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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段路 ...

  •   据说,一个传奇是可以不朽的,而传奇的主角,到底还是会老的。
      无论他是否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又或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一轮一个春秋,便添上一丝华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有时人脸也如树干,每满一岁,便裂出一轮或深或浅的纹路。唯一不同的是,树的年轮是看不见的,除非被腰斩;而人的皱纹,却是你怎么掩也掩不住的,就算可以,也无非自欺欺人。
      自从陆小凤在被某情人责怪曰面部肌肉松弛鱼尾纹加重手感不好后数日,又被司空摘星摘下了他生平第一根白发之后,他便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岁月便是连小鸡也不会放过。
      他不是女人,自然不会一番浓妆淡抹后依旧面容憔悴目光哀怨地抱怨一句,青春在追我。
      因为从前他可以自我感觉良好地庆幸一番,还好花满楼看不到。
      可自从那次花满楼鬼使神差地摸了他后……
      陆小凤以为,自己若真是老到有损形象辜负陆小凤此美名时,等到全天下的女人都不再买他的账了,便更有理由赖在百花楼不走了。
      可这次走的是花满楼。
      那天满城的人都在说,花家七公子要成亲了。

      听说对方也算是个名门闺秀,虽不是个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不过贵在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否则要是个刁蛮千金还真怕花满楼吃不消。至于相貌美丑他陆小凤是管不着的,更何况反正花满楼看不见,性情合适,也就很是足够了,至少再不用担心他这个好人再被什么坏女人骗来骗去。
      陆小凤一番评定后,因这市井流传的难免夸张于是稍稍再打个折扣,发现倒真是桩美事,免不了传为一时佳话,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他以为,那不过是因为这小子竟敢在自己已打算不再做多情浪子时,再逼他继续做他的多情浪子。
      百花楼没了花满楼,纵是住得安稳,却也难安心了。
      或许陆小凤就理应是那多情风流四海漂泊的陆小凤,一旦打算长久停歇,竟是连老天爷都要阻挠的。
      成为一个传奇,又有什么好的。
      话说回来,花满楼的婚宴他究竟去与不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是个足够大度的人。
      而花满楼又是否希望自己去。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犹豫。也第一次发现,自己竟完全猜不透那人心中所想。
      也许,他从来都不知道那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而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
      又或者,想要的,与事实,原本就是两件不同的事。
      陆小凤难得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糊涂。

      大喜的那天,陆小凤在百花楼喝着闷酒。
      闷的不是心情,而是气氛。他发现自己实在是无法达到花满楼的境界,与百花为友,邀星辰共饮。他现在,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
      陆小凤没有请柬,亦不会主动跑去翻墙自讨苦吃。所以他并没有去,也不打算要去。
      其实花满楼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回来过,其实自己此时本应还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岛上过着隐居般的生活,其实陆小凤也是会寂寞的。
      如果就当一切都未曾发生过,倒也不错。
      不过既然已经回来了,便是不可磨灭的事实,既然已经回来了,又怎甘心再悄无声息地走。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他陆小凤光明正大的,又不是要抢别人老婆,有什么好别扭的。若是在从前,就算是要去抢别人老婆,也不带这么别扭的。
      于是他去了,去前还不忘将酒喝得干净。
      在此之前,他不曾知道,世间有一种无奈,叫作强颜欢笑。

      本是夜里赶去的,怎料却被告知婚宴刚刚散了。
      更巧的是他还很没常识地随口问了句,那花公子现在人呢。
      那年纪尚小的侍从脸色微红,笑道,自是良辰美景,洞房花烛。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可笑之人。

      见到花满楼,已是在翌日了。
      堆着一脸僵硬无比的笑容,还好这此生最丑陋的笑是花满楼所看不到的,也应算是一种小小的安慰了吧。
      原来笑,也不一定是要专给别人看的,有时也是对自己,鼓励或是嘲讽。
      可陆小凤到底是陆小凤,是不会学空闺里那夜夜盼郎归的怨妇的,更何况他也实在没什么可怨的。
      花满楼依旧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却看不出是喜悦或是激动。
      他只是说,陆兄,你回来了。
      陆小凤很自觉地找了个椅子很自然地坐下,回说:“隐居生活实在是没什么可以系住我的地方。”
      花满楼颇为赞同,道:“的确。于是你便回来寻找能系住你的东西了么?”
      陆小凤道:“可以这么说。”
      花满楼道:“真想不到还真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完全系住你。”
      陆小凤道:“自然是有的。”呷了一口茶后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又道:“是人就该有。”似乎带有意味不明的苦笑。
      花满楼没有过多追问,只是用肯定的语气问他:“不高兴?”
      陆小凤耸肩,道:“既然知道又何需多问。”
      花满楼道:“是因为我成亲了。”
      陆小凤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花满楼道:“而且我成亲了还不通知你一声。”
      陆小凤不说话了,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花满楼略一思索,“你是在气我没请你喝喜酒。”
      陆小凤惟有苦笑,“算是吧。”
      花满楼忽然起身,拿来一坛昨夜剩下的酒为彼此斟满,“我早知你会来,无论多久,总之这酒你定是会来讨的,所以特意为你留了。”语毕,竟自己先一饮而尽。
      陆小凤从未见过喝酒喝得这么痛快的花满楼,花满楼本就好茶不好酒,如今这番阵势竟是连陆小凤也被吓了一跳。他知道,或许花满楼比自己更不快活。
      没有过多的言语,陆小凤举过那酒杯,亦是一饮而尽。
      酒坛上的双喜字样红得刺目,酒香四意,望着眼前似真似幻的故人,他竟忽然有了一丝可笑的错觉。
      这喜酒,若真能这样一直喝下去,倒也不错。

      陆小凤走时,花满楼问他,可会留下。
      陆小凤自然知道,这个“留下”指的是他还会不会回那小小的海岛,继续他伟大的隐居事业。
      陆小凤摇摇头,四个字似是敷衍,“顺其自然”。
      花满楼又挂上了那个叫人温暖惬意的笑,他说,这里随时欢迎你。
      陆小凤痞痞一笑,怎敢打扰你们这对小夫妻。
      花满楼似乎笑不下去了,意味不明的一句“陆兄,我知道你懂的。”
      陆小凤依旧在笑,说什么百花楼的花,只怕我是养不好的。
      花满楼不再说了,只是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如当年的温度。
      花满楼还是花满楼,从来没有变过,只不过哪怕是花满楼也会有为难的时候,只要是凡人,就无法真正洒脱。
      无关情谊深浅,无关应该不应该,只是,人终不只为了自己而活又或为了谁而活,有的责任与道路从一开始便是安排好了的。
      亦不是屈服于命运,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袖手天下隐居避世的选择终不是一辈子的事,而他也并不佩服那些为了感情就抛下一切的人。有人说那是敢为自己的幸福而拼却一生的勇气,有人说那不过是个逃避现实弃一切于不顾的懦夫行为。无论如何,花满楼都不会是那样的人。
      他相信陆小凤也一样,也懂。纵使他看上去总有些像会干这类事的人,但花满楼知道,他到底不是。
      陆小凤的笑声渐渐小了,最后只是坚定地,回握住他。
      无论能够并肩走多远,只要曾经走过,便是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是最珍贵的。
      所以无论怎样,他们之间都从不存在着所谓的悲伤与悔恨,最多小小的遗憾。也是,像这样的两个人,如何悲伤。
      更何况,其实你一直都在。
      “为什么啊”陆小凤动了动他下面的两条眉毛“都过这么久了,和你在一起我还是觉得我就像是一混蛋 ,不,就一白痴!”

      百花楼的花开得很好,就似它的主人从未离开过般。
      陆小凤今天兴致不错,竟拿了壶酒来浇花。他不知自己如今究竟是真的看得淡然了,又或动容了却还伪装淡然。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有娶妻生子的那一天,应该还是会有的吧,自然得就像一个人会老,两个人在一起就会有一个先离开,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觉得,这百花楼少了它的主人后,显得空旷无比,一如他空白的内心。
      那块曾是你嚣张霸占的位置,你不要了,竟也没人再要得起了。
      其实陆小凤这人很世俗,真的很世俗,他爱酒爱女人,现在朋友成亲了还老是眼红。
      是朋友么?还是比朋友更沉更重。
      或许他会爱无数个女人,交无数个朋友,可花满楼算来算去,也就这么一个。果然不愧是花家的公子,个个无价。
      陆小凤以为自己到底不是花满楼那一档次的,什么都那么乐观看得那么开,他还是难以理清自己的别扭。
      百花楼分明还可供他随时寄居,可他就是觉得,现在自己已成了真正的浪子了。唉,浪子,他发现自己竟已做腻了。
      他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独占着百花楼,可以光明正大地呼吸那个人留下的气息,却就是没脸隔三差五再去找他。
      那时候陆小凤还不知道这样的一种境界,在数百年后用某一词人的经典概括便是,相思相望不相亲。
      可陆小凤显然是个没修炼到家的,所以,他自认没这么伟大高尚。

      这次是花满楼主动来找的陆小凤,因为陆小凤还没来得及主动。
      百花楼,景色依旧。
      花满楼道仍摇着他的折扇,一派轻松道:“其实我知道你那天来不是为了讨一口喜酒。”
      陆小凤道:“我知道你知道。”
      花满楼道:“而我今天来,是为了你当日的真正目的。”
      陆小凤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花满楼道:“苗疆那边有一个案子,听爹说牵扯到了花家,我正要去那里查查,你可愿同往?”
      陆小凤轻笑,“这问题很失你水准啊。”
      花满楼回之一笑,“没水准的问题自然是专为你准备的。”
      陆小凤不甘示弱,“那你就忍心留下你夫人和我远走高飞?”
      折扇一记敲来,“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老是纠缠于这个问题。”
      “我以为你知道的。”陆小凤故作一脸无辜。

      花满楼的确不知道,他以为消息灵通的陆小凤早该听全了市井间的那些流言。
      比如说,在洞房之夜,新娘便以迷药迷晕了花满楼从而逃之夭夭。
      陆小凤惊讶之余也将真相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没想到花满楼你也会参合进来。”
      花满楼笑道:“成人之美,有什么理由不参合么?”
      陆小凤道:“倒是把我瞒得好苦。不过,这样真的有用么?”
      花满楼微微摇了摇头:“最终结果我是管不着了,不过相信老天不会无眼。”
      原来事是如此,那家姑娘早已有了意中人奈何父母看不上眼,一直阻挠着他们的来往并暗中派人监视,而这家姑娘也是大胆极端,竟寻上花满楼说要假嫁于他,而后和她的情郎远走天涯。
      花满楼与这姑娘虽然不熟但也算是旧识,起初还为她天真的计划乍舌,不过见那姑娘无比决然再兼之说得头头是道仿佛连黑的都能说成白的陆小凤都能说成花满楼,便也就应了下来。那姑娘还说,迷晕花满楼后最好再刺上几刀免得日后她的爹娘还要来寻花家看人不周的麻烦,这花公子的人都被伤到了想必她爹娘便会心存内疚也就无怨言了,是时花家再劝上几句说不定她爹娘见她都闹到这份上了也就不再追究了。
      花满楼更是头疼,想这女人的心思果然无法捉摸。最后自然那几刀是免了的,不过迷药用的倒是真货。
      又一个奇妙且恶俗的故事啊。陆小凤听罢,叹曰:“如今的女人竟一个比一个剽悍,自己名节不顾倒也罢了可还狠心把你给拖下水,真是人善被人欺。你确定她真是名门闺秀?”
      花满楼反问:“你似乎对女人很有经验?”
      陆小凤轻咳数声,似是掩饰,连忙扯开话题“可为何我当日找你,你还做出那般模样,我还以为你这门亲事还真成了。”
      花满楼正色道:“是你说的,我和你一起都学坏了。”如此理所当然。
      陆小凤语塞,正所谓明师出高徒。

      花开得恰到好处,引得来蜜蜂,引不来蝴蝶。
      花满楼忽而抚上了陆小凤的眼角,蜜蜂自动让位。
      陆小凤一惊,面部纠结实则心花怒放明知故问曰:“做什么?”
      花满楼道:“听司空摘星说你面上新增几道年轮,特来验证。”
      陆小凤忽然仰天长叹,“近墨者黑。花满楼你遇上我陆小凤,真是可惜了。”
      “陆小凤。”
      “嗯?”
      “去苗疆吧”
      “嗯。”
      “路还很长呐。”
      “什么?”
      “我是说……”
      “……嗯”

      虽说一生之中真正能陪伴自己走完全程的,只有自己一人。
      但如果能够数着你的年轮,一直数下去。
      倒也不失为一种消遣的办法。
      只是希望,这个“一直”能够长一点。
      花满楼再乐观再豁达,也终究是个凡人。
      陆小凤,你明白的,对么。
      就像,我明白你一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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