仆人招摇过市；醒来的时候，床头还放着昨晚和老板斗智斗勇才攒下来的半片干面包，房东在外面咣咣砸门，催着交这间漏风漏雨的小破屋上半月十个铜板的房租。
　　但现在她不在乎了。
　　床很硬，菲迪莉娅躺着有些不舒服，主要是那条多出来的尾巴没地方放。她是个正常的人类，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没法习惯从身后延伸出来的、覆盖着鳞片的细长尾巴，和头顶那一对小恶魔角——
　　而且这两样东西，意味着她欠了麦雅一大笔人情。
　　也许这辈子都还不完了。
　　菲迪莉娅侧过身体，试着把尾巴盘在腰上，可是逆着鳞片方向的环绕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她又平躺回来，把尾巴顺下来，缠绕在腿上，感觉却更加奇怪了。最后她选择放弃，任由那根尾巴自由叛逆地翘到半空，在黑暗中，寂寞地摇来晃去。
　　她终于可以睡觉了。
　　对于高阶巫师来说，“睡觉”是一种很没有必要的行为。强大的精神力让他们甚至能摆脱生理规律的束缚，靠着冥想就足以完全恢复状态。他们在夜间孜孜不倦地进行研究和工作——每一个还没有丧失野心和斗志，希冀着自己能够取得世俗成功和学术成就的巫师，都会这么安排日程表。
　　很久之前，菲迪莉娅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她对着空气，喃喃地说：
　　“亲爱的，晚安。”

　　可是晚安并没有如约而至。
　　菲迪莉娅又开始做梦，那些光怪陆离的、混乱的梦。巫师是很难做梦的，尤其是精神系巫师，长期针对于施法专注和情绪稳定的训练，让他们可以完全地控制自己的意识。但菲迪莉娅经常做梦。
　　她梦到了白色的轻纱。
　　朦胧，氤氲着雾气，可那轻纱的触感却是那么的真实，拂过她面颊的时候，就好像一阵温柔的微风。
　　然后轻纱落下。
　　裹在纱衣里的光明女巫，就在这梦境中，迷离而真实地显出身形。
　　她俯身下来，温柔地亲吻着菲迪莉娅的额头，长长的金色卷发顺着女巫背后披散下来，又往两边滑落，铺散在床单上。
　　菲迪莉娅抬手想抚摸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她喃喃地出声：“肖娜……”
　　“嘘！”肖娜轻轻地说，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然后她的手开始下滑，伴随着散开的白纱，女巫双腿跪坐在菲迪莉娅腰侧。
　　菲迪莉娅愣愣地看着她。
　　“你好美。”她忍不住说。
　　“你也好美。” 肖娜说，伸手抚摸菲迪莉娅的脸颊。她的手指在恋人脸庞上温柔地轻抚而过，又握住额头上那一只被龙血催生出的恶魔角，反复地摩挲着，像是爱不释手，“好久不见，亲爱的，你变漂亮了。”
　　菲迪莉娅说：“你喜欢就好。”
　　然后肖娜又亲吻她，认真地、深情的亲吻她。她的白纱裙还裹在身上，什么也遮掩不了，垂落的金发和白纱朦胧地弥散在一起。肖娜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慢慢地往下。
　　菲迪莉娅发出一声低吟。
　　“我爱你。” 肖娜反反复复地说：“我爱你。”
　　她的动作也没有停顿，披散的金发和披散的白纱一同落在菲迪莉娅身上。
　　“——肖娜，肖娜。”菲迪莉娅忽然变得急切起来：“你回来了吗？你会留下来吗？你还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走吧！”
　　可是肖娜只是向她温柔地微笑。
　　她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最后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往上仰起头，金发如流淌的瀑布一般垂落下来，脸上的神色在这一瞬间美丽到无与伦比。菲迪莉娅抬手去抓她，抓了个空。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梦境消散了，天色还是很黑，在极夜之地永远也等不到日出。菲迪莉娅听到下雨的声音，从窗外传来，隐隐约约，并不真切。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摸到一把泪水。

　　哪怕是只受过基础训练的巫师学徒都不应该再做梦了，可是她会。她在白天穿着颜色艳丽的短裙，举止轻佻，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推脱一切可以推脱的工作。她在夜晚遇见自己的恋人。
　　然后惊醒。
　　什么也没有。她的身上没有军功，没有官职，没有爵位，她的名下没有房产，住在不属于自己的狭小学院宿舍里。她孤身一人，没有家族，她的精神力早就随着肖娜之死而彻底改变了。她每晚每晚地遇见自己梦中的情人。
　　菲迪莉娅知道这是为什么。
　　她在白天活得很清醒——至少还分得清楚自己是谁。她的精神力是因为肖娜之死而改变的，于是那个灵魂，那个人一生的印记，也就以这样的方式，彻底留在了她身上。她的精神早就和肖娜分不开了。
　　她的每一道巫术都有肖娜的影子，她在每一场梦境里邂逅已逝之人。
　　然后惊醒。
　　再开始一个新的白天。

　　可极夜之地的白天和夜晚，本就没有任何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