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无脚鸟》长河落日流野

93、年少发狠

　　妹妹小小一个的时候，她和小徐树励之间，是无比和谐融洽、亲密无间的关系。

　　幼儿本来就没有什么“攻击性”可言，有再多的需求，也左右不过“口腹之欲”，拿点糖果饼干什么的就可以满足过去，进而，收获一个一逗就笑、搂在怀里暖烘烘的可爱“肉团子”。

　　但是随着妹妹会说人话，一点一点有了自己成熟或不成熟的“独立思想”，一切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特立独行的思想会发生冲撞，尽管不会像肉搏一样头破血流，也势必不可能像“同心圆”那般舒舒服服的互相嵌套，总是要磕磕碰碰，不流血破肉，也总是叨扰出来点“不顺意”出来。

　　小徐树励中考那会儿，就烦透了妹妹。

　　四五岁的小孩儿，正是向外界划出自己的“优越感”，进而构建自己内心世界的关键时刻。

　　小小的她总是“欲求”太多，但是，能够满足她的人又太少，几乎是约等于零，唯一的亲哥哥又和她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曾经，关系又是那般要好，所以理所应当撒泼打滚向他一个劲儿地索求。

　　然而，曾经惯用的招数，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对待的人日日翻新，同样一套“打法”，又如何能一直沿用下去呢？

　　妹妹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一块甜甜的糖、一块可口的饼干，能掏出来的话，就顺便哄一哄小孩儿，完全可行。

　　但是，等妹妹到了向外界疯狂索取新事物的时期，小徐树励根本没有那么多能力，去填补她尚且空洞的心。

　　叫做“憎恶”和“嫉妒”的感情，在小徐树励年幼的心田上疯狂生长。

　　小徐树励从来没能想到，这两个糟糕的情绪，会有一天，被他用到曾经想要整个生命都投入进去来守护的小妹妹身上。

　　他唯一的亲妹妹，身体里和他流着一样的血，他曾经那么那么的热爱她，现在就多么多么地讨厌她。

　　妹妹每次吃好吃的东西都吃的飞快，吃完了自己的一份，还要抢哥哥的那一份，哥哥的一切好东西，妹妹都想要，哥哥重要的东西，不经过哥哥的同意，她就要拿起来看，一拿起来，又总是手贱地弄坏，还从不道歉。

　　哥哥生气了，拿眼睛瞪她，还没来得及找话吵她，妹妹就已经察觉到了斥责的危险情绪，趴在地板上，就开始石破天惊的嗷嗷哭，又总是在徐国祥在家的时候。

　　徐国祥不会打骂妹妹，但，总是会非常大声骂哥哥，身为哥哥为什么不管好妹妹？？为什么不让着妹妹，让妹妹一直在烦人？？

　　如果哥哥怄气，不想把妹妹想要的东西交给她，妹妹就会继续嚎叫。

　　这样，徐国祥总会生气，猛兽一样扑过来，把他摁在地上，抬起大大的巴掌就开始疯狂地扇。

　　屁股的声音和妹妹的哭声一样大。

　　挨打的时候，小徐树励总是会把自己当成别人来看，这样，他就不会有任何的痛觉，当下也不会有任何外露的悲伤。

　　他只会觉得，这一幕，竟然如此的“搞笑”。

　　一个容易暴怒摔东西的成年人，还有一个只会嚎哭发泄的小孩儿。

　　明明两个人都是激烈喧闹的动态，在小徐树励的眼睛里，倒像是两张静止的丑照片，狰狞的面目，嘶吼的余响，瞪视着眼前，那个把它们俩冲刷出来的人。

　　如果，张凤慧现在回来了，场面会更加的滑稽。

　　她会发出一声爆鸣的尖叫，一把扔掉手里的东西，母狮子一样，扑过来，推开徐国祥，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骂徐国祥是畜生！是败类！这可是你的亲儿子！怎么能这么打！

　　——这样，小徐树励就就拍下了“第三张照片”。

　　徐国祥被骂后，又会瞬间“泄气”，什么也不说，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站起身，走开了。

　　然后，张凤慧就会搂紧他，呜呜的哭。

　　张凤慧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在他的睫毛上，小徐树励他只能疲于躲雨一样，只闭上眼，听张凤慧一遍一遍地说，她怎么就这么可怜？她怎么当初就瞎了眼，嫁给了这么一个人？

　　对此，小徐树励默然。

　　他看见妹妹不哭了，正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他和妈妈搂在一起。

　　他心中先是觉得妹妹可怜，让人心痛，又有一种罪恶的快意，不合时宜地涌上心头。

　　三张“丑照”，融进妈妈的泪水里，随着泪水之河，流逝了，蒸发了，变成了三个可怜的“苦命人”。

　　小徐树励蹭了蹭张凤慧的胸口。

　　每一个孩子都渴望贪恋的、想要紧紧拥抱的“母亲的怀抱”。

　　他蒙在母亲的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哎——”

　　张凤慧发泄过后，很快就“恢复”了，撒开他，像是每天完成的打卡任务一样，开始收拾乱糟糟的沙发，一边收拾一边嘱咐他俩，不要总是把沙发弄得这么乱，然后，拖地，刷碗，擦锅，把饭点要吃的米饭闷进电饭煲里。

　　他们俩就腰杆笔直地站在旁边，像是看优秀员工做展示一样，行注目礼，等着张凤慧忙完一切可以忙的。

　　张凤慧从来不让他俩插手。

　　张凤慧：“我还有个客户要见，你们一会儿该吃饭了就吃饭，不用等我，我回来再吃。”

　　小徐树励乖乖地答应着，想说声“路上注意安全”，但是，嘴巴一动，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曾经，他满怀期待、满怀仪式感地这么说的时候，被张凤慧狠狠地骂了。

　　张凤慧不喜欢被家里人说不吉利的话，注意安全，注意安全，哪里有那么多的“危险”需要注意，这不就是在咒我吗，张凤慧这么认为。

　　“家庭战争”总是来势汹汹，又风卷残云，留下旷古回响，让人怀念、沉溺、死活也挣扎不出。

　　小徐树励先是觉得“混乱”，又开始觉得“可悲”。

　　他觉得，肯定是自己太弱小，自己还不够好，如果他能够像个真正的“顶梁柱”那样，把一切扛起来，也许这个家会变得很好。

　　因为他深知，爸爸妈妈妹妹三人缺少的时候什么“情绪”，但是，他现在还满足不了他们，只要有一天，他满足了他们需要的，那一切都会变好的。

　　到那时，一切都会变好的。

　　徐国祥说过，他的“学习成绩”太差了，英文字母到底有24个，还是26个，都记不清楚，如果中考考不上高中，就下来看孩子得了，别学了，恶心。

　　小徐树励觉得，这应该就是上天给他指的一条“明路”。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卷考试，他的基础太差了，几乎是从头开始，没有任何的技巧，只能求把做过的题目搞明白，然后背过。

　　每天，他都是凌晨三点才开始睡觉。

　　每当头脑有巨大的“懈怠”，想要拉他下马，他都会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巨大的“不甘心”和“懈怠”掣肘。

　　他会突然疯狂撕毁所有的演算纸，抓起面前的铅笔放在上下牙齿间咔咔咬碎，要么就拿起课本狠狠砸自己的脑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的愚笨。

　　他几乎无时不刻不对自己，暴行相向。

　　他的爸爸妈妈真的把他养的很“好”，他吃穿不愁，吃饱穿暖，还有一个可爱的妹妹陪着他，他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儿了，他竟然十恶不赦的“想死”，那公平的“死神”肯定不会同意的啊。

　　他在人间活的这么的“幸福”，天堂和地狱无论哪一方都不会接受他的，他应该留在人间“享福”啊！

　　既然，他生不如死又求死不能，那么他就学着不把自己当人。

　　小徐树励感受着酸麻的牙根，夸张用力后一下一下抽筋的手指，以及脑袋顶重砸后闷闷的痛觉，他扬起脑袋，后脖颈儿支在椅子背上。

　　一朵刺眼的“白炽灯”，开在广阔无垠的“白色草原”上，草原上没有牛羊，没有风，更没有什么草，只有容易走失的孩子，在呼唤那个容易走失的自己。

　　到底是“命运”眷顾了什么。

　　在所有人对他都不抱期待的情况下，小徐树励竟然考上了高中，还是重点高中，仅仅越了录取线0.5分进来的，最后一名。

　　真的是“命运”，眷顾了什么吗？“命运”还能这么人性化吗？徐树励不知道。

　　因为，有些东西，一旦追到手了，就意味着失去。

　　“得到”和“失去”永远隔得那么那么的近，“得到”的愉悦还没来得及在心口捂热乎，即将“失去”的焦虑就像蚜虫一样爬满了每一处温热的血肉。

　　一切几乎等于没有，得到的哪一点儿，完全填补不了徐树励心中，那个从来没有被人关注过的“破洞”。

　　那里，风呼海啸，电闪雷鸣，没有任何的“庇荫”，只有一颗颤颤巍巍的心，淋着浇头盖脸、腥咸的湿雨，拼了命的搏动。

　　直到，自己的一腔热血都被世界凉透。

　　中考上岸的快乐，只持续了查结果结束的那一秒，很快，陌生的未来又一浪一浪打了过来，带着所有人的忧愁。

　　——所有人的。

　　小徐树励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笨重的“蜗牛”。

　　——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