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梦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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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日的凌晨，林西子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将近两点钟了。这一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让她又疲倦又兴奋，因而竟然没能像她所以为的那样，沾枕即着。
她闭着眼睛，催促自己快快休憩，然而脑子里却有一幅缓缓升起的回忆，像是被点燃的灯火，越来越亮。
几乎是整整一年之前的那个夜晚，睡意四下合拢，白日复来，而那正是中国的白天，比美国快上半天，所以美国的平安夜前夕，便是中国的平安夜当午。
仍然是在J大——那时的林西子，刚刚在J大住过一个星期回到家，对J大正是记忆犹新之际，于是那段时间的梦里，她总是在J大，就住在颖卓的三十一楼里。
——
中午和俞乐怀一起吃完饭，他是那么心事重重地赶着把她送回宿舍，而她也心怀鬼胎，头一遭地，竟不愿和他再多待一刻，而只盼他快些回他自己的宿舍去，好让她有机可乘。
然后，终于，他把她送到了宿舍门口，她假装上了楼，其实只在一层半的楼梯转角躲了一会儿，看见他已经走掉，就又马上冲下楼去了。她迅速赶到那间叫做博实的商店挑选贺卡，心急火燎之中，在小摊边却与另一个也在埋头苦选的大男生撞了个满怀。
他们俩一打照面，顿时大惊失色。她支支吾吾地指着他：“啊，你……怎么在这儿？”
他也结结巴巴：“是啊……你……喂！你怎么不听话！”他硬装出一副横眉立目的凶相，而多么奇怪，这样的表情和声气，明明演的就是他自己——更确切的说，是从前那么多年里的他自己，林西子梦境之外的他自己——可是却为什么，再也不像了？
“让你快回宿舍睡午觉，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他粗着嗓子，恶声恶气地问。
这样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她一句，他自己倒忍不住一脸赧然地笑了。他们俩早已恍然大悟，对着彼此哈哈大笑，却谁都不肯再多说一句话，只是遮遮掩掩地，各自拿着贺卡便分头逃回了宿舍。
果然，午睡起来之后，颖卓就从宿舍的信箱里给她拿上来一封奇怪的信。“怎么没有邮票邮戳呢？”她小声地念叨。
她便笑了起来：“因为它是从对面楼直接寄过来的呀。”
那天下午，她跟着颖卓，就抱着那张贺卡甜甜蜜蜜收不住笑容地熬过了好几节课，直到终于可以离开教学楼的时候。走到门口，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他就站在那里，好像已经等了她一生一世的光阴。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大大的狗狗，在她迎上前来的时候，将那只狗狗暖暖地塞进了她的怀里。
真的，那只大狗狗暖暖的，捂透了他的体温。
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只狗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温柔可爱，像是能听得见你的心一样。
她真的笃定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只狗狗。虽然到那时为止，她也只活了不到20年，可就是觉得已经知道，在以后的一生一世中，都不会再有另外一只狗狗，能够超越这一只。
因为有了那只大狗狗，在那以后，她有时候也会把他叫做大狗狗。
后来，在上一个春天来了以后，某一个夜晚的梦里，他们俩躺在一片春日的草地上。在他们的周身，一片片新绿正葱葱笼笼覆满了枝头，谁家屋檐下的风铃在春风里摇曳得清脆有声。仰望之处又有一株开满了繁茂花朵的树，深深浅浅的粉色错落斑驳着坠满枝头，风不断吹拂，便不停有柔媚无骨的花瓣向鬓角裙边擦来，打几个飘飘然的旋儿掠向鹅绒般的草地，风里萦绕着幽幽暗暗却又真真切切的清香，让人收不起满脸情不自禁的笑容，也抑不住张开的胸腔贪婪放肆的深呼吸。刚刚在连日春雨的水凉中透透洗过的阳光纯净晶莹，世界五光十色的，好像正茁壮地生长在一块巨大的透明水晶里，春意就那样浓浓酽酽的，化也化不开。
他们俩就躺在那样的一片草地上午睡。然后，阳光有些斜了，他翻过身来吻一吻她，准备起来，因为有什么必须要办的事情，不得不离开。
但是她出离地刁蛮，紧紧抱着他不肯放手。她说不行不行，我还在睡觉呢，我的大狗狗走了我抱什么？
他顶了顶她的额头，说我不是狗狗。
她歪歪脑袋问：那你是什么？
他说：我就是我。
她就顺势叫他：大我我！
然后，两个人抱在一起，笑得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
——
已经过去太久了。无论是那个圣诞，还是那个春天，都已经走得太远太远。
像是已经事先预感到了从这个晚上开始，林西子的梦中就再也不会有俞乐怀出现——更确切地说，是林西子再也不会有譬如过去一年多里那样的梦。她的回忆汹涌如潮，绵绵不绝地从眼角泛滥出来。
在终于睡着之前，林西子在最后一缕清醒的意识中听见自己喃喃地在说：“乐怀、乐怀、乐怀……”
在无数个后来的日子里，这个短暂的记忆片段一直模模糊糊却又根深蒂固地盘踞在林西子的脑海里。它总是能触发起一个很怪诞的联想。那是她很小的时候读过的《上下五千年》，里面讲到南宋之初的名将宗泽，为了渡过黄河收复中原的心愿终不得了，临终之际所留下的遗言，便是悲愤满腔的：“过河！过河！过河！”
在那天晚上，林西子也想到了这个典故。这使得她闭上眼睛终于沉入睡眠的时候，哀叹着把全身心都交给了最后一个念头——
我是不是也正在气绝而亡呢？
但她毕竟没有。旧爱不见得还能轻易杀人，何况她又刚刚有了新欢。
有了男朋友的事情，林西子自然不会主动告诉父母。虽然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但林西子相信父母一旦知道她身边有了男朋友，便会开始怀疑和担忧她的贞操问题。他们会百爪挠心地想：这两个小青年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天高皇帝远，我们做父母的鞭长莫及，他们要做些什么、甚至要同居我们都没有办法呀！
林西子始终不能忘记初三的那年，爸爸他们中文系资料室一位阿姨结婚，给他们家发来请柬。爸爸妈妈对着那封请柬指指点点了好半天：“哼！她跟她那个都同居不知道多久了，居然还好意思现在才来请喜酒！”
“就是！要是我们那会儿，要是谁两个人都住在一起了，肯定觉得没脸见人，偷偷登记也就算了，让人家打封包给钱，人家不骂死才怪！”
为了免得听见父母亲那套让人无地自容的唠叨，林西子决定守口如瓶。其实就算是要结婚了才告诉他们，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而对于姑姑，她也还不忙着说。新生的爱情如同初初降世的婴儿，随时面临着早夭的危险，姑姑期望得太久，届时也不易经得起失望。
但颖卓和凌醒是最好的朋友，林西子会告诉他们。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梦断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