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肃立》巧克力香蕉芬达

2、直面你的死亡

　　事情是多久之前开始的？我不知道。

　　我端着咖啡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此刻正是高峰期，所有车都开得很匆忙，所有人都走得很匆忙，而我格格不入，因为眼下我不用匆忙，我正在休假。于是我就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们忙忙碌碌，就像我在上班而他们在休假时他们也幸灾乐祸一样。

　　咖啡是我十分钟前买的，但我已经记不清我买的是拿铁还是摩卡还是玛奇朵了，对我来说都一样。如果我去买的是一听可乐，对我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如果这个纸杯里盛的是一杯水，对我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只是在别人眼中，你捧着一个印着星巴克标志的纸杯，你好像就提高了一个档次，就是这样。

　　十字路口有个穿着正装手拎公文包的人跑来，不出意外，他上班要迟到了。到达路口，他没有停步，而是毫不减速地继续奔跑，即便绿灯闪烁并由绿转红。

　　和梦中的一样。

　　然后他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在马路正中央，于是他停步，对于是否去捡犹豫片刻。

　　和梦中的一样。

　　这时一辆货车呼啸而来直冲向他，直到离他只剩几米远时司机才发现情况，猛拉方向盘外加鸣喇叭。

　　和梦中的一样！

　　于是我丢下咖啡拼尽全力冲向那边，或许还来得及，或许我还能救他，让他免于车祸。

　　周围有人开始尖叫，惊慌或是惊恐。

　　车撞上了那个人，车轮从他身上辗了过去，柏油路面上染上了血。他离我只有不到两米远，车身几乎擦着我的鼻尖。只差一点点，我只差一点点就能让他幸存，只要我早起身那么一两秒钟。而事实就是，他倒在那里，死相惨不忍睹，我的行为没改变任何一点，只让我损失了一杯咖啡。我回头，看见那杯不知是拿铁还是摩卡还是玛奇朵的液体翻了一地，并仍在流淌。抬起手腕，表上显示的是十七号八点二十九分四十三秒。

　　和梦中的一模一样。

　　有人报了警，周围渐渐围起了驻足围观的人群，人们都与尸体保持着一定距离。司机惊慌失措下车查看，不知是无措还是晕血，目睹一切后近乎当场晕倒。

　　到此为止，我无能为力了。于是我悄悄挤进人群，然后悄悄离开此地。很糟糕的一天，我已经开始感到自责，尽管细想一下，这也不该是我的错，我没有撞死他，我没有碰过他，我也不知道那个操嬹蛋的破梦会成真。一切发生只在几秒之间，太突然了，我甚至来不及回过神来，他就已经死了。

　　但另一方面，他死在我眼前，我目睹了他死亡的全过程，从某种意义上，还目睹了两次。如果我早点起身，如果我跑快一点，如果我大声提醒，他都有一线希望幸免于难。可如果只是如果，生命里没有如果，事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死了，我看着他死的。我感觉这就好像是我亲手杀死了他，我万分不安，万分内疚，更糟的是，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会持续多久。死去的人不会复活，就像我那杯咖啡不能再被收回杯子里。

　　我不认识他，他是死是活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但这是人的通性法则，当你第一次目睹一个人的死亡过程，你就会害怕，你就会不安，你就会愧疚不止好像这全都是你的错。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仍旧觉得那就是我的错，我没能救他。

　　事情就是这样的，三天之前我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在梦中我也是这样看见那个人被车撞死。正常情况下，你梦见什么，你醒来后只能记得大致的情形，你梦见一个人，你醒来后也记不清他的长相。然而这次，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长相，包括他穿着西装却没打领带，包括他黑眼圈很深，包括他留着什么样的发型什么样的胡子。梦里的一切我都完全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之后发生的事与梦中的一毫不差，任何细节都一毫不差。

　　那个梦是我在工作时开小差打盹时做的，因为那个梦，工作差点没能准时完工。

　　如果你能选择，你是否希望自己能预知一些事情？如果你回答是，那么倘若就算你能知道，也无法改变？总之我是不会。我相信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没有必要，也没什么用处，而且不走运的话，一切都会变得更糟。

　　那天晚上我就发现了这一点，更糟，只有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