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与犬狼》萤石柿子

8、梅瑞斯

　　上川跟在魔法师的身后，掀开旅馆的门帘，一股新鲜而泠冽的空气便扑面而来。今天确实如瓦鲁丝大婶说的，是没有降雪的好天气。晴朗的日光照耀在积雪上，折射出闪闪光芒。

　　她略微眯了眯眼，很快就适应了外界的光线。旅馆的地势较高，在湛蓝澄澈的天空下，广渺的雪地风光就如同画卷般在眼前铺展开来。

　　皑皑积雪与苍黑裸岩构成了这幅画卷的骨干。淡金色的曦光下，山阴面的影子蓝得更加浓郁，几乎要浸进雪里。远处，峦山城巍峨耸立在峭壁之上，沉默不语地守望山谷，山脚下，青灰色的针叶林自然错落地生长着，鸟儿在枝头嘀啾歌唱。

　　一条灰色的石板路从脚下延伸连接着村庄，道路两旁堆积着被清理的雪堆，有袅袅的炊烟从每家每户的烟囱中吐出，小孩子与猎犬穿梭在狭小的街道上玩闹，身影穿过雪堆，眨眼就不见了。

　　乡村美景一时间将她略有阴霾的心情冲刷得无影无踪。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冷冷的松叶香与泥土味灌进肺里，情不自禁地感叹：

　　“好漂亮…”

　　黑衣的魔法师在不远处等着她，上川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与她同行。

　　她们一路走过了羊铃叮当作响的羊群，走过一户又一户各色的门，在松木屋檐投下的阴影中穿行，最终停在一户矮小的木屋前。

　　这是一间毫不起眼的小屋。

　　它地处在村子最外围，屋子旁边用石墙和一排一人高的木桩围起了院落，门口被扫出了空地，堆着木柴，看上去与普通的屋子没有太多区别。只是房子周围居然有些破雪而出的小草，像是提前感受到了春天的到来。

　　上川有些好奇地蹲下去拔了一根，细长的叶片还粘着未融化的冰雪，看着生机勃勃。明明和普通的野草没有什么区别，居然能够在冰天雪地之中生长。

　　“这应该就是这个村子里的最后一户人家了。”月行谭说：“你有记起什么吗？”

　　“没有…”上川丢开草叶，站起身摇摇头。她仔细地看了每一户房屋的外形，也从村民的口中打探可用的情报。但仍旧没能想起什么。一开始的新鲜感，也慢慢地化作了对自己身份的迷茫。

　　她看了看这扇紧闭着的门，它就像命运一样冷漠。

　　“算了，回去吧…”上川把斗篷的兜帽翻起来盖住头。“在外面呆了这么久，也有些冷了。”

　　在这时，小屋的门却被打开了半扇。一个神情不善的年轻人从屋里探出头来，他一头棕发及肩，衣着不修边幅，胡子拉碴。两只狼耳警惕地下折着，薄唇紧抿。

　　他暗金色的眼珠来回扫视了一下两人，目光在法杖上停留了一会儿后，谨慎地盯着月行谭发问：“你们是谁，来我这里干什么？”

　　“我是个冒险者，正好路过罢了，不过，没想到居然能在这个村庄里见到有魔力的人。”月行谭的语气上扬，显然来了兴趣“我追寻法逻巫术士*一脉的历史前来北境，请问您有没有听说过？”

　　“没听说过。”那人依旧板着脸，但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我是艾弗尔，为了卖香料，早年学了点植物生长咒而已。不算什么魔法师。”

　　“是吗？那关于锐银芬里尔*的记录…”

　　“咱们这村儿也没有什么神话生物，你找错地方了。——如果你要买东西，那便请便。”

　　“至于你，小姐。你又是来做什么的？”他漫不经心地说完后，又盯着上川看了看。阳光恰好落在他的脸上，照亮了他瞳孔周围一圈银色的花纹。

　　“梅瑞斯！”上川惊讶地想，那个月行谭和她讲述过的神话中的魔法之子——便是这样金银交错的瞳色。

　　但，为什么月行谭与他对视了，却没有表现出意外呢？

　　“她失忆了，在找能够找回自己记忆的线索。”魔法师替上川解释道。“如果您有什么信息可以告诉我们的话就再好不过…”她大致地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也许红莲教会知道点什么。”

　　听完经过后，艾弗尔喃喃地说。他低下头，目光左右移动，像在思考。

　　“但他们…很危险…我说不上来…只是这么感觉。听说他们会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孩和流浪汉…这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只是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成了他们虔诚的信徒。而且…不妙啊，不妙啊。”

　　“为什么不妙？”上川追问到。

　　艾弗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觑着上川说“这个女人是凭空出现的，对吧。他们很喜欢把凭空出现的东西当作是神的旨意。流星也好，陨石也好，乃至现在突然出现的帝国军团。”

　　“红莲教认为这世间的所有人都是有罪的，因为他们曾经叛逃出了上天的圣园。因而神会降下天火来拯救世人。被净化后的无罪者才能够回到真正的天堂。”

　　艾弗尔嗤笑了一声，将唾沫呸在地上“可笑的理论。可是偏偏在那些对生活不满、或者空虚堕落的人之中最为流行，他们…是真心实意地祈祷末日能够来临。”

　　“像你这样，凭空出现，又失去记忆的人，最适合为他们带来“神迹”了，不是吗。”

　　艾弗尔用手指着上川，期待这个装作失忆的女人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从一开始，他就从上川的身上闻到了和那个祭祀类似的味道，与魔法之子的血脉截然相反的味道。

　　冷酷的、金属味道。

　　“真的吗？那我是不是该去问问红莲教认不认识我啰？”上川故意讥讽地说。她对“红莲教”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因此不明白从艾弗尔身上这莫名的敌意究竟从何而来，但她可不会接受莫名的指责。

　　“哼，也许他们也正在找你呢。几天前，有只红星从空中划过，如果我是他们的话，就该找个对象承载“神意”了！”

　　“但…！我不喜欢他们的理论。而且，我认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

　　艾弗尔不与她争辩“早些回去吧。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如果你想问红莲教，可以去找一个叫“赤砂”的女人。”随后他便把身子缩进门里，重重关上了门。

　　“真是没礼貌的人。”上川叉着腰大为不满，但艾弗尔的话语却在她的心中埋下了不安的种子，自己真的是那个红莲教的人吗？——他的描述令人听起来不太舒服。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有些小心地看向自己唯一熟悉的人的侧脸——月行谭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没有她预想中的厌恶，或是松了口气的表情。

　　月行谭似乎注意到了上川的视线：“看来想要恢复记忆不是那么简单。”

　　上川有些委屈地点点头，在走遍了村子依然一无所获后，一个难以开口的问题便一直在她的心中盘旋。

　　如果我一直想不起自己是谁的话，你还会一直带着我吗？

　　“…你是不被需要的。”那个梦中的声音又阴魂不散地响起。

　　“没有人喜欢没有用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尾巴尖有些无力地垂了下去。

　　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已经从魔法师口中零零碎碎的描述中大致了解了这个世界的一些轮廓。

　　干燥沙漠上的魔法之都、由千万条河流切割出的湿地王国、能漂浮在天空中的云岛、千奇百怪的骑兽们、洞穴中暗藏着的危机与宝藏、还有神秘又美丽的远东……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自己自己也能够像月行谭一样，成为冒险者，去亲眼看一看那些绚烂多彩的世界。

　　可是，现在的自己连是谁都无法想起，又有什么资格提出这种要求呢。

　　“怎么了？”月行谭觉得有些格外的安静。

　　“……没什么。”上川有些勉强地笑笑“我们先回去吧。”正午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却让她一点点地冷下去。

　　像是要甩开那些不好的思绪那样，她快步地离开了这里。

　　而在她们未曾注意的角落，一个红发青年的身影也悄然离开了。

　　*法逻巫术士古老失传的魔法体系，占卜、药草学均有涉猎，被一般人认为是“北方巫术”

　　*锐银芬里尔 以神话中的巨狼为名的魔兽，可以被驯服为骑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