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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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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戚的印象中,汴京城的冬天从来都是冷的。
北风如刀,刺骨的刮进身体里。
那肃穆的大狱石碑在她眼中就像是一座跨不过去的大山,她执着的跪在冰凉的地上,就像是失去四肢的羔羊。
诚然,她是极漂亮的,否则狱卒也不会亲自给她端来一碗热茶。还有那向来眼高于顶的大理寺卿陈浩,如今也三步并作两步的朝她走来。
茶汤浑浊,跟她平日里吃的全不能比。
“小娘子,在这里碰不到运气。恭亲王亲自下令,定要治谢家死罪。”
姜戚手紧紧扣着茶碗,脸朝上仰着。她有羊脂玉般的肌肤,像是被滋养过千年有水般的润意。双眸蒙上一层雾气,紧接着被小手擦去眼泪,姜戚倔强的站了起来。
“劳烦您给我指条明路。”
“如今咱们大颂官场,能跟恭亲王分庭抗礼的也只有司礼监了。”
司礼监?
陈浩也算是谢家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在这个大家都对姜戚避之不及的时候,他能站出来说句话自然也是极好的了。
姜戚眼中增添了两分强扭出的笑意,可他说的话却等于没说。
大颂的司礼监那是什么地方?
高祖开朝以来,分设内阁司礼监锦衣卫,掌管朝廷不同事宜。
科举推举内阁人选,武场择选锦衣卫肱骨。
这司礼监则是由皇帝身边最为亲近的人所管辖,位于内宫权势最大。
在内宫之中,能够近身服侍官家的人,都是早早没了命根子的太监们。
司礼监当今主管,便是陪着新帝一同长大的太监裴锦。
她姜戚算什么人?别说见裴锦了,怕是连司礼监的门槛都摸不到。
“小娘子。”
在姜戚起身离开之际,那陈浩又开口叫住她。
“谢家死局已定,你若无处可去,我可以给你一个住所。虽比不上谢家繁华,却也能保证锦衣玉食。”
他说的诚恳,在姜戚听来却是羞辱。
“多谢。”
若是换做谢家还在,给陈浩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姜戚说这样孟浪之语,更何况他家中早有妻室……
然当下的姜戚不敢反驳,也不敢得罪他。
她走入雪中,匆匆不见踪迹。
“陈大人,这女人你也敢要啊。”
“如此绝妙女子,若是再流落风尘岂不是可惜?”
陈浩话里意味深长,他双眼中满是迷恋,毕竟那人可是姜戚啊。
“要是再去了那万花楼,说不定哥几个都能有机会啊,是不是。”狱卒说话粗鄙,却引来爆笑一阵。
适才那个谪仙般清冷女子,没遇见谢玉允之前,不过是个被挂在东舍万花楼最上方的头牌。
自然没人瞧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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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皇城早早点灯落锁,内宫中悄无声息,偶然传来几声咳嗽。
这几日官家的身子不好,皇后娘娘早逝对他打击极大,已经接连半月没有上朝。
“又没吃呢,药也不喝。”
“老祖宗怎么说?”
几个穿蓝袍的太监头戴高帽凑在角落窃窃私语,个个面露难色。
“老祖宗什么都没说,只叫我们还是按照往常来。这几天谢家的事都没敢往上报呢,还在老祖宗那压着。恭亲王不知道骂了多少次,算是跟咱们司礼监杠上了。”
“这倒是奇怪了,老祖宗跟谢家有什么渊源?这么帮衬着。”
“谁知道呢……听说是因为一个女……”
话没说完,殿内又传来摇铃声,他们全都闭上嘴,赶紧又推门进去。
不多会里间的声音丰富了起来,打骂斥责摔碟砸碗的,这都是内宫的常态。门外守着的其他太监全都麻木的望着眼前绵绵不绝的大雪,心比这天气凉多了。
这场雪下了整整三日,倒是没有丝毫停的迹象。
姜戚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回谢家门口,她不知道的是,不过半日谢府居然已经被封条盖住,再也进不去了。
眼见天色擦黑,她疲倦的躺到石狮子旁。不过多时,脸上的血就结成了霜。
“姜姑娘。”
摇晃的灯盏晃醒了半睡的姜戚,她抬眸去看,这人她认识的。
“实在不行,去寒舍歇息吧。在这里岂不是要冻成冰块了。”
他曾经是谢家的门生,是今年要应选的举子,名叫谢礼。生的文质彬彬,是个很老实的人。
“我去你那里住,会连累你。”姜戚摇头。
“我不怕。玉允兄入狱之前曾托我定要好好照顾姜姑娘。”谢礼坚持,抬出了谢玉允。
听到这个名字,姜戚忍了一天的泪终于还是流了出来。
她一想到玉允如今在牢狱中受尽折磨,整个身子就没来由的颤抖。谢礼见她哭的厉害,顾不上什么,单手将人搀扶上了马车。
谢礼不算富裕,手头却也有些银两。谢家倒后,他第一时间便租了一处院子。地势不算偏僻,在东舍边上。
姜戚见房中女子物件都置办齐全了,心下有些讶异。
谢礼端来从隔壁酒楼买来的饭菜,另又暖了一壶酒。
“天气冷,喝点酒对身子好。”
他给姜戚倒了一杯,姜戚一袭白衣身量纤纤,泪眼婆娑映在灯火之下,比那西子还要美三分。
“多谢,但是酒不必了。”姜戚推开酒盏,却不料谢礼竟径直丢了酒盏,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姜姑娘。”从他口中喷薄而出的热气让人看了害怕,适才彬彬有礼的才子此时眼神全然变了。
姜戚对于男人的这种眼神最熟悉不过,她害怕的往后缩。
“你做什么!”
“其实谢玉允已经不可能再出来娶你了。”
姜戚双眸瞪大,用力的挣扎。
“他说过要我照顾你,你只要愿意做我的女人,日后我一定好好对你。”谢礼虎狼一般的朝姜戚扑上来,不等姜戚反应,便已经狠狠拽开了她的外衣。
这件衣裳还是谢玉允亲自帮她挑选的,冰丝织就,好看却极易损毁。就如同姜戚的命运,在风雨中飘摇破碎。
“玉允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姜戚哭着想推开谢礼的手,但是那双手却还在试图扒开她的衣裳。
终了,姜戚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你不过是个妓女,谢家倒了你就连妓女都不如,现在跟我装什么清高。陪谢玉允睡了这么多年!现在陪陪我怎么了?”
谢礼被这一巴掌扇的更加兴奋,他将头凑到姜戚胸口,已经等不及一亲芳泽。
姜戚咬唇,慌乱之间看到了那桌上暖酒的火炉。
她没有犹豫,忍着烫举起火炉,狠狠的砸向谢礼的后脑勺。
炭火倾斜而出,就连惨叫声都没有。随着火炉砰的一声落地,姜戚头也不回的朝外跑去。
谢礼应该是死了,他本来就该死。
但是在大颂,杀人是要砍头的。
尤其是她这样的女人,贱籍杀人罪加一等。
姜戚一边跑一边想,在冷冽的寒风中披头散发裹着凌乱不堪的长衫,狠狠的跌入了雪中。
她执着的想爬起来,她从来都是不认命的人。可是脚传来剧痛,她站不起来了。
可若是留在这里,别说能不能熬过这个晚上。明日谢礼的尸体若是被发现,那她头一个脱不了干系。
一定要站起来,姜戚几乎要咬碎银牙,艰难的靠着墙角一寸又一寸的起身。她不知道用了时间挪出小巷,眼见就要到朱雀大街上了。
迎面过来一顶宝蓝色的轿子,瞧着富贵。姜戚连忙掩面侧开身,整个身体贴在墙上,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
这么晚了,轿子的主子非富即贵,为何会到如此偏僻的地方?姜戚心中很快的闪过这个念头,没来得及多想,轿子已经走远了。
她不做逗留,继续往前走。
可脚疼的越来越厉害,饥寒交迫,她强行走到朱雀大街上,已经没了力气。
街上小贩早就收了摊子,店铺们也都关上了门,她想要讨碗热水都不能。
她暗自咬牙,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艰难的往谢府的方向走。
也不知走了几个时辰,就连身体也变得麻木了。已经不再觉得冷,大雪纷飞,她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终于没支撑住,倒在了皑皑白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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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噼啪一声,内宫的灯吹灭了。
“老祖宗,您还好吗?”
适才几个窃窃私语的太监们此刻脸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如今毕恭毕敬的候在门口。
被他们称作老祖宗的人从内室走了出来,一看面容,却极为年轻。
他长而冷的眼总是朝下望着,眼底一抹淡淡的青色。穿的赤袍,却没戴帽子。实在是不像一个太监,跟众人口中的老祖宗三个字越发没有丝毫联系。
“滚。”
面对底下人的关心,他只是淡淡的施舍出一个字。
“是是是。”小太监们吓得点头,比看见官家发火还要害怕,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
裴锦走出大殿,内宫只剩下走廊上的一排灯还燃着。他抬头,似乎是在看那屋檐上堆积起的旧雪。
“朕一定要找到皇后,朕命令你,把皇后找回来!”
官家偏执的样子叫人看了只想发笑,裴锦冷冷勾起嘴角,其实他不是找不出来下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手指缓慢的舒张,复又握紧,裴锦的眼下像是一卷墨缓慢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