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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老板 ...

  •   豆大的汗珠扑棱棱地从肉呼呼软绵绵的圆脸上滚下,在脖项处汇成小溪流进微敞的领口,很快,衣襟被汗水浸透,一片湿渍在深色的锦袍上显得很突兀。同样肉呼呼的肥手里紧捏着一张红笺抖个不停。
      “十……十万两?”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十万两,他需要做多少买卖,扣仆役多少薪俸,偷换多少次货,卖掉多少个老婆才能赚到这十万两……
      “黄金。”内厅红漆柱旁,层层薄纱后的黑影嫌他被打击不够似的补上致命的两字,“请在五日内交到指定的银号,当然,如果你怕搬不动换成银票我们也勉强可以接受,不过请加上佰一的‘人耗’费,要知道兑钱也是很费神的。”
      “不过是一条消息,你们竟然收我十万黄金。”
      “无老板,当初立的字据红纸金字我可揣在怀里,按照约定,如果你逾期不付款,我们会合理地‘自行’收取费用以及同数的超期赔偿,二十万两和十万两,你就算别扭选前者,狩犍社也会尽量照顾你这老主顾,自己出力搬走便是,顶多不算你搬运费。”黑影继续愉快地解释自家的行事规矩。
      “不、不用,不用你们照顾,我自己送去便是。”他是狗屎糊了眼才又找上他们,十万两,人家绯雪阁出的价钱都没这么宰人。都怪自己耳根子软,一听那人说老主顾可以打折就下了笔,按了手印,自己天性节约的品德被人家看透了。下次,说什么他都不会找他们做买卖了。
      “真的不要我们□□?”黑影嘴一咧,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不用,你们那么忙,”忙着去宰别人,不要老盯着我。抓起上好的锦袖粗鲁地抹去满脸的汗水,肉呼呼的无老板赔笑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呢,五日之内一定把半数定金补齐。”
      忐忑地等了一会儿,内厅那边却再没有声响,无老板又大汗淋淋地干站了半晌,才一步一步地蹭进内室,一阵冷风迎面而来,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看向那人方才藏身之处,层层薄纱被风扬起,那收债的神秘人早已不见踪影。墩墩的身材忽地箭步上前,将大敞的窗子砰地关上,上下插上横木,转身背贴着粉白的墙面滑坐在地,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呆愣了一柱香时间,无老板突然抓着胸口,脸上的肌肉从面团扭曲成包子状,俯身拍地嚎嚎大哭。“小香儿。”

      他这一闹腾,把屋里的大小人等都吵醒了,烛光亮起,满室通亮,几个风姿不一,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披着各色披风走了进来,想是匆忙赶过来,没来得及更衣。一群人见无老板哭得快断气,圆脸涨得通红,心疼得不得了,都围了上去,一边安慰一边猜测。
      “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老爷,好端端地哭什么呀,别吓奴家们了。”
      “三姐,老爷他是不是少算了一笔租子啊?”白日里他挺高兴的,说是收满了今天的租子。怎么深更半夜哭得肝肠寸断的?
      “……”
      那无老板也不搭理她们,只是嘴里一个劲地嘟囔,一会儿念“小香儿”,一会儿又念“黑心肝”,眼泪流个不停。正当一群活色生香的美人们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却腾地跳了起来,像个滚圆的球似的弹了弹,接着冲到老仆的面前,将他手里端的烛台一把抢过,呼地一口吹灭了烛火,张口大骂:“黑灯瞎火的,点什么灯,想让我破产啊,还不赶紧给我把灯都灭了,今天的灯油钱就从月俸里扣,扣双份,看你们还敢不敢乱点灯。”骂完了老仆,他又跳转回去对着比他高半头不止的美女们吼:“不睡觉跑这儿来干嘛,别想借口睡不好、气色差来找我加份钱。”
      “老爷。”一干美女被他这一吼,嘤嘤啜泣起来。“你干嘛凶我们,我们只是担心你才过来的。”
      “你鬼哭狼嚎的,我们想睡也睡不了啊。”
      “你上月的份钱也没给啊。”
      “老爷,再扣,我家里该揭不开锅了。”老仆也凑了过来在一旁呜咽。
      无来板一听,火气更大,红脸翻紫,“一群讨债的,只知道花我的铜板,去去去,明天开始都去茶肆作坊里帮忙去,赚不到银子下月、下下月、”他顿了一下,觉得不妥,又继续加码,“下下下月都没份钱。”
      一群人讨了个没趣,生怕他再多几个“下”来不敢再吱声,很快散去,走前把油灯烛火熄了个干净,连天上的月亮都隐了去,留了无老板一人在黑漆漆的内室里继续抱成一团“没天良”、“要债鬼”地哭个没完。

      泱泱江湖,无奇不有。
      有人必有求。有求一顿饭的,有求要人性命的,穷困的求富贵,卑贱的求权势,有仇的求报仇,有爱的求姻缘。总之,有求的人很多,每天都有,每刻都有。
      其中,自然有求钱的,而且是大把大把的钱,白银黄金,票子珠宝,古董珍品,管它什么,只要值钱统统不拒。因为,有钱好办事,钱多可以办的事情就多,所以,有人爱钱,想方设法地赚钱,用别人求的东西换来钱,求的人多,钱自然来得多,钱多了求的便少了;求的少了,怕的就少了;你怕别人的少了,别人怕你的便多了。
      而这偌大江湖中,最有名的、十个江湖人有九人知道的求钱的组织有五:秋风渡、狩犍社、绯雪阁、月来轩、剑华庄。秋风渡水边做的是码头漕运陆上做的是客栈酒楼生意,月来轩一手丢给人要命的毒药一手则拎着救命的解药,剑华庄卖的是极品和下三滥皆有的明刀明枪暗剑暗器,这三家卖的都是东西,可剩下的两个不同,绯雪阁是卖力去残人杀人,断胳膊断脑袋皆在生意接纳范围之内;而狩犍社卖的则很多,是东西不是东西都在卖,可卖得最多的还是情报,只要付得起狩犍社开的价码,不论你要什么消息,只要存在,任那情报是深埋百年,还是密不可闻,狩犍社都能给你挖出来。
      只要你有钱。

      “老鱼。”
      小院里,老儿一边扫地一边忧心匆匆地往内屋里张望,听见招呼自己的声音,转头看见一身穿老成皂衣却唇红齿白的年轻人钻过白墙黑边的拱门朝这边走过来,眼一亮,“二十,你可回来了。”
      “头子呢?”
      “在舫里呢,方才还问起你,赶紧进去吧。小心点。”说完,眉头都皱在了一块。
      “怎么了?”
      “哎,自从早上姑爷捎了信来,头子的脸色就一直乌鸦鸦的,黑着呢。”
      “姑爷来了,”叫二十的年轻人赶了大半天的路本觉得困顿,听了这名儿霎时来了精神,“那是不是九姑姑也回来了?!”
      “哪能呢,姑爷来了,九姑姑怎么肯再来。”老鱼想起自己久久未见的另一位主子更觉得愁,虽然有她的消息是好事,可往往是出了事那位主才会有消息啊。
      有些失望,二十还是很快进了屋,又七拐八拐绕到后院的湖边停靠的画舫上,站着船头守侯的作仆婢打扮的两个俏生生的小丫头见是主子要等的人,没通报便示意他进去了。
      船舱里,只有一年逾三十的妇人在内,碧湖色的衫子合体的剪裁显露出她依旧婀娜的身姿,乌墨发丝梳着规整的发髻,她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吹着阵阵晚风。
      “大当家。”二十鞠了一躬叫道。
      回过头,是一张红尘打磨出极具韵味的娇媚容颜,只是——
      果真黑鸦鸦的,二十心里嘀咕着。贴在大姑额际的黑珍珠吊饰这会儿不仅不添光彩,反增煞气,看得人心惊肉跳的。原本完成任务邀赏的心思全没了,说出来只怕是被踢去刷一个月茅厕。
      带点热气的夕风拂在面上,烦闷不减,被尊唤做大当家的女子屈指轻敲漆木桌面,一下接一下,一下比一下重,终的整个巴掌狠狠拍了下去,嘭的一声,几上的茶盏被震倒,歪歪滚了一圈,没有茶水洒出,想是已经被某个火气盛的人饮了个干净。
      “大当家的……”二十硬着头皮刚想上前劝说,不料一只雪白的鸟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舱顶悬吊着的金架上,扑腾着翅膀,怪声怪气的叫喊开来:
      “呱呱,凶婆娘,凶婆娘。”
      “混帐,你这只四不象的死畜生,尽学那只乌鸦叫,畜生居然敢骂老娘,你毛又长齐了是吧。”女子的脸顿时黑成了乌金色,呼地跳起来,随手抓起茶碗便朝那只不知死活的鸟扔了过去。
      “啊,母夜叉,母夜叉,”那白鸟腾地飞起避开了死命一击,瓷碗砸在舱壁上哐铛一声,碎裂,落了一地。
      “你别跑,今天非拔光你的毛做酱鸭。”
      “死鸟了,救命啊——”随着女人怒吼连连,怪叫声也不断,白色毛绒满舱内飘散。
      “那个,大当家的,小的我已经……”
      “呀——,凶婆娘——”
      “烤了你只死鸟。”
      “那事已经办好了……无老板说按时交金……”
      “无老板?”大当家上窜下钻,本已经抓住了那鸟,可这一停顿让那鸟从指缝间挣脱了飞出船舱,只留下几根细小的白羽毛,如果不是这种情形,那羽毛看起来本是十分漂亮的。
      见冤家鸟逃个没影,女子低咒一声,坐了下来,顺顺额发,问道:“你是说甄有财那肉球?”
      无老板,本名甄有财,他也的的确确真有财,他刚发迹那会儿都称呼他作“甄老板”,三十的时候,他总夸耀自己有金有银,人们便戏称他为“有老板”,过了四十的槛,不知怎地他一反旧态,见人就说自己没钱,不管是什么人,基本和他打过交道的都听过他唱喏他的没钱经,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渐渐地改唤他“无老板”,时间长了,人们忘记了他的本名甄有财,行里行外,大家只知道那个明明很有钱却偏爱嚷自己没钱的胖老板名为——“老板”。
      二十乍听这名,楞了一下才记起接活时名簿香间给的册子上开篇就记有无老板的本名,回过神规矩作了一揖,老实答道:“正是。”
      “那个球虽然油水多,可难得榨出一丁点,你小心些,指不定耍什么花样。”
      “二十记下了。”
      “我们以前也做过他的生意,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二十知道,”年轻人有几分激动,“是九姑姑接的生意,当时她收走了无老板的三分之一的财产,这笔钱挽救了我们濒临关门的狩犍社。”
      眇了二十一眼,大当家扯了扯嘴角,“你……很敬重阿九?”
      “是,我就是听了二当家的神奇事迹,觉得万分仰慕才努力从内务组转到出勤组,连升了三十八级成了新任的二十。”
      “你见过她?”
      “还没有,”二十的脸又是一红,“九姑姑长年不在社里,所以我……,不过,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她会注意到我的,到时,我就可以……”
      “……就、可、以……”暗叫罪过,大当家神色超然,看似稳重,极具主事者风范,实则拉长了一双耳。
      “叩头拜师。”然后做又一个传奇人物,这是他人生的最大目标。
      肘臂一滑,女子差点歪下红木椅子,急急坐直了身子,她轻咳一声,顺了嗓子,应接下去,“有机会我会帮你向她提这事儿的。”
      “真的?!”狂喜之下,年轻人的神色又自信几分,飞扬几分,“谢大当家的。”
      “行了,你下去做事吧,调几个人把甄,不,无老板给盯牢实了。”
      “领得,二十告退。”
      待他退出远离了之后,女子有些恼恨地看着舱板上的杯子碎片,切齿道:“那只烂鸟,”顿了片刻,嘴中又忿忿念着:“那个烂人,居然还有人仰慕她,太没天理了,要学怎么不学我坐镇的辛苦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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