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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抱紧眼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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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宁愿现在跑去站在屋顶上等着被雷劈,也不愿意面对眼前这么个单薄孱弱,处处与故人相似,又完全与故人不同的宣王。
隔了时间又跨越了生死,朱雀已经想不起许多细节。
不过仅凭“直白”二字,眼前这位已经强过前世故人许多。
前世那位的心思,全部靠猜。
他会为她做许多事,也从不在她面前邀功,甚至有些事多年后她才辗转知道。
可是,前世就算耳鬓厮磨,神魂颠倒之际,他也从来没说过什么甜蜜动人的情话。
大概最接近情话的就是“你好生待在我手心里,不许胡闹。”
朱雀深陷情沼时还没察觉异样,后来深感扯淡。
“殿下,你……”她斟酌着想说什么话岔开,又突然意识到,眼前人也许是因为死期将至,所以……言行皆肆意。
朱雀凝望着宣王深深呼吸,“……你若不是说笑,我可以陪你做戏的。”
“为什么我不是说笑,你才陪我‘做戏’?”
宣王面无表情地将她的话重复了一遍,缓缓撩起眼皮望了她一眼,很快又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朱雀清楚知道这是新世界的宣王,年轻,父母俱在,掌握了无数资源又有深不可测能量,说不定在暗影里还有一个他虎视眈眈。
她又觉得,眼前人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与她记忆里无法磨灭的那个影子叠在一处,一时间呼吸都为之一窒。
“我……我前夫要是知道我与殿下有什么不清白,一定会活撕了我。”朱雀没细想就说了一个荒诞的理由,说完自己也不信。
宣王唇角微微颤动,不知道是在克制想笑,还是隐藏愤怒,他抬手按住朱雀肩膀,“看来我得按时提醒娘子,你我婚期已定?”
朱雀早就忘了远在长安还有一场婚礼大戏正在走流程,而主角正是她与他。
这里已经是完美新世界了。
她有无数大事要忙,比如保护外祖家,比如等待与父母重逢。
她甚至同意与他以婚姻缔结盟约。
所以……为什么还对自己早就抛弃过的故人念念不忘?
朱雀热血上头,突然抱紧了眼前人。
宣王似乎没反应过来,手臂在空中停了一刹,才小心翼翼将她拢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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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电横空,惊雷阵阵,狂风卷着海水的腥气突然袭击,街上寥寥无几的行人狂奔走避。
林牧离开明州府衙,驰马在街上疾走。
他做主将萧缃安排在明州判官杜昌锡家中,杜昌锡与萧缙素来交好,其母又是林氏远房,论起亲戚来林牧还要称一声姑母。
杜氏又是名门世家,又有两个与萧缃年纪相仿的女儿可以作伴,十分妥当。
可是安排再好,也敌不过萧缃的脾气。
她几乎粒米未进,昼夜涕泪涟涟,昨天杜母觉得不妥,找林牧来宽慰她,萧缃苦苦哀求林牧,还是想要找宣王为兄长求情。
林牧念在两家世交的份上,今天亲自去探宣王口风,没想到讨了满腹怨气。
他正沉思着如何回复萧缃,突然间,铜板大的雨滴啪地拍在他脸上,接着大雨倾盆而落,顷刻间将林牧浇成了落汤鸡。
道旁还有人哈哈大笑。
林牧所有怨气都化成了怒火,看清楚大笑的人是谁,立即也指着对方大笑起来。
沈珘。
她这些时日都忙在城中施医舍药,日常出门都是男装,今日一袭烟蓝色圆领袍,腰里系了一条掌宽玉带,越显纤腰盈盈一握。
她正立负手立在街圈的屋檐下,可惜雨势太大,将她从头到脚浇透了。
两人幸灾乐祸,又是难兄难弟,彼此才笑了几声,头顶上又是一道紫电划过,瞬间惊雷又在头顶上炸开。
林牧大笑着策马过去,向她递一只手相邀。
沈珘也没客气,回首向身边人交代了一句,跃上马鞍与他共乘一骑,顶着狂风暴雨疾驰片刻,也就回到了明州府衙。
两人这般狼狈归来,自然吸引了无数人侧目。
疾风骤雨,隔了两三尺的距离低声说话都听不太清楚,沈珘一边拧着衣袖上的水,一边向林牧道谢作别。
两人走开几步,林牧突然回首来大声问,“刚才避雨时站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他刚才见沈珘临走时说了一句话,身边几个人,唯有一位男子应了声。
“怎么你认识?”沈珘微微有点惊讶,“他姓郭,曾经在我一位师兄门下学过几年,回明州乡下也有两年,听说我在做善事,也赶来帮忙。”
“姓郭?”林牧微微有点疑惑。
沈珘见他沉吟,也生了警惕,回身过来问他,“怎么?”
林牧沉吟半晌,喃喃说了一句话,沈珘没听清楚。
她刚想再近一点时,突然听见外头车轮辚辚,一辆被暴雨摧残着摇摇欲坠的青幄双辕车被人带进来。
第三只落汤鸡正从青幄双辕车上下来,崔徵。
此处是明州府衙侧门内的小院,府内车、马的进出俱在此处,旁边几名衙役或清扫积水,或顶着暴雨爬上爬下加固屋顶。
两人并非单独相处,可是突然被崔徵撞见,就有点难以言说的尴尬。
崔徵虽然被雨淋的狼狈,风仪丝毫不乱,浅笑仿佛刻在脸上。
他与林牧相互见了礼,又向沈珘解释,“我见天色不好去接娘子,赶到那边才知道娘子已经先回来了。”
昨日沈珘设宴请他们几个,萧缃赶来求见,她自幼长在长安,与林牧、崔徵都熟悉,席间不说帮助萧缃求情这种难事,倒也宾尽欢。
席散之后,沈珘不免产生了三分醋意,与崔徵闹了别扭。
崔徵先说见天色不好赶着去接沈珘,自然也是示好之意,沈珘只得答了一句,“多谢。”
“娘子这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么?”崔徵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向林牧微有示意,带着沈珘往内院去。
沈珘不想与他在人前拉扯,等拐到僻静背人处才从他的钳制中挣扎出来,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郎君自重。”
崔徵猛地将她按到廊柱上,凑在她耳畔问:“平常紧跟着你的郭郎中呢?”
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未如此近过,沈珘也是第一次领教这位温润如玉的小郎君发脾气,可是问的内容竟然也是郭郎中。
沈珘察觉有些不对,也只能悄声回答他,“我们在道中避雨时,路遇林小侯爷,他带我回来,郭郎中还在街上避雨。 ”
她瞬间能感受到崔徵紧绷的线条转为柔和,叹息的温热气流在她颊侧点燃了一点小小的火焰。
“你现在回去更衣,明日只说病了,先不要去义诊。”崔徵又深深叹息,“殿下对郭郎中也另有安排。”
“你们……刚才林小侯爷也问我来着。”
“他……你要想知道底细,就去问殿下,不要乱问别人。”崔徵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缓缓退开,表情依然是万年不变的浅笑。
沈珘一把揪住崔徵胸口的衣衫,将他抓近了,“为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崔徵的浅笑面具碎裂了,表情奇怪,似沉思又似愠怒。
旁边似乎有人走近,又匆忙逃离,脚步声在暴雨中微不足道。
两人对峙了半晌,崔徵才终于说了一个答案,“我说的‘别人’ ,就是林小侯爷。”
沈珘与他虽然没有行完最后一道大礼,可终归有婚约在,对待崔徵也确实不同。这些天来她渐渐熟悉温柔内敛的崔徵,很意外他会如此直接表达情绪。
沈珘挑了眉毛想说话,崔徵已经又补了一句,“姓郭的有问题,总之……你先去换衣服,靴子里养鱼了吧。”
两人身上至今还在往下滴水,沈珘足上的乌皮靴里确实也灌了不少水,黏腻难忍。她想要推开崔徵,不想被他突然以手臂圈住,手掌还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
这出格的行为,瞬间点燃了沈珘,她觉得自己连耳尖都在发烫,一把推开崔徵,光速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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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珘沐浴更衣,收拾好之后,已是交戌末刻。
伺候她的小婢说朱雀派人过来说,让沈珘收拾好去见宣王,她知道必然是要说郭郎中的事情,匆忙赶过去。
林牧、崔徵都在宣王室内议事,见她过来才掩口不说。
朱雀此时却不在房中,宣王见沈珘过来,轻笑着命崔徵和她解释郭郎中的事。
原来郭郎中竟然是用了其母的姓氏,本人复姓独孤,单名一个“裕”字,十八岁时,已经官拜左龙武卫将军,领两万龙武卫。
后来他因事获罪,独自离开长安,十余年杳无音讯。
这次他在沈珘身边再次出现,形貌其实已有了不小的变化。
独孤裕离开长安时,崔徵也才五岁多,不过他隐约还记得这位的英姿,在沈珘处遇到时,立即报给了宣王。
左右龙武卫按例是天子亲领,宣王彼时也才十岁出头,也没什么交情。
他只命崔徵多关照,另外加派谨慎老成的侍卫高手,名义上是保护沈珘,其实是暗中监视独孤裕。
沈珘倒也颇有自知之明,她若是知道身边这个拘谨的中年人是曾经的天才少年名将,态度定然不同。
敌友未明,打草惊蛇当然是没必要的事。
沈珘问:“那他到底是何来意呢?”
宣王摇了摇头,崔徵只得回答了一句,“这几天对他的观察,确实只是个来跟你学医,顺便济世救人的郎中。”
沈珘在明州城里施医舍药这些时日,郭郎中并非唯一赶来相帮的人,“沈小神医”的名号传出去,多的是同行前来讨教切磋,或者是同门弟子前来拜见。
她年纪小,辈分不低,郭郎中近不惑之年,也要来称她一声师姑,其余来帮忙的,还有一名三十来岁的徒孙,带着两个十多岁的小重孙。
正说话间,朱雀带着一身风雨悄然进来,沈珘见她似乎心情极好,难得换了女儿装束,窄袖罗衫月华裙,可称明艳照人。
沈珘才起身与朱雀打招呼,想邀她过来与自己同坐。
万想不到,平素端方的宣王向朱雀伸手示意,而朱雀也没有避讳,过去挨着宣王落座。
两人的距离有点过分亲昵,宣王毫无所觉,甚至还握着她的手问,“甚好,没有出去冲锋陷阵。”
外头雨势虽然缓了许多,终归还是在下,院里都已经积了不少水。这时节,有什么可以冲锋陷阵的战场?
沈珘敏锐意识到了这个疑点,可是看见朱雀抬眸望着宣王的画面,脑中嗡嗡乱响,什么都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