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华】水晶日晷》风奉玄

4、应激

　　四
　　不知道Greg对于他们担心产生事故所以暂时不动用魔力的说辞信了几分，John不打算去深究这个问题。他把自己的行李都搬到了老磨坊街，房东是个胖到无法正着进门的中年人。
　　“我妈妈给我留下了这栋楼，但它实在是太年迈了，要把这些水管完全修好需要很多、很多钱。”房东说，“这间算是很不错的。要我说，这个地角的房子，没点毛病是不可能以这个价钱的租给你们的。”
　　“好极了。”在签过合同付过押金之后，Fritz躺倒在了一只箱子上，“我今天不打算收拾了，晚安。”
　　“你起码应该给自己换个床单。”
　　“不，我不是很喜欢床。楼上那两间卧室你随便挑。”
　　“这就是你一直和你哥睡同一个房间的原因？”
　　“或许？没准在这之前我就一直睡沙发。”Fritz说，“晚安。”
　　“晚安。”
　　John比自己预期要更快地进入了一段新的合租生活。他逼迫自己忙起来，去清理新房子的每个角落，用新居所的记忆覆盖掉有关于221B的。这很成功，他努力让自己相信面前发霉的拐角看上去比记忆中的墙纸更熟悉。而他的新室友在这方面完全不令人操心，即使他的爱好是睡沙发，他也将客厅和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那个多余的房间变成了杂物间，漏水的盥洗室被魔法胶带贴满了缝隙，只要他们洗澡的时间不超过二十分钟，水就不会漏下来把整个客厅都泡湿。事实上，一切都还不错，John很满足。
　　从生活上的角度而言，相比于Sherlock，Fritz显然是个好得多的室友。他甚至敏锐地发现自己的头发会令John感到困扰，隔天就将那头长卷发在脑后扎成了辫子。不得不说，这看上去好多了，John意识到Fritz和Sherlock不管是在容貌和气质上都完全不像，非要说起来，相似的只有那苍白的皮肤和细长的手指，初见时的即视感似乎只是因为对方那一身行头恰好太像Sherlock了。比起年轻的Holmes，Fritz即使失忆了也是个完完全全的巫师，他会下意识地想要拿魔杖，上个楼都巴不得幻影移形。John在他第三次把自己的两条腿留在楼下时终于忍无可忍，一边粗暴地把他拼回去一边让他在想起魔力如何运转之前放弃一切尝试——“小心下次分离的就是你的脑子！”
　　“我看了书！我可以从头学习所有咒语！”
　　“那我的建议是从漂浮咒开始学起。”John说，把贴水管剩余的魔法胶带拍在他的大腿上。
　　虽然丧失的记忆没有回来的迹象，但Fritz相当擅长烤猪肘子，这让许久没有好好吃过饭的John当天晚上就积食了。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John在合租一周后找到了新工作。新环境的确能让人有个新开始，他在加班的疲惫中总能有一些短暂的、暂时忘记Sherlock的时候。
　　“那张银行卡里的钱真的只够救急而已。”清晨，Fritz在厨房里读着菜谱，“我或许该想想哪种工作比较适合失忆者。”
　　“我不介意承担一段时间的租金，在你想起来什么之前。”John吃着盘子里云朵似的松饼，他得承认Fritz这样一个魁梧的大汉能做出这种东西真是不可思议，“你真的很擅长烹饪，总有护士问我午餐是从哪里买的。”
　　“很高兴你喜欢。”Fritz说，“我在考虑要不要去一趟科隆，毕竟我现在就算找一份体力活也不能整天去做，我得重新让自己适应魔法。”
　　“你一个人？”
　　“当然，最近又没有假期，你没必要为了我请假。而且我是失忆不是失智，就算什么都找不到，我也是能自己回来的。”Fritz说，“我昨天在家里试了一下，我起码没忘记怎么说德语。”
　　“好吧，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后天。我去买了不少食材，可以多做点三明治和面条放在冰箱里，够你吃上三五天的。”
　　“梅林，”John笑道，“你如果实在是想不起来，可以考虑去对面学校的食堂里做厨子。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好手艺的单身汉。”
　　“我反倒觉得一个早早出来闯社会的人连培根炒蛋都能弄糊真是不可思议。”Fritz读着菜谱，头都没抬地随口道，“你和Holmes先生完全不在家里做饭吗？”
　　半响没有听到回答。Fritz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什么地抬头：“等等，我——抱歉，John——”
　　“没什么。”John打断了他，“没什么。”他重复了一遍，“我和他基本都是吃外卖。我们经常过得乱七八糟的。”他挑了挑眉毛，把最后一口松饼塞进嘴里，“谢谢，Fritz，晚上见。”
　　没关系。John在逃也似的离开那间房子时告诉自己。已经过去很久了，他总要面对这个的。
　　他会被人提起，也会被人遗忘，相较之下，后者或许还要好点。他连铺天盖地想要采访他的媒体都熬过去了，没必要因为新室友的一句话就觉得天崩地裂。
　　别搞得好像你的生活只剩下Sherlock Holmes一样，那未免太可悲了。
　　他没有搭车，而是一路走到了自己的工作地点。他感觉还好，一切都很好，甚至觉得自己不再需要心理医生了。瞧，他已经学会自我调节了，而且正在积极地给自己找事做。一份工作，一份委托，新的室友和房子，一切都足够他忙的，不是么？
　　他照常把Sherlock赶出脑子，坐在桌子后面开始工作。Greg和Mrs. Hudson都给他发了邮件，John仍然决定无视它们。他给自己泡了咖啡，准备接待病人。一切都照常运转着，直到午休时间，他想起来自己没带午饭。
　　“Dr. Watson，”护士叫住了他，“刚刚有位卷发的高个子先生给你送了东西。”
　　瞧瞧这该死的形容词。
　　John接过纸袋，看到了里面用保鲜膜裹好的三明治、酸奶还有一盒切好的水果。他小学时带去学校的午餐都没这么丰富。他现在有点怀疑Fritz和他一样在圣芒戈工作过了，他的那几个营养师前同事就总是对他的饮食习惯大惊小怪的。
　　三明治里夹着油煎香肠、火腿和腌黄瓜，配上蛋黄酱和酸奶油，味道相当好。John看着水果保鲜盒上贴着的便条，有点生硬的字迹写着“希望你能开心点”，不由得露出了一点微笑。
　　他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室友选择了，既不会让他对于巫师身份瞻前顾后，又不会因为他的麻瓜出身抑或是现在无法使用魔力的情况对他嗤之以鼻，更别提还会适时地关心他。真奇怪，他最开始想找的室友不就是这样子的么，现在遇见了，反倒开始……
　　……
　　停，Sherlock，从这里出去。
　　他狠狠咬了一大口三明治，不断告诫自己现在的生活已经变得很好，只要、只要他不去胡思乱想。他听见Sherlock在他脑子里不满地抱怨着，用那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抛弃的猫一样湿漉漉的眼神看他。不，你该走了，去哪里都好，起码别待在我这儿。
　　他经历了一个有点糟糕的午休，靠着咖啡强打起精神。下午的病人一个比一个难缠。他在经历了一个总是听不清他说话的老太太和一位一直在絮絮叨叨自说自话的中年男人之后迎接了一对母女，小姑娘说她最近一跑步就头晕。
　　“先量一下血压吧。”John说，“除了这些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症状？”
　　他抬起头，发现小女孩湛蓝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
　　“你是电视上那个坏蛋的朋友。”稚嫩的童音突然响起，“老师给我们放了坏人的录像，我知道他会拐骗小孩子，被人揭穿就去跳楼了。”
　　仿佛有人照着他的太阳穴来了一球棒，John看着小女孩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清了。强烈的耳鸣在干扰着他的听觉，他仿佛正身处一个嗡嗡作响的蜂箱内部。他看见那个女孩的母亲朝他投来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她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坐在那儿，等待这该死的耳鸣结束。
　　深呼吸……对，没错……他可以调节好的，继续给心理医生整小时整小时地白送钱实在太蠢了……他花了十五分钟才逐渐开始恢复正常，不得不去盥洗室洗了把脸，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发青的脸色。
　　糟透了。
　　他缓了好久才支撑着身体慢慢走回诊室，从来没有觉得这段路这么漫长过。路过的护士见了，惊诧地跑过来问他怎么了，把他扶回办公室后给了他一块巧克力。
　　John坐在那里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这不是霍格沃茨会给学生分发的魔法巧克力，而是普通的、大概是为了缓解他的低血糖症状的糖果。他的思维这会儿完全是混乱的，剥开糖纸把巧克力放进嘴里时，他愣了一会儿，随即抱着垃圾桶开始干呕。
　　他相当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呼吸困难，浑身发抖，头晕眼花到爬都爬不起来。他应激了。这听上去真是糟糕又搞笑。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拨了个电话，然后靠着办公桌，艰难地等待一切症状缓和。
　　大约十分钟后，他办公室的门被直接推开，他的新室友Fritz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看见他倒在地上，不由分说地上前把他扛了起来。John迷迷糊糊地听见Fritz扯了个相当蹩脚（但对于巫师来说其实挺合理）的理由替他请假，然后无比清晰地听见了熟悉的闷笑声。
　　他抬起头，在一阵一阵模糊的视野中，看到了那个穿着围巾和长大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