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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萱草五蝠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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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萱草五蝠簪
凤翕然眉心微跳,看着方小仪唱念俱佳。
她穿来此间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每每所见,后宫中人人戏精,个个戏骨,叹为观止。说起来,她前世活了三十多岁,又一向接古装戏。还有一段时间全民风靡大女主剧,似乎不演个一两部女皇、太后、女首富、女政客的奋斗史就够不上咖位似的,她也跟风接了一部。正因为剧本看得多了,有一些阅历又有一些演技,所以来到这边,端足了架子还是能蒙事的。
太后多年熬成精自不必说。宜妃等人不过才二十出头,却能混得风生水起。古人的心智着实不能小看,即便是立场不同,依然不影响凤翕然对她们的佩服与欣赏。
可是眼前这算怎么回事?看着身形臃肿,涕泪横流的方小仪,凤翕然第一次怀疑自己呆的可能是假后宫。
事情从靖帝在凤仪宫内喝百合梨圆水说起。
“依臣妾愚见,寻常人家,素日饮食不见滋补,怀孕时才需仔细补养一番,以供胎儿吸收养分,免得妇人自己空了身子;富贵人家饮食丰富,怀孕时只需精心调养,保证母体康健,将来才能顺利生产;像咱们这样在宫里,什么好吃食没见过,平时就已经精细讲究,又时时有太医照料着,怀孕之时反倒不能大补了,倘若腹中胎儿长得过大,再加上方小仪不爱动弹,到时候生产,岂不难上加难?”
这番言论秦深倒是第一回听说。
姜氏怀孕时,正值时局动荡,他无暇关照。姜氏孕期多思,又逢形式严峻,这一胎很是艰难,最终生产伤了根本,这也是导致姜氏早早过世的原因之一,现在想起,他依然觉得愧疚不已。
宜妃、康婕妤二人怀孕时,他虽时常慰问关心,却又因着登基不久,大把心思都放在朝政之上,每每询问御医,也只得到“龙胎安好,母体康健”的答复。在他的思维里,如今天下太平,后宫中也是清明一片,早已不是吴氏一手遮天残害皇嗣的时候了,这些女人怀了孕,自有御医与医女精心照料着,出不了什么大错。
“左右今日得闲,不如陛下陪着臣妾前去看看方小仪吧?”凤翕然提出邀请,百闻不如一见,事关他自己的孩子,可不能让他做甩手掌柜。
接到圣驾正往这过来的消息时,方小仪是激动的。同住三人中,她的位份最高,又怀了身孕,论理也该是她优先得到圣眷,可是近日林贵人、姜贵人两人频繁受召,不是去建章宫品箫论画,就是在御花园里跳舞赏花,到了夜里还时常有鸣鸾车前来接去侍寝。有了恩宠,连带着身价水涨船高,纵使这两人素日一贯低调,在众人追捧下,到底不似从前畏缩谨慎,难□□露出意气风发之态来。
论起作画,谁又能比得了她方氏了?
方小仪一叠声安排下去,宫女内侍都忙起来,有的伺候更衣打扮、有的整理笔墨颜料、有的从库房里找出上好的宣纸、有的挂起她平素得意的画作、有的泡茶备点心、有的打扫屋内……清风阁上下忙得热火朝天。
待到仪仗驾临,方小仪已经穿戴一新,恭迎圣驾了。
秦深踏入清风阁,不由眼前一亮,皱起眉头。
正厅中挂着一副巨大的《张仙送子》图,一整套荔枝木的桌椅家私,栩栩如生地雕着莲蓬、石榴的花样,椅子上的坐垫绣着葡萄、蝙蝠,多宝阁上摆着玉雕蜜瓜、翡翠蟾蜍、蜜蜡莲蓬等摆件,转眼一看,方氏扶着肚子立在一边,穿着杏黄绣缠枝葡萄的绸缎长衣,枣红色的裙子在长衣的掩盖下,隐隐透出莲蓬石榴的花样来。
凤翕然跟在秦深身后,抬眼处俱是颗颗粒粒,怀疑她是不是到内侍省的府库中将所有“多子”寓意的东西都搬来了。手边绘着莲蓬荷花的果盘里是红枣、花生、桂圆、糖莲子,缠枝石榴的粉彩茶盏中是红枣桂圆茶。她低眉坐下,强忍住揉眼的冲动,一双眼睛简直不知往哪里放才好,她溜了一圈,最终决定将目光固定在方小仪发髻间烧蓝点翠的萱草五蝠簪上。
方小仪将她的美好心愿堂而皇之地摆上了台面。
她很想问问方小仪:朋友,你知道密集恐惧症吗?
秦深揭开茶盏一看:“朕不爱甜的,换茶来。”
方小仪慌了神色:“是臣妾疏忽了。”忙让人换了茶,端来的却是去岁的旧茶。原来她自怀孕,就不再往内侍省领茶叶,每月份例的茶叶都让她换了旁的东西。
秦深看着方氏高高隆起的肚子,和长衣难掩的身形,将茶水搁到一边,按着额头,不再计较。
眼见为实,果真如凤翕然所说,方氏的肚子,大得不同寻常。
“本宫听闻方小仪擅长绘画,不知近日可有佳作?”凤翕然将茶盏放在一边,将目光转到方小仪脸上。
来了!方小仪面上一喜:“臣妾艺拙,信手涂鸦之作,怎堪入得陛下与娘娘法眼。”
嘴上谦着,却已经有宫女奉了几幅画出来。
不得不说,方氏画的确实不错,尤擅花鸟。凤翕然并不懂画,只知道看着好看就行,方氏笔下的花鸟的确栩栩如生,颇有几分意趣。
“看落款,是去年之作了。”秦深道随手接过一张,“如今不画了么?”
“回陛下,臣妾如今倒不大画了。”方氏坐在下首的椅子上,羞涩一瞥,一只手抚上肚子。
“是了,劳神费眼,如今还是龙胎要紧。凤翕然笑着点头,“不知道这几日饮食如何?”
“娘娘挂心,臣妾一切都好。”
“随身伺候的医女在何处?”凤翕然又道,“叫进来陛下问话。”
“奴婢拜见陛下,拜见娘娘。”两位医女忙入内行礼。
“陛下心系方小仪这一胎,只是平日事忙不曾过问,今日既得闲,你们就把小仪日常饮食起居细细禀来,不要有遗漏。”凤翕然和颜悦色。
两人均是面色一白,细细将方氏每日的饮食一一报上。
为照顾方氏,之前宜妃特地在清风阁里给她安排了小厨房。单是昨日,除开宫中御膳房统一供应的早晚两餐膳食,中午一餐点心,她的小厨房里还有不少安排。上午请安归来有一盅鲍鱼鸡汤小馄饨,配茴香苗猪肉馅小蒸饺;下午睡起有海三鲜银丝面,配牛肉馅小汤包;晚上就寝前一盅雪蛤燕窝羹,配窝丝糕。其余时间糕点甜汤不间断供应。
终日流水价的安排饮食,方氏的小厨房忙得热火朝天。
怎么……这么多???再怎么做表情管理,凤翕然也合不上张开的嘴。
“便是喂猪也该有个歇息的时候!”秦深阴沉着脸,指着众人怒道,“简直胡闹,你们身为医女,怎得不劝小仪节制饮食?”
他心里有数,御膳房照顾孕妇,送来的吃食本就超出份例了。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奴婢等人劝过方小仪,如今月份不比从前,也不大吐了,实在用不着如此进补,可是小仪自有她的道理。”两个医女磕头如捣蒜。
方小仪扶着腰站起身来,目瞪口呆:“臣妾的娘亲之前说过,怀孕之人应当多多进补。”
“太医怎么说?”秦深忍着气,问道。
正好到了请脉的时候,太医已经到了,听闻帝后在里头小坐,便在外头候着,现在里面一问,立即就应声进门。
“回禀陛下、娘娘,臣等劝过小仪,如今胎像稳固,适宜在宫中多多走动。”
“那么小仪走动了没有?”凤翕然望向身边伺候的宫女。
贴身宫女跪下磕头:“回娘娘,不是小仪不遵太医嘱咐,实在是入春以来,夜里小雨不停,宫道潮湿,小仪怕有个闪失,只在屋子里走走,外头……不敢轻易走动。”
果真是吃得多,又不动弹,凤翕然扶额。
“皇上信任你们,让你们照顾小仪这一胎,她初次有孕,许多事不知晓是难免,你们居然也不知规劝?”
“她不懂,你们也不懂吗?”秦深冷冷道。
“陛下恕罪!”清风阁伺候的医女宫女们跪了一地,连连磕头。
“呜呜呜~陛下,是不是臣妾哪儿做的不好?”
出乎意料地,方小仪开始了她的表演。
“臣妾一心为龙嗣着想,想着多补些,腹中的龙嗣才能壮实,却不知哪儿做错了?”方小仪扑上前,哭得涕泪横流,她也想下跪,可是身形已经不复往日轻便,曲了半天膝盖,被凤翕然一把扶住了。
“陛下并没有责备你。也怪本宫疏忽,每日请安都见着你,却没能及时发现。”凤翕然咬牙搀起她,真沉!
请安的时候,方小仪的位置比较靠后,平时也安安静静不打眼,凤翕然的注意力大多在温郭康梁这几人身上,难免忽略了她。直到前天,她多看了一眼,才被惊着了,忙找人私下里了解情况,原来她吃得这么多!
方小仪捧着肚子,圆润的脸蛋上淌满滚滚泪水:“臣妾自有孕来时常觉着腹中饥饿,料想是肚子里的皇嗣想多吃些。况且臣妾在闺中之时,见家中女眷怀孕亦是多多进食,生下的孩儿个个健壮结实。”
“臣妾,臣妾想给陛下生一个壮实的孩子。”方小仪放声大哭。
凤翕然眉心微跳,看着方小仪唱念俱佳。若不是身形受限,只怕还想就地打滚,这画面太美,实在没眼看。
秦深脸都黑了,这又闹得是哪一出?
“胡闹!若你再不知节制,朕便撤了你的小厨房!”他的忍耐到了极限,起身抬脚就走。
好在还记挂着一边的凤翕然,秦深回首招她:“走!”
眼风扫过一屋子的人:“简直不知所谓!”
凤翕然叹了口气,原以为阖宫上下就一个康氏不着四六,现下又多了个拎不清的。
方小仪双眼中各含着一包泪水,呜咽不止:“陛下......臣妾不能没有小厨房!”
凤翕然回眸一瞥,只见方小仪委屈得可怜。
“不如陛下先行回宫歇着,臣妾再劝劝方小仪。”凤翕然止住了脚步,软言说道。
“若再执迷不悟,便撤了她的小厨房,不知好歹!”秦深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们都退下吧。”凤翕然缓缓吐出浊气,回到位子上坐定。
太医、宫女以及两个跪着的医女相继谢恩,起身退出。凤翕然望着医女起身时,袖子底下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金光,突然心念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