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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鸠占鹊巢 ...

  •   “所有她声称是和卢润拍的照片,在大四之后的其实只有她一人。我确定她身边没有妖鬼。”顾维庭的话在齐姝琴的脑海中重新浮现,“值得注意的是,大四前的确是两个人,一个是常芸,另一个男性想必就是卢润。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肯定出现重大变故,这个变故导致常芸独身。显然她不接受这个现实,自此陷入虚幻的二人世界中,甚至跟我说她怀孕了。呵呵,我没在她身边感受到任何胎灵的气息啊。不过组长,还有一点引起了我的警觉,就是她给我看的那些照片中,其中有几张寝室里的,让我感受到怨灵的气息。我建议不如去常芸的大学寝室走一趟。我知道她的大学和寝室楼,这一点是她放在桌面玻璃板下的毕业照和学士照告诉我的。”
      “另外,我还注意玉瑱的守护玉剑上被系了同心绳,除非常芸自愿解下,否则谁也碰不了玉剑。我怀疑可能有谁授意常芸这样做,而这个‘谁’也许是玉瑱。案发后他感到大事不妙,为了保护玉剑就让常芸用了这种方法。至于常芸为何听他的——我有个大胆猜测,玉瑱是在三个月前行踪不明的,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见常芸,也许出于同情,也许出于别的什么目的,总之,玉瑱在这段时间扮成卢润,陪在常芸身边。当然,他是绝不会让人家看见。这个猜测若是成立,那就可以解释玉瑱为何没有感受到一门之外的怨气冲天。因为当时他的力量都用来维持卢润的形体。不过我肯定玉瑱还隐瞒了什么,就要麻烦组长去问了。”
      车子一个颠簸,齐姝琴张开眼,感到肩膀处有暖暖的触觉,垂睫望去,那是顾维庭的肩碰到了她。
      顾维庭看她一眼,往边上挪了下,“抱歉。”客气而淡漠。
      “没事。”齐姝琴低低道。
      他们曾深深拥抱,亲密无间。
      现在要保持一个拳头的距离。
      沧海尚未桑田,人面桃花已不见。这心情只有齐姝琴才能体会——五年不见,顾维轩已成了顾维庭,对齐姝琴一无所知的顾维庭。
      那次分别后,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变成这样?会不会是……父亲食言了?
      自见面后,她一直没来得及细问顾维庭的来历。而且她有种鬼祟心理,只想私下单独问。
      现在,他们正坐在驶向常芸学校的夜班车上。
      只有他们两个。
      云朵坚持说因为这个案子,全组上个月的汇报总结要连夜重写;许乐之也说自己是本案参与者,故而自己的总结也需改动。齐姝琴问裴清浅是否也需回冥府一趟,裴清浅倒是摇头,“爱如何就如何,把我的绩效成绩打为零也无妨。如果组长不反对,我现在就去找几个夜班小保安聊聊。”
      齐姝琴平静道:“那就都做自己的事去吧。以后注意点,咱们缉灵部的时间虽然不如引灵部那样细化,但突发变故多,有空闲的时候尽量把可以完成但还没完成的事做好。至少我去访灵台找玉瑱那一个多小时还是足够的吧?”
      云朵和许乐之的脸色有些不善,裴清浅娇媚一笑,挥袖子走了。
      “你也别太在意。”顾维庭忽然说,他正望着窗外一盏盏飞快划过的路灯,“这个组一直如此。若说有谁真心实意,也就是晏老爷子了。你见过吧?”
      “哎。”齐姝琴轻轻着,“那你呢?”
      “我?”顾维庭笑了,“你觉得呢?”
      “你还没具体做自我介绍呢。”
      顾维庭随意笑了笑,“顾维庭,男灵,迷途灵,现代灵。鬼龄一年。我是个大学生,但一直身患怪病,遍访名医也是药石罔效,逐渐进入深度昏迷……”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在阳间的身体成了植物人,而我就来了这里。”
      “什么怪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一。”顾维庭说。
      齐姝琴差点失态起立。
      “从高一?你……”齐姝琴强迫自己冷静:高一?难道那个暑假我和他分离后,他就……
      “这个病很古怪。一觉醒来,我忘记了很多。姓名、家庭、学校还有亲友们,一切该熟悉的都记不起来了。我只好从头记忆……”
      “你父母告诉你……你的姓名是顾维庭?”齐姝琴紧张地问。
      “是啊。”顾维庭说,“这还能有错吗?爸妈还跟我说,这可是他们请了算命先生给批出来的呢。大富大贵,呵呵,现在一看,那算命先生准是骗钱的。”
      “那然后呢?你都记起来了?”
      “应该是。也许我只是一时间得了失忆症吧。很快我又和过去的一切重新拥抱,正常地上学、生活。当然了,因为知道自己失忆过,所以我总觉得我失去了特别重要的东西,这种奇异的感觉缠绕着我,让我日夜不安。我拼命地想,但每次一想,浑身就撕裂了般地痛,从头到脚,还有心……”
      顾维庭怔忡着,完全没发现齐姝琴的肩在轻颤,“疼痛的情况越来越厉害。爸妈带着我遍访中西医,做过针灸,用过偏方,甚至找了好几个大师作法。不知是哪个起作用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消退,我这才投入了正常的生活中。但有时候或午夜梦回,或沮丧、消沉,或沉浸在极度热闹中……我会突然有一种从头到脚的苍凉与孤寂之感。每当那时,我总觉得自己该做一件事,就好像……好像辛弃疾的那首词……”
      他呢喃着,修长的手指抚上透亮的玻璃,似要穿透这苍茫的夜,去寻一个未知的果——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低吟着,手指轻触玻璃,目光逐渐柔和,放远。
      窗外灯火凋零,见不到那人,只有齐姝琴映在玻璃上的纤细侧影。
      “唉——”他回过头,想笑,却戛然止住,“组长?你怎么了?”掏出纸巾,犹豫着是否递过去。他想,女孩子到底喜欢不喜欢让男性看到她们的眼泪呢?《围城》里的方鸿渐会对孙柔嘉的眼泪感到感到惊慌失措,偷窥隐私般不敢当面提。那自己呢?因了齐姝琴的泪水,顾维庭忽然拾回了到冥府前的感觉——面对女孩子,手足无措的尴尬,那种人味。
      “我没事。”齐姝琴擦了擦泪,“只是……夜深了……置身人间,可已阴阳殊途,实在是……”
      “哦。”顾维庭理解,“你刚来,肯定会不适应。但悲欢离合都是必然的,慢慢就好了。”
      “谢谢。那你后来呢?复发了?”
      “也许这病还是没有根除吧。大二的时候又开始发作,我即便不去想什么,也会头痛欲裂,心痛如绞。随后我开始间断性昏厥、呼吸衰弱。我住院了,医生们束手无措。我逐渐进入昏沉,闭眼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有一次,我闭上了,睁开时,就在地府了。”顾维庭轻描淡写,“我是迷途灵,身躯并没有死亡,只是陷入一种据医生判断是不可逆转的沉睡中。我父母发誓,倾家荡产也不会断了我的呼吸机。一年了……呵呵,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不过我也适应了这里,我、曼丽还有苏吉,早已做好随时转成完全灵的准备。不过你……”
      “我也回不去的。”齐姝琴肯定道。因为能回也不回去。不递交重生申请,冥府是不会主动放灵的。
      “不过你当完全灵的可能性比我们小。齐家是有钱的。”
      “随便。”齐姝琴脸色淡淡,顾维庭也不再多问。
      他们随着车又颠簸了一会儿。顾维庭打破沉默,“冒昧地问一句,组长第一眼见我那会儿,给我一种感觉,就是你好像见过我。”
      齐姝琴脸色黯然,十指握紧又放松,不知如何自处。
      “是……你……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一样,而且名字也像。”
      顾维庭笑了,“男的?”
      齐姝琴垂下睫毛,如果是旁人问,她只会点点头。
      但她望着顾维庭的眼睛,“是我爱的人。”
      顾维庭觉得脚底一滑,似乎跌入齐姝琴的眼眸深处,无尽地失落。他不动声色地晃晃头,让自己表现得正常点,“抱歉。若是不介意的话,你男友的名字……?”
      齐姝琴说:“顾维轩。”
      吱——
      刹车声掩盖了齐姝琴的声音。
      车子到站。
      顾维庭的精力转到窗外的校门上,“走吧。”
      齐姝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他已忘了一切,随之而去的不仅是记忆,更多的是情。记忆可以由旁人告诉,可心里的感情又怎能是别人可以塞进去的呢?我纵使说出曾经相爱的事实,又还有什么意义?
      最初是我选择和他交往,为他招来危险。最后是我选择屈服,将他抛弃。他要我忘了他,我要和他再无交集。
      现在我还是齐姝琴,而他已是顾维庭。

      他们在寝室楼的附近找到一些自然界的妖灵——通常情况下,属于自然界的妖灵要和善一些。问询过后,他们在梧桐花精的那里得到一些重要线索——
      “常芸?是卢润的女友吧?我知道他们!多好的一对啊!以前常在我们梧桐树下约会。不过大四的时候他俩分了。那还用说,当然是男方的错!大四了,要考虑前途了,那男的攀了个大老板的闺女,甩了常芸。一毕业就靠着准岳父的财力出国留学去了。呸,人渣!”
      “常芸后来如何?看着挺正常,不过我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因为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跑到我这树底下约会,一个人自言自语,还摆出一些古怪姿势……就好像卢润还在她身边似的。”
      “这附近有没有附体灵?肯定有。我道行浅,很多东西也看不透。不过听杨树爷爷说,这所学校建的位置不好,楼内埋伏了不少厉鬼,只不过有我们这些自然灵顶着,他们不敢乱来。要知道我们继续修行是可以成仙的。他们对我们羡慕得很,巴不得搞好关系,日后我们若升仙,可以提携他们一把。当然也有不识相的,妄想鸠占鹊巢,校门口那颗半死的柳树看到没?就是有个厉鬼想挤走柳娘,取而代之为柳灵,修仙以求脱了轮回之苦。哼,最后没有得逞,不过柳娘也是元气大伤,还在休养。”
      “常芸有没有被附体……这个……我还真看不出。附体灵如果功力够强,而宿主意志力过于薄弱的话,真是天衣无缝了。”
      ………………
      “我有个推测。”离开校园时,齐姝琴对顾维庭说。
      “组长有何高见?”顾维庭淡淡一笑。
      齐姝琴沉吟,“卢润确有其人,但已离开常芸,远在海外,这事与他没干系。而常芸受了刺激,坠入幻想中,以为卢润还在身旁……可我觉得,她在各方面都很正常,也能顺利毕业,甚至找到工作,唯独在脑子里多出一个‘卢润’来……很难说这不是附体灵的干扰。”
      “附体灵趁她失恋而意志力薄弱时侵入她体内,干扰她的思维,臆想出卢润还在身边的场景……”顾维庭思索着,“然后附体灵随着常芸的毕业,跟她离开这所学校,一起来到出租房……然后是附体灵杀了三个合租者?为什么呢?”
      “附体灵嫁祸了玉瑱。”齐姝琴沉沉道,“你还记得梧桐花精说的柳娘案例吗?厉鬼们不想当鬼也不想为人,一心修仙,最便捷的路就是挤掉一位高级灵,鸠占鹊巢。玉瑱是灵性之物玉剑的守护灵,属于高级灵,如果附体灵挤掉他而霸占玉剑……”
      顾维庭恍然,“若是如此,那玉剑上的同心绳也说得通。很可能是玉瑱变作的卢润嘱咐常芸这样做,为的是不让那附体灵得逞。”
      齐姝琴的眼眸也愈发晶亮,“对,应该是这样……可是我们没有附体灵杀人的证据。他是借人体杀人,现场也早已被破坏。如果裴清浅他们那次能留意一下尸身上的力量残留,取个样本留证就好了。”
      顾维庭思考着,“也并非全然没有样品。玉剑曾被作为凶器送到缉灵部技术科做鉴定,之后留了三个样本,保质期十年,尚且新鲜。可那都是死者怨气,不是凶灵的力量残留。”
      “访灵台认为玉剑上残留的死者怨气有外界灌入的可能性。如果是附体灵灌入,那玉剑表层应该有他的力量残留。我们捉到附体灵就可以取样对比了。”齐姝琴也陷入缜密的思索中,“可是……可是我恐怕技术科也无法确定附体灵的力量残留是做什么用的,这就无法指证他的陷害之举……”
      “有一种术法可以,但通常缉灵部遇到这类问题,都是将样品送到玄黄世家。这也算是当初的约定。”顾维庭意味深长地望着齐姝琴。
      “法术回放?我知道,但那个太难。纵使是玄黄世家,恐怕也只有湛家掌门和几位隐居的功力深厚的老人们能做到。齐家是没这天才。若有需要就送到湛家吧。对外联系不是我们负责吧?”齐姝琴担忧地问。
      顾维庭的眼中闪过一点疑惑,但还是从容道:“当然不是。我们将证物交给陆郎中,郎中阁下转呈缉尚书,再由缉尚书和玄黄世家打交道。这个不用组长担心,我们只需拿到证物。我想附体灵一旦落网,玉瑱会欣然同意让常芸取下红绳,到时候我们拿走就行了。只是这附体灵的行踪……组长,恐怕还是需要双管齐下。我们应该兵分两路,留在阳间的继续寻找附体灵的宿主,而阴间玉瑱那里,组长还需费心。如果他肯开诚布公,一切就好办多了。”
      “玉瑱心有芥蒂无妨,关键是他心怀顾忌。我想可能和威胁他认罪的我组某个组员有关。”齐姝琴的目光对上顾维庭。
      半晌,顾维庭平静道:“组长,有些事情不便这个时候说,请您谅解。”
      生疏而恳切的语气,让齐姝琴寒心。
      “好吧。”她也冷淡道,“那我们分工吧。你去找常芸的房东,我回冥府去见玉瑱。我回去后会让苏吉和董霄过来支援你。”
      “不必。”顾维庭说,“我自己就可以。事不宜迟,如果没有别的交待,我这就去了。”
      “好。”齐姝琴有些僵硬地点头。
      她静静目送顾维庭的远去,看他的身影没入拂晓清透的光明中。恍惚间视野摇晃,晃出来的是当年的那条小路,他眼角一滴泪,勿忘我的盒盖,自己转过身,背对了少年顾维轩。
      泪水沐浴着朝阳,瞬间光明璀璨,瞬间洒落而寻不见。
      我已是“身后”,那洒满蓝色勿忘我的盒子承载着我的绝笔书,永远地留在“生前”。
      齐姝琴和顾维轩确实已无交集。
      以后有的,只是齐姝琴和顾维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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