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One
山本武看着走在鲜红地毯上穿着精致白色婚纱手捧着艳丽花束笑得恬静的蜜发女子,还有那个穿着白色西装笑得温柔的棕发男子,他看那女子的眼神专注得像是在看着整个世界一样。
山本武还记得几天前泽田纲吉对他说的话,那双棕色的眼瞳里溢满了温柔与怀念。在谈及自己几天后将要迎娶的那个他从国中喜欢至今的蜜发女子时,泽田纲吉最先想起的便是屉川京子温柔而纯粹的笑容,他说那是他至今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那时他的反应是什么呢,啊,他大概只是摇了摇头却什么也没说吧。
最美的笑容吗?山本武回过神来看着那两个亲吻的男女,缓缓闭上那双满是寂寞的琥珀色眼瞳,神情悲哀得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怀念。
不,不是的。
在山本武眼里,即使屉川京子笑得再温柔再漂亮,也抵不上记忆里那张模糊的稚气小脸半分,以及那双温润而无辜映着天空的湛蓝色眼瞳。
那张小脸上纯粹的笑容是山本武独一无二的珍宝。
那才是最美的笑容,穿越了亿万时光被铭刻在灵魂最深处,比时光的脉络还要清晰。
他突然想起陪他走过年幼时光的那个总是用软软的声音叫他“尼桑”的小女孩,总是拉着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后,眼睛大大的,像小鹿的眼睛般温润而又无辜。
可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却是个被上帝遗忘,被日光抛弃的人。明明她应该是只展翅飞越大海的飞燕,却被生生折断了翅膀,生生世世入不得天,见不得光。
Two
托泽田纲吉与屉川京子结婚的福,山本几人得到了几日休假,理所当然地一行人都回到了并盛这个小镇,这个地方盛着他们相遇后的记忆,以及那些被埋葬的年华。
即使过了那么多年,老爸也依旧坚持地经营竹寿司。这个盛着他出生至年少岁月时光的小屋,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来过了,或者说自从他以“彭哥列十代雨守”的身份前往意大利之后他就很少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迟疑了半晌最后还是推开门,笑得一脸爽朗:“老爸!我回来了!”就像年少时刚打完棒球回来的小小少年一样,只是有些事情早已经改变了。
店里的摆设几乎没有改变,顾客也依旧不多不少,老爸还在案台前忙碌。视线转了个弯最后落在店里的某个小小角落里,他仿佛又看到了年幼时那个穿着白裙缩成一团捧着童话书看得津津有味的深蓝色长发的小小女孩。在那连阳光也照不到的小角落里,那双大大的湛蓝色的眼瞳却明亮如光。
那是被神与光遗忘的女孩,而月与夜却给了她无限的纯粹与温柔。
山本武有时候会觉得即使那个女孩早已不在,但她一定还坐在这个店内的某个阳光照不到的小小角落里,只要他呼唤她的名字她一定会抬起头用无辜的湛蓝的大眼睛看着他,甜甜的叫他“尼桑”。
“阿海--”
There
深蓝色长发的小女孩穿着一袭白裙端坐在草地上,双手搭在膝上有些紧张地攥紧白裙的一角,女孩的肤色很白,脸颊上却染着一丝红晕,湛蓝色的眼瞳直直地望着他,穿越了万亿尘光,犹如映照着无限天空的广袤海洋,明亮而又纯粹。
但是下一秒犹如潮涨一般,透明无形的水从草地里溢出,一点点地不断升高,空气中弥漫着海盐的味道。而女孩依然眯起眼睛笑容灿烂,他看着海水漫过她的头顶,随着呼吸不断冒出的气泡逐渐变小消失,连大波斯菊摇曳的身姿也渐渐被水覆盖。风吹过水面荡起细小的涟漪,像是独自在唱悲怆的丧歌。
最后女孩的身躯自下而上逐渐化为雪白光点溶散在海水中,原本柔软的深蓝色长发也变成了水里的尘埃,连那双湛蓝色的眼瞳也渐渐失去光彩,变成了毫无光泽的蓝色玻璃珠,沉落在夏草摇曳的土地上。
雪白光点越来越少最后归于无,他看到大波斯菊随水摇曳的纤长身姿,微风拂过水面泛起水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海盐气味,天空蓝得有些发白,却看不到太阳,只有一轮残月高挂在天空中。
“呼--”山本武冒着冷汗从梦中转醒,夏风吹起窗帘使其高高扬起,月光便零零碎碎地撒了一地。他快速翻身坐起抬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这是第几次做起这个梦呢?他也记不清了,大概有无数多次了吧,这十几年来这个梦总是反反复复地出现,但内容却是一模一样丝毫未变。他从最初的惊恐不甘到现在的冷漠淡薄又是经历了怎样的改变呢,他也不记得了,大概是很久很久之前了吧。
在看过无数次后才恍然明白,其实这是最美好的死亡,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只有不断逐渐漫过头顶的带着盐味的海水。
但依然会被吓醒,因为这个梦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那个小女孩已经不在的事实。
他在床边的柜子上不断摸索着,随即手指上突然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觉得心安,他将那件东西紧紧地握在手中,再将手握成拳贴在左胸口,他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下心脏有力而平稳的跳动。
其实那只是个小小的圆柱形玻璃瓶,装着满满的细小白色粉末,瓶子摸上去感觉很粗糙,表面上全是些细小的划痕,用棕色的软木塞将其紧紧塞住,上面系着一根有些许褪色的蓝色丝带。这么十几年来他一直都把这件小东西带在身边,许多人都人都认为这是个护身符,其实有时候连他自己也会这么认为,认为这就是一个只要随身携带就能带来好运的护身符。
但那东西不是护身符,也不可能是。
说到底那不过就是个不祥之物罢了。
Four
山本武常会想起初春时节白樱花盛放的深夜里,女孩站在树下抬起头微笑的脸庞,月光撒下满地寂寞;想起她趴在窗户边努力伸手想要触摸天边日光却被父亲拦下而显得委屈的脸旁;想起她湛蓝如大海般的眼瞳;以及叫他“尼桑”时软软糯糯的稚气童音。
他恍然间会发现,他们曾一同走过的漫漫岁月他竟早已记不清晰,即使是凭借年幼时拍下的众多照片他也只能勉强地忆起些许模糊的轮廓。
“嗨,阿武!从今天起你就有妹妹了--”在某个盛夏午后,父亲抱着一个小婴儿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将其抱给他看。小婴儿看起来似乎并未出生多久,紧闭着眼睛不哭也不闹,安静得像睡着了一样,小脸胖乎乎的,捏起来很舒服。
他小心地从父亲怀里接过小婴儿,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咯咯咯”地傻笑。
--那时候他两岁。遇见了他一生里最重要的人。
“尼桑尼桑,给我讲故事吧。”在他正趴在书桌前完成作业时,深蓝色短发的小女孩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探进头来。他停下手中的笔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便见那小女孩高高兴兴地抱着童话书推开门迈着小短腿欢天喜地地跑到他面前。扬起小脸用湛蓝色的眼瞳无辜地望着他。
他无奈地将她小心抱起放在大腿上,打开故事书讲到:“从前……”
--那时候他六岁,有一个可爱的妹妹。
“尼桑你又要出去打球么?”当他拿着球棒准备出门时,听到了从某个小小角落里传来的稚气童音,深蓝色头发的女孩抱着厚厚的故事书坐在那里无辜地抬头看着他,湛蓝色的眼瞳明媚得犹如海洋。
“要早点回来哟,小心不要受伤了。”待到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后,她轻轻地笑起来,随后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他再看了她一眼,笑容灿烂地推门而出。
--那时候他九岁,明白这世间最美好的生活不过如此。
在某个盛夏傍晚他打完棒球兴奋地回到家时,却看见父亲抱着女孩的尸体神情悲哀地对他说:“阿武,阿海不在了。”
他那时候固执地认为父亲只是联同阿海和他开了个玩笑,他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是真的。你看阿海她还在笑呀,才不是不在了呢,她不过是睡得太沉了而已。她一定还会醒来的,只要他再次在她耳边唤她“阿海”,她一定还会笑容灿烂地抬起头用稚气的童声叫他“尼桑”。
一定会的。
像他们一同走过的漫长岁月里的每一天一样。
直到最后他亲眼看着女孩小小的身躯在烈火中逐渐消失,变成一捧骨灰他才明白过来。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终于明白什么是死亡了,死亡就是一个人一件物再也见不到,再也回不来了。
--那时候他十一岁,明白了什么是死亡。
其实你更应该死在大海里的,就像那无数次重复的梦中的场景一样。
Five
照片里留住了时光短暂的一隅,但是回忆呢?回忆到最后还剩下些什么呢?
他至今为止也不知道阿海得了什么病,她不能见光。就像吸血鬼一样,光会灼伤她的皮肤。但阿海不是吸血鬼,她只是近亲结婚的产物。她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门口,是父亲偶然遇见才将她带回的。而且阿海她还有先天性心脏病,那时候她就是突然病发而死的。
不是所有人都说上帝是仁爱且公正的么,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将她遗弃在黑暗的角落里呢,又为何要将她幼小的生命剥夺呢。她明明连光都还未触摸到。
上帝啊,我将永世诅咒你的不公。
山本武又想起了很多年前父亲将他为那个刚刚带回没多久的小婴儿取名时,他看着那双湛蓝色的眼瞳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袤远天空,而是只在照片上见过几次的大海。连天空也能包容的海。那是山本七海,是他这辈子,最亲、最爱,也是唯一的妹妹呀。
Six
小时候我们坚定不移地相信过的东西在成长的过程中被一天天磨去棱角,越来越怀疑。
照片留住了时光一隅,那么那被装在小小玻璃瓶里的白色骨灰呢,它能留下什么呢。是不是留下它,就能留住你最后的执念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借此将你的灵魂留下。
若留不下的话,那我就相信天上住着亡灵好了。
那么在多年后,我会让别人将我与你的骨灰一同撒在大海里。
然后一起长眠在那里吧,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一直一直。从最初的最初到最后的最后。
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