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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十五回 寿星带恙赴西北,细作恻隐暖人心(中) ...

  •   慕王既这样说,我只好将帘子掀开,走出车厢与肖尚书说话。出来却见肖坤身后站着一玉树临风的青年,鸦青色的侍郎官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这青年自然是领了个望梅虚衔的礼部侍郎孙擎。孙大人原就是个极修边幅之人,今日送行也算是个大典,我竟瞧着他打扮得越发整齐、出众。
      他手里捧着个罩着棉布罩儿的汤婆子,低眉顺眼地立在肖坤身侧,跟那庞然大物比起来,竟显得只有肖坤一半的身量。
      我笑着朝肖坤作揖道,“难为肖大人想得周全,殿下正念叨汤婆子冷了呢。”
      肖坤满是横肉的脸笑成一朵菊花,“尹先生说哪里话,伺候殿下不正乃咱们为人臣子的本分么。”说罢又对身后的孙擎温言道,“孙大人,有劳了。”
      孙擎答了声,“是。”便要端着汤婆子往马车走。
      我忙欲跳下马车,“使不得使不得!这样的粗活怎可劳烦孙大人,且让子路来做吧。”
      肖坤却将我拉住,“大人别拘礼,您是殿下身边近臣,虽随侍殿下,却断不能做这样的粗活。能为殿下添水添炭也是孙大人的福分了,咱们便全了他这份心意吧。”
      孙擎是曜日凛的人,此时忽然靠近慕王大约是事先安排,然而我却毫不知情。心中阵阵不安催着我去拦住孙擎,他若有什么行动,能与我交换个眼神也是好的,倘真出了乱子,我也好应对。偏肖坤热情地拉着我,教我动弹不得。
      忙乱间,孙擎已上了马车走进车厢,一时我也顾不上那许多了,奋力甩开肖坤,喊着“不敢劳烦孙大人”冲进了车厢。不想厢内一派和谐景象,慕王慵懒地接过孙擎双手递上的汤婆子,顺带上下打量着官服上没有一丝褶皱的青年。
      孙擎竟真仅是来送汤婆子的!
      递好汤婆子,他又端起慕王脚下的炭盆,道,“微臣到外头去给您添些炭。”
      我道,“我与大人同去吧,正好把方才那汤婆子里的水换换。”
      孙擎道,“尹先生一并交与微臣罢,片刻便好。”
      他既这么说,大约是无甚消息可传递之意,我便将原来那个已冷了的汤婆子交与他。
      慕王却忽道,“你倒看着很好,清秀且乖巧,也是礼部的?叫什么名字?如何本王从未见过?”
      孙擎道,“微臣礼部侍郎孙擎,进来殿下身子不适未能上朝,是以不曾见过微臣。”
      慕王挑挑眉,“孙擎?宁国来的?”
      孙擎道,“正是。”
      慕王哼了一声,“嗯,退下吧。原看你颇乖巧懂事打算收你去我府上西跨院住着的,既也是宁国来的,便罢了。东跨院已住了一个宁国来的芳满了不是?”
      慕王、慕王他这是公然表露心迹,意欲收朝廷的四品大员为男宠?!
      且慢,听他言下之意,住在东跨院的大爷我也是他的男宠?!
      我瞪眼看他,气得说不出话。他哪里是想收了孙擎,这岂非明摆着让孙擎传话给曜日凛,说大爷我已成了他的入幕之宾?!
      那始作俑者看我气得呲目欲裂,竟还笑得一派风和日好,摸了摸我的袖子,道,“瞧瞧,我不过夸他两句乖巧你便吹胡子瞪眼的,若真把人收进府里,还得了?放心吧,只白说说罢了。”
      还不待我应变反驳,孙擎便低下头,躬身退出去了。
      甩开慕王的手,我怒道,“慕王殿下表演尽兴了没有?!”
      慕王却泰然自若道,“你与曜日凛间的信任早已有了无数裂痕,否则你怎会借本王之力只身前往西北?你若不兴些风作些浪,让他知道你已有所察觉,真相只会与你渐行渐远。”
      “话虽如此,可你为何要制造些莫须有的误会?”
      “为了让他妒忌,若他只知你对你兄弟之事有所怀疑,其余却对他忠心依旧,他自然有万全的应对之法;然一旦他发觉你的崇拜有所动摇,随时可能另投他人座下,又兼他负你在先必定心虚,是以在想出万全之策前,便会方寸大乱。乱中出错,你才有可乘之机。”
      我冷着脸,只在面皮上笑笑,“你教我对付我的主子?”
      慕王又露出了他惯有的那摄人心魄的笑容,“他曾是你的主子,又非就一辈子是你主子。你与谁同心、为谁效力,还不是端看自己怎么想。嗯?芳满。”
      我懒得与他争辩,索性拂袖出了车厢去找孙擎。孙擎正拎着加满炭的炭盆儿和换了热水的汤婆子过来,我跳下马车疾走几步到他跟前,慢条斯理地接过汤婆子,见肖坤站得远,便低声问他,“殿下近来如何,可有什么要我做的?”
      孙擎故意没有看我,口中却轻声道,“殿下要与大公子说的均已写在飞鸽传书中。另外,京里传来消息说圣上龙体有恙,朝中之事一应交给殿下了,只怕……不日便要名正言顺了。”
      离肖坤近了些,我便高声说起了别的,“建京的冬天虽冷,比起咱们上京来,还算好的。前几日下的雪到地上便化了,往年此时上京的雪已半尺厚了。”
      孙擎笑道,“可不是呢。听说西北比上京还冷些,大公子到了那边可要多喝些当地的烈酒,才够暖和。”
      我道,“不仅要喝,还要带回几十坛来与孙大人同饮。”
      “那我便等大军凯旋与大公子的好酒了!”
      见我二人有说有笑的,肖坤亦凑过来寒暄,三人均是比桃仙班的戏子还会逢场作戏的,一时倒也亲切热闹、霁月光风。
      正说着,却见城门内奔来一骑,马上的人我不认识,他的官服却与孙擎一样,想来应是礼部的另一位侍郎,刘绍。
      刘绍策马到我等跟前,匆匆下马走到肖坤对面,道,“大人,勤仁殿传了圣上口谕,说宫中事忙,御驾不能来送行了。”
      “这,这……”肖坤显然吃了一惊,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倒是孙擎反应最快,“肖大人,此事还是先禀报殿下吧。”
      肖坤诺诺连声,依他的话将刘绍所言之事转告了慕王。
      慕王只道,“那些祝词和吉祥话就别念了,只鸣一阵鼓角吧。时辰不早了,早些启程是正经。”
      礼部三人一并领了旨,刘绍谓肖坤道,“大人,若无旁的事,卑职便先行回太庆宫了。十二殿下的生辰宴人手不够,卑职还有些琐事未作安排,还请大人见谅。”
      肖坤和蔼道,“此事自然耽搁不得,刘侍郎速速回去吧。可恨我分身乏术,让你一人在宫中受累,且皇子的生辰宴讲究最多,老夫倒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白辛苦半日,一句好话落不着不说,还招惹一堆埋怨。”
      刘绍道,“卑职自当谨小慎微,绝不敢有损大人英明。”
      肖坤叹道,“唉,规矩繁琐,岂是谨小慎微便能了事的。这样吧,你回去后只在暗处偷偷地操办,也免得风头太盛;若还是出了岔子,你只说是老夫的主意。这头说话间也便了事了,我与孙侍郎尽快回太庆宫与你会和。”
      我心道肖坤这老狐狸当真不要脸的紧,见皇帝的心思都在给幼子操办生辰宴上,便绞尽脑汁欲抢刘绍的功劳,一头好言好语地将刘绍稳住,另一头又想将送行之礼草草了事。说甚么出了岔子只说是他的主意,礼部有差错,他这尚书本就难辞其咎,刘侍郎若把错儿往他身上推倒显得自己没担当。且他滑得如泥鳅一般,刘侍郎若真有什么错处,他只怕当场便会翻脸,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
      言归正传,慕王不喜那劳什子的礼仪规矩,又兼肖尚书急着回太庆宫拍十二皇子的马屁,原应是声势浩大的送行大典进行得极为简洁仓促。我坐在马车内听着鼓角鸣了一阵子,以为大典方开始,却隐隐觉得车轮动了。再回过神时,竟已行了二里了。
      我讶异地问慕王,“这便启程了?”
      慕王冷笑一声,“姓肖的醒过神来知道哪头是要紧事了,自然要马不停蹄地回去与我那圣宠优渥的十二皇弟以及他的母妃献殷勤,倒教我省了那些繁文缛节。”
      他提及十二皇子丞时,倒教我又想起一事。“说来也颇凑巧,殿下竟与十二殿下同一日生辰?殿下长十二殿下几何?”
      慕王低垂着眉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汤婆子外精致的棉布罩,仿佛不曾听见。
      然而我知,他必定听见了。
      慕王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能让他沉思无语,必定是触及内里之事。我死死地盯着他的侧脸,试图看出些眉目来,然而华艳无双的脸上却难以找出一丝表情。
      有感于我灼灼的目光,慕王微抬起脸望着我,脸上是似有似无的笑意,眸中是若隐若现的泪光。“怎么呢?”
      我问,“殿下是因与十二殿下同日生辰之故才不愿过这生辰?”我在莲花池中表演那日,恩献帝落在十二皇子身上的慈爱目光忽然如惊雷一般闪过脑海。
      是了,我忽然有些懂了。
      丞暄外有贵戚,自身才智谋略又极优异。皇帝爱重他,想必有意使其成王佐之材,甚至更进一步将丞昭取而代之,更多是君臣之情;而对幼子的关切,却是货真价实的舐犊情怀。
      是以丞暄虽位及亲王又被委以重任,却总觉不得父亲宠爱。
      慕王换了个姿势歪着,闭上眼睛缓缓开口道,“我十岁那年,母妃尚是荣华正好的光景。因那日是我生辰,皇帝虽从不正眼瞧她,依例也是要宿在皇子生母寝宫的。她很高兴,午膳过了便开始张罗接驾的事,我虽有些懵懂,却已明白父亲并不中意我们母子,须得好好卖巧装乖博他的欢心,母妃的眉心才会展开一些。那时比我年长的太子和六皇子均仅是读书而已,比我年幼的老八、老九更是字都认不全,我却已能看懂兵书、撰写策论。我将自己写的几篇得意的文章分别工工整整地誊写了一遍,收在一个匣子里,只等他晚上来了过问我的功课。”
      皇帝那日几时过去的,我不敢问出口。
      “实则倘是别的皇子生辰,圣上大多午后便过去,与妃嫔说说话、教皇子下下棋。只我母妃宫里,他非要挨到晚膳时才不情不愿地过来。申时三刻用晚膳,我与母妃等了一整个下午,直到酉时过了,他也不曾来。及至快打更了,才有一中人来周知各宫:韦婕妤诞下一位皇子,母凭子贵,圣上当时就封了昭容。我们母子这方明白,原来圣上一直在韦婕妤宫里等十二皇子出生。又过了会子,圣上打发人来送了许多古玩珠宝,还有,还有……”慕王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虽无波澜,面上却是惨白一片。
      “还有什么?”
      慕王闻言一怔,略回了回神,道,“还有些吃食补品。”
      我亦不再追问,只劝道,“圣上虽九五之尊,却也难免慈父情怀怜爱幼子,殿下不必太过介怀。既都是圣上的儿子,自然手心手背都是肉的。”
      慕王嗤笑道,“呵,都是圣上的儿子?只那一个两个是他的儿子,江山社稷一盘棋,余下的……皆是棋盘上的棋子罢了。”他瞧着疯疯癫癫的,竟显得有几分可怜。
      自古天家无父子,老尹家功勋虽重门户却小,父子兄弟间均是亲密无间的,大约我终难设身处地体会丞暄之痛吧。
      我道,“不说这个了,天家之事常人自然难琢磨。且说说殿下今日早膳为何不吃寿面吧。殿下挑嘴,王府里的人谁不知道,平日里这个不吃那个不爱也便罢了,生辰吃面取的是个好意头,哪怕只略吃下些也是好的。”
      他瞥了我一眼,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省得。只是,这世上谁盼我多活几日呢?纵有人盼我长命百岁,我也需长命百岁的成才行啊。”
      他又说这样的话,我无言可辩,更不忍认同,索性扯了一床毯子给他盖上,又让出足够他睡下的位置,“殿下昨夜没睡,这会子想必困了,不如先歇一歇,有事了我叫你。”
      慕王打了个呵欠,点点头,“有事他们自会去问梅让,我若不醒,你也不必叫我。”说罢,便转过身睡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十五回 寿星带恙赴西北,细作恻隐暖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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