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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5 王之大义(下) ...


  •   (四)
      观察敏锐的路德维希注意到了宗像有一瞬间握紧杯子的动作。他放下指间旋转的钢笔,什么都不在意似地说道:“并不是必须。你看现在,德累斯顿石板在日本,其余两块石板下落不明,但你们七位王……哦不,现在是只剩下两位王权者了……你们不都生活得好好的吗?”
      “您的意思是……”
      “宗像,凭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我想你已经得出答案了。但为什么,这个时候却不愿相信呢?”路德维希反问了一句,但依旧为宗像做了更为明确的解释,“如果三块石板能够合而为一,那么它的影响范围便不仅仅是日本了,而从中诞生的王权者也会处于世界各地。至于平衡力量一说,仅在德累斯顿石板影响下的王的力量,并不能长期处在稳定的状态,一旦从石板中汲取的力量过度,便容易失衡暴走;同样,各位王权者的能力也会带来不同的缺陷和弊端。”
      宗像扶了下眼镜,刚才那小小的动摇仿佛从一开始便不存在。他的视线与路德维希湛蓝深邃的眼眸交汇,嘴角带起浅浅的笑弧:“我并非不愿相信,而是……由知道得最为清楚的您告诉我,我觉得最是恰当。”
      “口是心非呢。……不过没想到你也会心神不定。”
      “是吗?”宗像反问。
      来自微笑着的男子那方陡增的气势让路德维希甚有压力。
      不过,这样也只是让路德维希觉得更有兴致罢了。他话锋一转,颇为好奇地问道:“宗像,那位已逝的赤王,叫什么名字?”
      宗像没有料到路德维希会突然将话题转向这个方向,顿了几拍后,也顺应中年人的意思,说出了那个名字。
      ——周防尊。
      当说最后一个音节时,宗像突然意识到——时至今日,周防尊的面容,只是一回忆,依然清晰如昨日相逢。

      “周防尊吗?是个什么样的人?”路德维希又喝了口咖啡。
      “性格自大、行为粗暴的野蛮人。”
      “青之王和赤之王,处于水火不容状态的两位王权者。你这么觉得,倒也没错。不过……宗像,我看你其实也并不是很讨厌周防吧。”
      “不,您想多了……我非常讨厌那个野蛮人。到最后,我的忍耐力到了极限,便一剑将他斩杀了。”宗像用讥笑地口吻说道。也不知,他到底是在嘲讽周防尊,还是在嘲讽自己。
      路德维希哼笑:“玩笑话吧。”
      “呵,……确实是玩笑话。”
      刚才还板着一张脸,显出上位者姿态的宗像笑了。他放柔了表情,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便单刀直入地说了,讨厌周防非假,我们一向合不来。不过,我也将他视作朋友,却是真。但身为王,有时候……”
      路德维希没有任何预兆地接了下去:“有时候,身不由己。”
      “这便是被命运掌控的感觉吧。”
      “觉得厌恶吧。”
      宗像轻挑眉头:“厌恶与否对结局而言,不会有任何改变,不是吗?”
      “或许有改变的机会。”
      “路德维希先生,您是何意?”
      “我虽然远离德累斯顿石板很多年,但隐隐约约地还是能接收到从石板那里传达给我的意志……都是些很抽象的东西。”路德维希耸耸肩,优哉游哉,答非所问地说道,“我知道历任赤王,都是因为力量太过霸道却不稳定,从而落得个力量暴走而掉剑的结局;以及,与之相对的青王,每次都要给赤王收拾烂摊子这两件事……当然,除了隐约的感应,我也有稍加打听,要不然也没有这么清楚明了。……宗像,上一代的青之王是受赤之王牵连而毁灭,就现在的你而言,是踏上了和他一样的老路,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与之前不同的是,谈及关于他自身的命数,宗像反而显得格外平静。他举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之后,说道:“若真如此,也是尽了大义。虽有遗憾,却也无悔。”
      “你这真不是冠冕堂皇的话?”
      对于这样的反问,宗像看上去一点都不在意,他姿态轻松,声音低沉:“您觉得是便是,不是便不是。”
      路德维希突然哈哈地笑起来,不过因为还在图书馆内的缘故,自然收敛了不少。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此时却笑得像个孩子般。笑声渐消之后,他看着宗像,忽然又叹了口气。
      “宗像,我非常欣赏你,也同样欣赏你的大义。只不过,有时候太过理性,伤了的还是自己。”
      “我会记着的。”宗像的微笑,乍看之下,只是表面的迎合。
      “好了,说明你来时的目的吧。”路德维希像是受够了宗像似的,语气添加了些许不耐烦。
      宗像收起脸上的笑意,并未立即说话。
      这一次,阅览房内的沉默比前几次要显得更压抑了几分。隔壁两边传来的轻笑声,更是凸显出了这个空间的寂静。
      “宗像,你这种施压的方法,对我可没有一点用处。”路德维希的声音蓦地响起。
      “那我就明说了。……您知道其余两块石板的下落吗?”
      “知道。”路德维希回答得轻松极了。
      “请您告诉我。”从宗像悠然道出的声音中似乎听不出任何急切,但他的眼神却深邃了许多,变得有些晦暗难明。
      路德维希深深地盯着宗像,似乎要将宗像表情的每个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宗像,即使你找到了也没用。……其余两块石板,在前年下半年,已经损毁了。”
      路德维希接下来说的话,宗像听得分外清晰。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两块石板损坏的缘故,那时候,赤王周防尊的力量才更难以控制。如若不然,他也可以再活个几年,至少不会英年早逝。”
      但无论如何,周防的死已是定局。
      说来,这样的结局其实对于宗像和周防来说,也是各有所归。尽管之前说了“遗憾”二字,毕竟——他失去了唯一的友人。
      宗像定了定神,眼神恢复了清明。
      周防对世界而言,只是渺小的一人;失去他,世界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路德维希先生,在很久之前,您是否在一家名叫「HOMRA」的酒吧遇到过一个男人,然后将石板总共有三块的秘密告诉了他?”宗像转而问道。
      路德维希稍一回忆,然后有些苦恼地摇摇头:“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活了这么久,如果我事事都记得清楚,我的大脑可不是你们王权者,可承受不了。不过那个酒吧我倒是记得,以前有段时间我确实经常去。”
      宗像基本可以确定那个告诉奥古斯特父亲关于石板之事的人就是面前的路德维希。在奥古斯特父亲笔记中有一句话如此描写——那个金发男人的话让我醍醐灌顶。
      “那还真是遗憾,遗忘也是没办法的事。”
      “无比重要的人和事物,我可还是记得的。就算在活百年——不过也要能活到这个岁数呢——那些铭刻在生命里的记忆无论如何是忘不掉的。比如说,两年前的赤之王掉剑一事,我相信你,是不会轻易忘记的吧?”
      “阁下说的没错,确实如此。”宗像没有反驳路德维希的话。
      “宗像,你会觉得白来一趟吗?”
      宗像微微挑眉,“何来白来一说。只是能见到您这样的人物便是不虚此行了。至于石板的损毁,也是命运吧。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于人,人有时也只能随着命运顺流而下,我也只是了解到,原来我也是有如此无力的时候罢了。”
      路德维希有些惊奇:“宗像,原来你也有这么率真的一面。”
      “哦呀,很奇怪吗?”
      “也并非奇怪。不过以你的性子,说出这样的话,却还是有颠覆命运的意志吧。”
      宗像喝着咖啡,默默听着,等路德维希语毕,便道:“路德维希先生,今日很高兴能得见你。”
      “我也挺高兴认识你的。宗像,你比其他人都要有意思,虽然年纪小,但和你说话,一说就懂。”
      宗像一愣,然后有些无奈地笑了:“原来您是把我当小孩子吗。”
      “哈哈,有几分吧。要走了吗?”
      宗像在路德维希说话的时候,站了起来:“我还会在德国待几天,既已知晓了石板之事,虽然有些麻烦,但还有一些叛逆的家伙需要我处理。”
      “需要帮忙吗?"”
      “您客气了。”
      路德维希放下喝完见底的杯子,也站起身,平视着宗像,狭促地说道:“我还真的就只是客气地说说。”但宗像的表情却没有任何波动,路德维希一下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无趣地叹了口气:“……开玩笑的,我帮你,反正除了工作时间,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这一切像是都在宗像意料之中,他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有您的相助,我应该可以省事很多了。”
      “不过我可不会和你一起出去,这段时间我大概能感觉到德国境内一些异能者的位置,我告诉你,你可要自己去应付。”
      宗像点点头:“不管如何,都很感谢您的帮助。”
      “还真是生分呢。”
      “哪里哪里。说到底,我和您也才相识不过半天。”
      “这倒也是。”
      路德维希将宗像的反应都看在眼中。宗像本身确实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人,但却也是个极难接近的人。难接近,说的并非表面,而是真心。
      当然,路德维希也不求宗像和他以真心换真心,因为他也并不需要什么人的真心。他是个怕麻烦的人,并不想在王权者之间掺和,帮助宗像寻找逃窜的异能者也只是因他挺欣赏宗像此人。
      活了那么久,找点感兴趣的乐子也不容易。
      不过,一旦谁有机会得到面前这位青之王的真心,想必便是一生的幸事了。

      这天,在宗像离开的时候,路德维希又忽然叫住他,说自己想起来有一事忘记告诉宗像了——关于另外两块石板之前流落到何处,又是如何损坏的前因后果。
      “有兴趣听吗?”虽然这么问了,但路德维希已经又坐回了椅子上。
      “免费的有趣故事,为何不听。”
      事实上,宗像早就想到了这两个问题。然而,关于石板损坏加剧周防暴走之事果然是让他的思维产生了短暂的混乱,竟然忘记了询问。
      还真是……周防,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宗像在心中苦笑。

      (五)
      在发现三块石板后不久,连年的战乱致使三块石板流落异地。西班牙人保住了其中一块,其余两块分别被德国人、法国人抢走。这是路德维希没办法阻止的。随着其中最大的一块石板落至德累斯顿,他也跟着回到了自己曾经的故乡。
      这时候,路德维希对石板将会经历的命运已经有了初步的认知。所以,他只是间或查探一下石板的所处位置,并没有做什么将三块石板集结的打算。
      其实,如果当初他意识不坚定,会有统治世界的想法也说不定。
      等到德国人发现石板可能拥有力量时,已经过去了三个多世纪。那时的路德维希更是对世事兴致缺缺。有时候,他觉得当初石板选择他站出来,还真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因为他并非是一个有什么远大理想,又或者有雄心壮志的人。
      ——但又或者,这个世界所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人。
      路德维希说,他的日子越过越普通,因为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怕变化不大的容颜引起骚动,所以他总是在三个国家间兜兜转转——当然也有过去其他国家的经历。

      二十世纪初,当德国人在发现石板可能拥有力量后,教会便将其藏于地下室中,并且组织了一支秘密的研究团队——自然当时第一批研究人员中还没有威丝曼。当他们发现了石板真的拥有力量后,这个消息迅速无比地传到了西班牙和法国人的耳中。
      但其余两块石板,在离开主体之后,确实是如普通石块无异。当西班牙和法国的政府决定合作抢回德国的那块拥有力量的石板时,一战和二战接连的爆发终结了他们的行动——当时法国人已经将他们手中的石板送到了西班牙人手中。二战之后,在一片混乱的世界中,除了被国常路大觉运回日本的,被后世之人冠上“德累斯顿石板”这个名字的石板外,其余两块看似没有任何力量的石板,被研究者和世人渐渐遗忘,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虽然路德维希对石板没有多大的兴趣,但石板却依然会将各种意识,一点一点地传到他的脑海里。他就像一个与石板永远都脱离不了的连体婴。
      “您这是在抱怨吧?”宗像问路德维希。
      “你觉得呢?”路德维希反问。
      “那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有点像是叛逆期的孩子。”
      宗像用佯装严肃的口吻说完之后,路德维希低声笑起来:“或许是吧。”

      后来,因德累斯顿石板最初完整的抄本保存于萨克森州立图书馆,路德维希成为了这里的图书管理员。前年的下半年感应到两块石板被破坏时,也着实有几分胆战心惊,之后隐约发现这也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便也就顺其自然了。
      虽然宗像的表情没变,但路德维希却怎么都觉得其中包含着一种鄙视他默默不作为的含义。他握拳抵住嘴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那两块石板在被西班牙人和法国人遗忘的同时,也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市被人当作了建筑材料,可以说是彻底损坏了。当时我的潜意识中有些微妙的感应,便火急火燎地前往马德里。找到石板时,他们已经是某处新住房材料的一部分了。”
      在路德维希叙述的时候,宗像亲手帮路德维希再次泡了一杯咖啡。此时此刻,当路德维希叙述至此,宗像嘴角扯出一抹嗤笑:“我忽然发现,全部都交予命运一说,有些可笑。”
      “哈,你这是在怪我吗?”路德维希肯定地反问了一句,眼神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嘲弄,细看却似乎应是欣赏。
      “您觉得是便是吧。”这次宗像却是似乎连绕圈子都不愿意了,眸光冷凝,不过这样的冰冷注视也仅是一小会儿。随后他再次站起身,这次是真的将要离开。
      “路德维希先生,我明日再来找您。还是这里碰面?”
      面对虽然表现谦卑有礼的男子,路德维希第一次觉得有些不爽快。他暗自摇头,接着跟着站起身:“所谓命运,你以后便会明白的。”
      对于抽象的事物,路德维希也只是有些抽象的概念,依他的性子,从来都无意与人说破。当然,若他真能将背后及将来的种种全部说出,对宗像而言可能无害,但谁知道,是否会给宗像的心境造成什么改变。
      虽说,宗像礼司的话,不论是何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阁下不用送我了。”
      路德维希耸耸肩:“行,那我就不送你了。不过,最后还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但说无妨。”
      “如果有机会让你改变过去,你愿意吗?”
      “……那要看是什么过去。不过,大多时候,我走的路,我都只想前看,很少后退或者回头。”宗像说完,接着道别,“那今天我就此告辞。”
      路德维希点了点头:“那就明天下午两点吧。”
      “好。今日多有叨扰。”
      “我也很愉快。明日再见。”说着,路德维希再次坐回到椅子上,抬头微笑望着宗像。
      宗像向路德维希颔首,随后转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之际,他说了一句话,路德维希听后,只觉得宗像虽然做到了青王十足的理性,但也正是太过理性,在某些方面成全了他人,却也很容易亏待了自己。
      不过这些都和路德维希无关就是了,他终究,还是怕麻烦。
      ——“刚才我有些太过情绪化,请多见谅。说来,我现在倒是很想尝试扭转命运的感觉。……告辞了。”这是今天,宗像留下的最后的话。

      宗像走出阅览房,朝地下图书馆出口走去的时候,不意外地碰到了雷奥。
      “先生,您这是要走了?”雷奥有些急切地问。
      “太阳都快落山了,也差不多是时候走了。”
      雷奥怕下次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男子,或许……再也见不到,那在这之前知道男子的名字也好。于是他主动地,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先生,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宗像礼司。雷奥先生,有机会再见。”宗像对着雷奥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然后在雷奥忙不迭地点头中告辞离去。
      而当第二天下午雷奥又一次见到宗像时,着实惊喜得吓了一跳,然后在宗像的一个招呼下又飘飘然了起来。当然,这是后话了。

      宗像走出图书馆时,夕阳的余晖侵染了视界的西方。
      今天确实收获颇丰,然而一早的情绪波动到如今这一刻,早就淡然如初。宗像不会告诉别人,但愿意对心中的自己承认,这一切,甚至让他的心情变得有些失落的原因,皆是因为他本不用斩杀周防,周防本不用在那时死去,他本不用失去——心中意义上,唯一能与之互相嘲讽,间或在镇目町某个酒吧或者澡堂相遇斗嘴的朋友。
      他自恃强大,在某些方面,也是个普通人。
      又或许,不知在何时,除了“朋友”这样称呼的关系以外,他对周防还产生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然而这种心思,也要当事人还活在世上才有研究的趣味。因为如今,再怎么仔细琢磨也只是徒劳,只是空谈。
      ——周防,如果你还活着,想必不会放过这个能好好嘲讽我一番的机会吧。不过,你活着,我也不会轻轻松松告诉你便是了。毕竟,儿女情长与我们身上肩负的大义,说来也只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再见吧,周防。”
      当时的宗像,对远方如那日从周防身上流出的鲜血般殷红的落日自言自语。然而,他却万万没有想过,他这既定的终究遭遇掉剑之觞的人生轨道,很快即将改变。
      命运的洪流,即将发生逆转——对于此时的宗像礼司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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