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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五十六章 失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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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珉儿……珉儿……”钟离拓炎拍了拍钟离珉的肩膀。钟离珉还是没有醒。
已过了晌午,他们还都是水米未进。
“走,回家。”钟离拓炎平静地说。
“义父,你和大哥骑马回去吧,我走回去就是。”
钟离拓炎看了看那匹马,它并非什么好马,这来来回回几个时辰,早已气喘吁吁,恐怕是跑不动了。
“珏儿,你牵着马吧,我们都得走回去了。”说着,钟离拓炎背起了钟离珉。
二十四年,钟离拓炎从没有这样背过钟离珉。他一向对钟离珉要求严苛,钟离珉从小跟着他,他们从没像一对父子一样温馨过,更多的,像是一名严师和他的高徒。钟离珉九个月能走,四岁能骑马,十岁飞檐走壁,十五行走江湖,二十岁成名,这说起来,一半是钟离拓炎的功劳。钟离珉练的是最高轻功踏雪寻梅,行走时可踏雪无痕,虽然不及御风行般出神入化,但也是炉火纯青;整本《易筋经》倒背如流,运用自如,寻常人无法点他穴道;有着如盲人般灵敏的听觉,几乎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最重要的,他手中的剑快得连风都能截断,有一个响彻江湖的名号“截风刃”。钟离拓炎却经常叹气。都说大侠活得潇洒,的确,像上一辈霍云海,这一辈朱尘、梅时雨这般,他们的确洒脱。可是,钟离珉活得有多累,钟离拓炎再清楚不过。
那里看似离京城不远,若徒步走回去,以钟离拓炎的脚力,却大约也要一个半时辰,等他们到了京城,不久便要到黄昏了。钟离拓炎就这样一直背着钟离珉,一步一步走了回来。一个多时辰,已能看得到远戎坡了。
“义父……”钟离珉醒了过来。
“珉儿,醒了?感觉如何?钟离拓炎的语气中不含惊喜,只有平静。
“孩儿……已好多了,让孩儿……自己走吧。”
“不必了,前面便是远戎坡,最多再有一刻钟,我们就到家了。”他的语气,就如同一位慈父面对着自己的幼子。当然,不管钟离珉和钟离珏有多大,在钟离拓炎面前他们永远都是孩子。
“弘燚,走了多久了?”钟离珉问。
“一个多时辰了。”
“你的伤……”
“已不碍事了。”
“义父……”钟离珉又叫道。
“你不必说了,元气大伤,余毒尚未肃清,你歇着吧。”
于钟离拓炎,于钟离珉,这都是一种特殊的、微妙的感觉。他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纯粹地做一对父子。迟了,迟了二十四年啊!
“若儿,别再这里坐着了,回去吧。那边有了消息,金铎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你在这里等着也无济于事的。已是下午了,你好歹吃些东西。”水云天走到前院,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水云卿已在前院的石桌前坐了两个时辰。
耿金铎上前来道:“钟离父子已到京城了。”
水云卿猛地起身,一时感觉目眩,她拉住耿金铎的手臂问道:“耿爷,钟离珉他怎么样了?”
耿金铎道:“小姐不必担心,钟离珉少爷的毒已解,进京城之前已经醒过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水云卿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她一下便瘫软在了石凳上。
“若儿,进去吃点东西。”
“哦……好……”水云卿略有些恍惚。
水云卿的心是放下了,可水云天依旧不能心安。那一刻,水云卿担心的只有钟离珉,而水云天,还在为那一镖而后怕啊!
“明日起来了,你去看看他把。”水云天一边吃晚饭,一边建议道。他依旧保持着平日里的波澜不惊。
“好。”说罢,水云卿已吃完起身。因着是那一日没有用午饭,晚饭便略早了些,但是水云卿并不感觉太饿。
“若儿……”
“嗯?”水云卿停下脚步,“哥,你不用担心我,只是今日太早起来,我感觉倦了,先回房歇息一会儿。若有事,晚上再说与我吧。”
“好,你好好休息。”水云天摆了摆手。
水云卿丝毫没有困倦,她只是想躺一会儿,静一静。
“小姐,明日可要去钟离府?”采薇问。
“嗯。”
“那今日可要早些睡下?”
“不必了,我不困。”水云卿想了想,“今晚陪我去芟右吧。”
“是。”
晚上,水云天见水云卿的一身行头,照例问道:“要出门?”
“嗯。哥哥,晚饭时你本要跟我说些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说,别想太多,你自己怎么想,怎么做就是了。”
“我知道,那我去了。”
“去吧。”
又一次飞檐走壁,水云卿感觉脚下轻飘飘的,身子也轻飘飘的。
到了芟右的屋顶,水云卿道:“你下去看看有没有战书,若没有,我今日就不进去了。”
采薇应了一声,便从窗口翻入芟右二层。
覃阳见是采薇,便上前道:“昨日有给公子的战书。”
“好,我知道了。”采薇礼貌地接过了战书。她的目光在覃阳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让覃阳略有些窘迫。
芟右屋顶。
“公子,昨日有一封战书,赌局是今日的。”
“好,那我们下去吧。”
并未见楼下有哪一位的样子像是来与赌神逆乾坤一战的,这是水云卿扫视了人群两遍以后依旧还有的感觉。“算了,先下去吧。”她自言自语道。
待水云卿在最大的赌桌前坐定,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下战书的人坐在了水云卿对面。赌神的赌局,一向是用最大的赌桌。那人东张西望半刻,才想起向水云卿行了一礼道:“久仰赌神大名。”
水云卿也同样得体地回礼:“过奖了。”说罢,她掩面,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紧张了许久,能会心一笑,也是不错的。
赌桌对面的那个人,打扮得倒是干净、光鲜,是一身江湖人的行头,只是,让人感觉略有些狼狈。未束进发带里的几缕发丝、略显宽大的衣袍,还有腰间的宝剑。的确没见过警惕性如此之强,赌博还要带着佩剑的。一来是带在身上累赘,影响身手;二来,尤其是与赌神一战,有这种警惕也没有必要,难道真有人能单挑赌神身边的十三名护卫吗?恐怕钟离珉都吃力吧。况且,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年龄不大。
水云卿故作老成问道:“少侠,今年多大了?”
“十八!”一个响亮的回答。
“或许你应该喊我‘赌神姐姐’的。”水云卿心想。
见水云卿沉默,那小公子起身道:“赌神可莫因在下年龄下便看轻了在下,今日能与赌神切磋,十分荣幸。在下行走江湖尚短,还望赌神手下留情。”
这话甚是得体,不卑不亢,可为什么,就是感觉有些奇怪呢?
水云卿道:“不敢不敢,战书上的任何对手,在下一视同仁。请问少侠此番,下多少注呢?”
那小公子一言不发,伸出五个手指,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根据以往的经验,水云卿问:“五千两?”
摇头。
不可能有人押五万两的,水云卿便问:“五百两?”
摇头。
“五十两?”
“五两!”小公子声音甚是洪亮。
下面的人一片哗然,五两银子,竟也敢拿来与逆乾坤一战吗?简直是自不量力。周围的人有的以袖掩面,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干脆大笑起来,甚至有人才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便喷了出来。五两银子!
那小公子一阵面红耳赤,然后起身,故作镇定道:“在下今日只是想与赌神切磋,不在于赌注多少,不是么?”
水云卿并未对此做过多评价,也并未有太多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说:“少侠,你的确很特别。那便开始吧。”
下人为他们二人送上色盅。很简单的比大小,十回合定胜负,点数大的为胜。
第一回合,水云卿只是试探。有的人出千,赌局开始之前便看得出,有的人隐藏得便深些,需要试探几回合方知虚实。总之,这位小公子第一回合并未有什么不对。
水云卿并未将色子抄起来,而只是在桌上晃了几晃。开色盅,水云卿这边只是随随便便的两个三,一个五,而对面那位竟是一个五,两个六。这差距,还真是略有些悬殊呢。
第二回合,依旧是试探,水云卿并不急。若对手真不出千,她自己用两个手彩,就算输着,同样能逆转局势。因为,她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实力并不强,除非,是他隐藏得太深。
水云卿二十三点,对手三十二点。
第三回合,水云卿依旧在桌上随意晃着色盅,而那小公子竟抄起色子,摇头晃脑,好似一副要发挥的样子。扣下色盅,水云卿感觉桌子一震,看来他是有些内力的。
那位小公子的确是“发挥”了,这一回合,他的点数是三个一。水云卿三十七点,对手三十五点。就这么容易反超了。他还是没有出老千。
还从来没有那一封战书上的赌局,能够让水云卿如此悠闲自在。她说过,每一次赌局之前,她都非常紧张,然而这一次,她无论如何紧张不起来。
第四回合,第五回合,第六回合……
水云卿一直是在凭运气,对手亦然。赌神逆乾坤的赌局一向是针锋相对,你死我活,就如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若想看到她一场双方都凭运气而赌的赌局,十分不易。虽然四周的人心里是在嘲讽那小公子,却都是越看越来了兴致。
第七回合,第八回合,第九回合,鬼使神差地,他们竟然打平了。水云卿一百零九点,对手一百零九点。那小公子始终没有出千。
第九回合,水云卿是两个五一个六。第十回合,动一动手彩,赢了便是。虽然她不一定能做到出手便是三个六,但是,让色子停在上一回合的状态,还是不难的。其实,五两银子的赌注,输了本没有什么,只是,当你成了他人眼中的常胜将军,你便输不起了。
水云卿手腕一抖,放下色盅,大约是没有问题了。那小公子依旧是摇头晃脑,似乎要把色盅摇碎了一般。当他扣下色盅的时候,又是一丝震动,这一次,水云卿感觉除了桌面,连脚下似乎都有些颤抖。水云卿并没在意这种颤抖有多么大,反正,比这个对手内力强的人,她也见得多了。况且,这位小公子的每一次“发挥”,好像都不那么像所谓的发挥。所以,水云卿并没放在心上。
“少侠先开吧。”水云卿轻描淡写地说。
那小公子也不客气,右手一扬便开了色盅。不出所料,点数并不大,一个一,两个三。
水云卿慢条斯理地打开了色盅,霎时,她是一惊。两个二,一个三。场内一片哗然,赌神这是怎么了?
这是因为什么?因为她太低估了这对手的内力,还是因为第十回合中那片刻的出神?这好像是第一次,赌神竟与对手打平了。
赌神逆乾坤,不只是从来没有输过。所有赌局,场场胜利。且未曾完胜的,都只在少数。这一次,竟然打平了。
那小公子难掩面上的喜色,起身道:“多谢赌神手下留情。”
“少侠好赌术。”水云卿平静地回道。至少也算是有个交代的,至少,她并没有输。
突然,那小公子面色大变,登时便是面红耳赤。他道了声“告辞”便匆匆忙忙离开了赌坊,甚至连他下注的五两银子也忘记取走。水云卿看得清清楚楚,她走的时候,左臂挡在胸前,右臂托着腹部。
是个姑娘?也难怪之前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跃上二楼,水云卿冲采薇吩咐道:“走吧。”二人便从后门离开了赌坊。
“公子今日怎么了?”采薇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只是大意了。”水云卿搪塞过去。
“今日的赌局……”
“采薇。”水云卿打断了采薇。
“是。”
“今日那位少侠,其实是个女子。”
“什么?”采薇不禁一惊,她离得远些,看得并不真切。
“她走的时候匆匆忙忙,是因为束胸的绢子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