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芳亭》南柯子

21、桃源秘史

　　一阵暖风拂来，春阳开始复苏。凌云鹤起了个大早床，背着鱼网来到山下溪流边。但见枯草泛绿，野树生芽；尤其是那夹岸的桃林新绽蓓蕾，宛如妙龄女子娇怯的笑靥。凌云鹤心中不觉荡起一丝涟漪，痴痴地循着那桃林向前走去。只听“啪”的一声响，凌云鹤吃了一惊，四下里一望，原来溪水自此折向东南，在此积成一个深潭，一条白鱼梭出水面。凌云鹤此时方忆起前来的初衷，当下将网向潭中漫天撒去。一拉网，竟沉沉的似有千斤重。他拖着鱼网正僵持间，一条大鱼猛一挣扎，将他顺势带将下去。“啊呀……”凌云鹤话音未落，便跌入水中。
　　这时，潭底一股巨大的涡流将凌云鹤卷入一洞中。洞外是白浪滔天，里面却滴水未进。凌云鹤惊悸莫名，猫着腰向洞内钻去。初时伸手不见五指，及至爬出约二十丈，渐渐透出些光亮，已能半身站起。又走出十余丈，终于出了洞。眼前出现另一重天地：田野如棋格般整齐，长势正劲的麦穗在风中涌起层层碧浪，田埂上是一排排繁茂的桃树，开着红、黄、白、蓝、绿五色桃花，鲜极，艳极。
　　凌云鹤正惊疑间，忽从背后传来一小儿的“啊啊”之声。他扭头一看，正要问个究竟，那小儿已远远跑开，眼里满是惊惶之色。不一会，只见领头的那个小儿又来了，后面跟着一群拿着铁锹、锄头等农具的男女老幼，面色悲哀而又愤怒，口里同样发出“啊啊”之声。凌云鹤暗想：“难道这里的村民都是哑巴不成？”他拱手解释道：“我乃一介山民，今日打鱼误入贵地，多有冒犯，还请诸位海涵。”那伙村民互相交换了几个眼色，突然一拥而上，将凌云鹤打翻在地，五花大绑起来。凌云鹤怒道：“住手！你们凭什么抓人，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那伙人充耳不闻，将他押往一所道观后，倒也不再为难他，派两个精壮汉子守在门口，余者散去。凌云鹤仔细打量道观，堂上仅供奉着一尊丈余长的泥塑道士，神龛的红漆木牌子上以小篆书“先祖徐巿之位”六字。
　　“徐巿，那不是给秦始皇炼丹的方士吗？”凌云鹤正胡乱猜疑间，忽见那伙人簇拥着一位老者进来，指着凌云鹤“啊啊”地做着各种手势。那老者一袭皂衣，一双犀利的鹰眼锋芒内蕴，自透出一股不怒而威的震慑力，想必是此间族长。一个精壮汉子将一盆清水放在凌云鹤身侧，水中赫然有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那汉子左手掀开他的上衣，右手操起牛耳尖刀，对准心脏正要剜去。凌云鹤双目喷火，昂首道：“我凌云鹤何罪之有？都道我大晋政治清明，谁料还有这么块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藏着一伙暴徒！”他仰天长叹，“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只是我死得不明不白呀！”那老者忽以手势止住持刀汉子，开口道：“先生方才所说‘大晋’何意，难道当今天子不是那暴君秦王么？”凌云鹤哑然失笑：“老丈此言大谬！当今已是我大晋太元十五年，从秦至今历时五六百年，江山已数易其主了！”当下将从秦至当朝的历史讲述一番。众人皆唏嘘不已。老者忙命人给凌云鹤松绑，连声赔礼道：“方才错怪先生了！山中无日月，我徐氏一门从武陵避难至此，一直不曾有外人来过，已不知多少年了。今日乍见先生，还以为又是暴君派来的探子，前来捉拿我徐门呢！”
　　老者道出个中原委：这徐氏先祖徐巿本出身于武陵一带的望族。一日妻子乘软轿从娘家赶回，一阵风卷起轿帘，恰好被途经此处的大将蒙恬窥见。蒙恬见色起心，命人生生抢了她去；为了断她的后路，又派人将徐巿抓去修筑万里长城。徐巿恃机逃走之后，不敢回家，便出家做了颇受人尊敬的方士。后闻秦王为求不死仙药，以重金诏告天下方士炼制金丹，便应诏前往，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博得秦王的信任。本想骗些钱财后及时收手，岂知官兵盯得极严，徐巿只得查阅前朝的炼丹古籍，搜集龙肝、凤髓、狐唇、鲤尾等天下奇珍九九八十一种，经过七个七七四十九天，终于精炼出金丹二粒，献给秦王。这二粒金丹食用后虽说不能长生不老，养颜健身、延年益寿却是无疑。
　　适逢蒙恬在秦王身侧，见这方士有些面善，心中惊疑不定，后来终于想起此人与自己有夺妻之恨，见秦王如此宠信于他，暗中恼恨不已。他思得一条毒计，借巡视炼丹之名，暗将其中一粒金丹涂了鹤顶红。
　　秦王向徐巿微一颔首，面含赞许之色，拿起金丹正要送入喉中，蒙恬阻道：“陛下且慢！陛下乃万金之躯，如何轻信一个云游方士的言辞？这金丹共有二粒，倒不如末将取出其中一粒，喂给一条狗试试。”秦王命人牵来一条威猛高大的猎犬。蒙恬阴阴一笑，将那粒涂有鹤顶红的金丹塞入猎犬口中，那猎犬满地乱滚几下，顷刻间一命呜呼了。秦王气得须发怒张，眼珠暴突：“好你个徐巿，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借炼丹之名弑君！”蒙恬犹不解恨，又火上浇油：“这徐巿本是武陵一带的暴民，不知怎的披一身道袍，就做起了得道方士。”盛怒之下，秦王下令将徐巿一干方士共计四百六十人，活埋于咸阳；徐氏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并传布天下，以儆效尤。蒙恬便将剩下的那粒金丹私吞了。
　　却说徐巿侍童徐保，因心念主人，便在徐巿门下充当一名弟子。炼丹方士人数众多，是以形迹未曾败露。徐巿进献金丹的那一天，徐保正巧去了街市，因此躲过一劫。他当即快马加鞭赶回武陵送信，带着徐氏一族老小百余口逃往山间，沿溪流向前行进。不久，官兵漫山遍野席地搜来，渐渐将徐氏一族逼到一处浪高水急的深潭边。徐保见退路已断，挺身站起，奋臂高呼道：“今日横竖是一个死，就算是葬身鱼腹，也强如落在暴君手里！”毅然赴身清潭。徐氏一门百余人纷纷跟着跳了下去，激射起千万朵水花。那些官兵看到这悲壮的一幕，相顾失色，回去交差不提。也是徐门命不该绝，百余人中仅少数撞上潭底石头身亡；大部分被卷入一个洞中，除衣衫湿透之外，竟毫毛未损。后来便发现了这块天地。此处以五色桃花最为繁盛，故取名桃源村。
　　凌云鹤不解道：“为何除老丈之外，余者都不能说话？”老者道：“自从我徐门避难于此，深念上天的好生之德。细思人间一切祸端，莫不从口出，故我族中约定：每一代除预选出一任族长以号令家族之外，余者自降生之日起便一律割去舌头，以求一生平安。”
　　族长盛情款待了凌云鹤一些时日，由另一山洞从陆路将他送出。凌云鹤出山后方发觉又逢乱世，而人间倏忽已过数十年；返回故里，竟无一人能识得他。凌云鹤几疑身在梦中，手中却分明还拈着一枝带露的五色桃花。他怅然若失，想循着先前做下的暗号回到桃源村，却再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2003年5月22日于东湖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