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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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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致溪梦到很久以前的事。
那条始终安静的公路,他背着宋却舟走了很久,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剐得他脸颊生痛。
宋却舟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不小的个头和匀称的肌肉重量都带给他不小的负担。
林致溪的体重和身高比有些过瘦了,要不是平日里还搬些绘画工具,背着这么个人是绝对走不了多少路的。
他把衣服给了宋却舟,现下已经有些冷得麻木了,呼出的气息也像掺着冰渣子。
偶然他还得应付宋却舟的喃喃自语,那些关于“别走”的挽留话语让他的心有些触动。
林致溪不可避免地想到林望舒,他的母亲。
小学时写有关亲情的作文,孩子们总会写无数个雨夜,父母的身影在冷风里穿梭,为给他们送伞或是将生病的他们送到医院。这大概是孩子所能想到的世间最动情的轰烈场景,有真人真事,不过也有不少假的,抑或掺了水分,林致溪却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过这些。
他是早产儿,林望舒生他的时候费了很大一番功夫,但因为孕期没有得到精细的照顾,林致溪天生营养不足体弱多病,生病是常有的事情。
但他们家住在小巷最里头,去坐公交要走很长一段路,出租车什么的很难开进去,出去得靠自己走。
林致溪烧迷迷糊糊的时候,能感觉到林望舒背他背得很吃力。他的手臂垂在妈妈身前,虽然浑身上下没有几两肉,但林望舒也轻,弓着背时那排骨头微微凸出,轮廓印在林致溪的胸膛,让他不由自主地泪流满面。
秋冬是感冒多发的季节,遇上梅雨季时,去医院就变成了件很麻烦的事情。
林望舒不嫌麻烦,她会给他穿好厚实的外头,再裹一件雨衣,抱着他走过那条小巷。
这显然比背着他更加费力,林致溪天生想得多,瘦弱的小孩子敏感地觉得自己是一个累赘,压得他妈妈弯下了腰。他偷偷地抹眼泪,天真地想着自己或许应该少吃一些,这样下次妈妈背他时能轻松一点。
林致溪把这些心思压在心底,他潜意识地知道林望舒听了他的话会难过。他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亲近之人的一丁点情绪波动都会惊扰到他,他怕林望舒也觉着他是个负担,所以他趴在林望舒的背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妈妈别走”。
而那天宋却舟附在他的耳畔,低喃着类似的话,于是林致溪很轻易地就对这个平生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共情了。
于是他不停地回应着“我不走”,笨拙地安慰背上的人。
一种隐秘的联系在悄然建立。
当时路程过半,他实在走不动了,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把人摔了。林致溪迅速稳住身形,把宋却舟放到地上,掏出手机,发现有了微弱的信号。他欣喜地试图拨打急救电话,没想到还真拨通了,林致溪报出大致方位,挂断电话后瘫坐在地上喘粗气。
他身体素质不太行,这一路全靠着想救人的毅力,现下他有了救援,身体下意识地开始摆烂。
林致溪吃力地把宋却舟揽进怀里,风有些大,他用并不厚实的身躯作一堵墙,希望能挡去些飘向宋却舟的寒意。
他自个也困顿,眼皮子沉重得很,却还是勉力撑着。刚才为了救宋却舟敲碎了车窗,拉扯时手背落了很长的一道疤,伤口没结痂,还在慢慢地流血,痛得林致溪龇牙咧嘴。
一个没注意,他的手直接覆上宋却舟的脸,轻轻拍着:“醒醒,醒醒,别睡过去……”
等回过神,发现对方脸上已经沾了他的血,可林致溪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怕这个人就此睡去,心里有些急,喉咙也干涩。
大概是他坚持不懈的呼唤起了作用,怀里的人胸口起伏变大,一双眼睛竟是真的渐渐睁开,但林致溪看了一眼,没吓出个好歹来。
那双好看的深色眼睛没有聚焦,很空洞地望向某一处,想来根本没听清他的话。
林致溪怕这是回光返照,更焦急地说着:“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就好,不要睡过去,千万不要睡过去……”
他嘴笨,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好在宋却舟的求生意志强烈,居然真缓过一些意识,手指抽搐式地抬起一小段,被时刻关注他的林致溪看到。
林致溪极快地握住他的手,紧紧攥着,与双茫然失色的眼对视。
生死关头,他的心跳在静寂的天地间跳动得愈发剧烈,林致溪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半哄半骗地让宋却舟不要闭眼。
他一句应答也没得到,但依旧不肯放弃,他坚信宋却舟能听到这些话。
救护车在十几分钟后赶到,闪烁的红光映入林致溪的眼睛时,他的心神彻底放松下来,伴随着的是无尽的疲倦。他的脸色苍颓得厉害,眼底满是血丝,大冷天里穿着个单薄的毛衣,手背上的伤口流出的血几乎染红了整个手腕,和怀里的伤者比起来一时间不知道哪个看着更吓人。
他俩都被人扶着搬上了救护车,冷空气一被隔绝在外,林致溪是真熬不住了,他勉勉强强回答了医生的话,说的什么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说着说着,他往后一倒,昏得不省人事。
医生一下救俩,给他们分配到了同个病房。
说来也好笑,出车祸的比救人的醒得还早。
等到林致溪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的事了,他乐于助人一回儿,倒是把自己的身体整垮了。
他慢悠悠地睁开眼睛,长时间的睡眠让脖子那边有点疼,他想翻个身,被一声温和又焦急的“别动”止住了。
有只手轻轻抵住他的肩膀,林致溪顺势去看,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
说是似曾相识,是因为那时候的宋却舟神志不清,眼睛聚不了焦,如今人清醒了,再去看,会发现那双眼睛的眼型微微往上挑,透出些攻击性,偏偏眼里盛着关切,中和了面部线条原本显露的锋芒。
那声别动是因为他的手上还打着吊针,宋却舟怕他弄伤自己。
林致溪张张嘴,没说出什么话,他的喉咙像堵着铅块,一说话就疼。
宋却舟好像知道他的状况,很快起身倒水。
他的腿似乎伤到了,走路一瘸一拐的,但这并不有碍他周身的气度。
林致溪猜测对方应是家庭教育良好,毕竟举手投足间能出些端倪。
水被很细心地调成适宜的温度,林致溪想起来自己喝,发现浑身酸痛,提不起劲。
宋却舟似乎能看出他的窘迫,不点明,只提出想喂他喝。
林致溪也不推脱,就着宋却舟的手慢慢喝,他一下喝不了太多,只能一口一口抿,速度慢到林致溪自个耳朵都泛了红。
好在宋却舟耐心很足,不催促,还提醒他别呛着。
喝完水,又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林致溪低头看自己的手,发现被很用心地包扎,习惯性地说了声“谢谢”,惹得宋却舟有些诧异。
不过宋却舟很快收敛了神情,坐到他床边的椅子上,温声道:“是我要感谢你才对。”
很郑重地又说一遍:“谢谢你救了我。”
林致溪平时靠绘画接稿维持生活,同人交流多在网上,颇有些社恐的潜质,很少直面这样真诚的道谢,不清楚该回复什么才不冒失,只一个劲地摆手说“没事没事举手之劳”。
他这副局促的样子让宋却舟眼底漫过善意的笑。
约莫是看出了他的不适应,宋却舟随即扯了些别的话题。
他醒时是正午,那天天气不错,日头很盛,和暖的光从窗沿洒进来,像铺一层橘色的浪。
太温柔的日光,照得深邃的眼睛也澄澈。
梦里的林致溪注视着年轻一些的爱人,心口后知后觉地痛了,他面容上还挂着与陌生人交谈的笑意,瞳孔里已经落满了秋天的枫叶。
失去宋却舟后,磅礴的思念日日困扰住他,林致溪始终做着初遇和永别的梦,像那条公路上凋落的秋叶,用不锋利的边角抵进他的血肉。他愿意忍受被割伤的疼痛,心甘情愿地想念着宋却舟,乃至最后连梦境也颠倒——宋却舟在初遇时对他说今生不要再相逢,又在永别时倾诉想要与他长长久久。
相遇太美好,血与苦都在那时尝过了;结局却难堪,血与苦又在后来偿还了。
何必如此呢。
他不挣扎,想沉进梦里,可是天光大亮,终是醒了。
林致溪怔怔地望着,半响敛去胸腔里沉闷的苦痛。
他洗漱完,宋却舟也刚把早饭端上桌。
西红柿清汤面,加个荷包蛋,配杯豆浆。
面条煮得劲道正足,汤水新鲜但不油,荷包蛋也煎得好,林致溪的胃口被调动,到后头不自觉地连汤也喝了半碗。
宋却舟一直注意着他,看他确实喜欢吃,悬着的心略微放下。
他指尖点在桌上,寻思着该怎么把话说出口。
正如他能看懂林致溪的想法,林致溪看他的表情也能他有话要说,于是把碗往前推了推,正了正神色,等他开口。
宋却舟几秒钟就下定了决心,对他说:“小溪,要不我们明天去晨跑吧。”
看他愣住的模样,宋却舟怕他觉得累不想去,又补充道:“就跑两千米。”
林致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