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若梦踏仙歌》夏念南

7、07.寒翊

　　07.寒翊

　　怀仙站在高台上，咿咿呀呀唱着的正是一曲凤求凰。这曲子起源于西汉年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二人之间的情爱，正是司马相如写来赠与卓文君，表达自己爱慕之情的。他们二人之间的爱大胆而热烈，司马相如上卓府求亲不成，二人便不惧世人唾骂携手私奔，在民间过起了粗茶淡饭、耳鬓厮磨的生活。
　　怀仙对于情爱二字仍旧懵懂，可她的心里却盼望着能轰轰烈烈地爱一场，若有人能不顾一切地爱她，她必然也会真诚相对，生死相随。
　　怀仙的歌技深得落春苑流音的真传，虽在情感上有些许欠缺，却把歌曲的抑扬顿挫演绎得淋漓尽致，更有几个花音，一般的歌者根本就唱不来。
　　台下大部分百姓虽不懂音律，却仍是觉得高台上的小姑娘厉害极了。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海月楼某厢房内，一玄色长衫的男子正坐在窗边品茶，他对面站着一名面容冷峻的黑衣男子。
　　“主上，已经调查清楚了，昨日郊外狩猎之时，暗杀您与太子殿下的确实是九王爷……”
　　黑衣男子的话刚说至一半，玄色长衫的男子便朝他摆了下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黑衣男子噤声，有些不明所以，却见玄色长衫的男子推开了厢房的窗户，窗外传来一阵清脆而婉转的歌声。
　　玄色长衫的男子顺着歌声望去，看着不远处高台上那抹单薄的身影，原本狭长而冷漠的眼里竟出现了暖暖的笑意。
　　“黑鸦，你可还认得她？”
　　被唤作黑鸦的黑衣男子微点了一下头，“嗯，是……”
　　黑鸦正欲说出名字，男子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一世她唤作怀仙，她已不是她了，我只愿她这一世能快乐到老。”

　　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尝一口，却觉得今日的茶尤其的苦。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玄色长衫的男子苦笑一声，这曲子放在他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杂耍高台上的表演正进入高潮，小猴子在钢丝上摇摇晃晃地走着，台下观众的心也跟着它一起摇摇晃晃，有时它还会故意装作要摔下来了的样子，引得下方一阵阵惊呼。
　　怀仙在高台另一端看着都不禁为小猴子捏一把汗，但唱曲儿的事情却一点儿没耽误。没多久，曲儿唱完了，表演也到了最吸引眼球的时候。
　　怀仙把事先准备好的桃子顶在头上，只见小猴子在钢丝上连翻了好几个筋斗又做了好几个高难度动作，最后在距离怀仙半丈开外纵身一跃，在空中连翻了三个筋斗，眨眼间就到了怀仙眼前。
　　怀仙本就腿软，吓得赶忙把眼睛紧紧闭起，只觉得左边脸颊处一阵刺痛，有什么狠狠地砸在自己头上，好不容易掌握的平衡此刻尽皆破坏，在台上摇晃了几下，直直地一头往下栽去。
　　台下得看客皆大惊失色，一时间叫喊声此起彼伏。
　　倒是怀仙只紧紧地把小猴子护在怀里，小声安慰：“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千钧一发间，只见半空中黑影一闪，怀仙已被玄色长衫的男子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怀仙有些惊讶的抬头，一张小脸因为过度惊吓而变得苍白，她看着来人，手无力地攀上他的脖颈，好不容易才凑到那人耳边，小声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男子望着怀中昏沉睡去的怀仙，唇角微微勾起，当然见过……
　　原来，她竟还是记得他的。

　　男子脚尖刚刚着地，小猴子就立刻从怀仙怀中挣脱出来炮回了自己主人的肩上。
　　杂耍班子没想到会出这么个意外，都停下手中的表演，聚成了一团。
　　耍猴人朝敲锣人递了个眼色，像是在问他怎么办。
　　敲锣人一双贼精贼精的眼睛把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道，确定眼前这人他们确实惹不起后，立刻低首哈腰地问道：“公子，您是不是认识这小姑娘啊？”
　　男子凉凉一笑，“你说呢？”
　　再轻描淡写不过的语气，却让在场所有人心中一寒。

　　敲锣人紧张地擦了擦额角的汗，“呃，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她与您有关系，若是早知道就是借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定不敢动她……”
　　男子阻止敲锣人再说下去，修长有力的指尖轻抚过怀仙左脸上那道浅浅的血痕，药都给她下好了，若不是他正好遇到她，那她岂不是要傻傻地任他们宰割？
　　想着，男子嘴角的笑意更冷，“有什么话，你们留着跟他说。”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倏地出现在了男子身前，正是黑鸦。
　　他朝男子微一躬身，“主上，该怎么处置？”
　　男子手一扬，眼底凉如水，淡淡答：“你随意。”
　　抱着怀仙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又停下，“那猴子给我留下。”他的小丫头喜欢那家伙。

　　怀仙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黑亮的眼睛好奇地在陌生的房间里看来看去，最后在看到窗外快要变黑的天色时,猛地坐起了身。
　　“呀！什么时辰了！”
　　说完才看到房间里还坐着另一人，正是之前救他的男子。
　　她立刻下床，朝男子微微俯身，“怀仙感谢公子今日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来日怀仙必当报恩。”
　　男子笑盈盈地看着怀仙，只觉得眼前一本正经的她实在是有趣得紧，他起身踱至怀仙身边，嘴角笑意渐浓。
　　“报恩？那你先说说，怎么报？”
　　这个问题怀仙还真没想过，傻愣愣地看向男子，“啊？”又觉得这样直接去看一个刚认识的人不礼貌，马上收回目光，想了想说道：“日后若是公子遇到了难处需要怀仙帮忙，怀仙定当竭尽全力，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男子笑得恣意，凑到怀仙耳边压沉声音问道：“可是我说什么都会答应我？”
　　怀仙被他低沉的声音撩拨得心底一动，后退一步，抬眼看了看男子狭长的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趁人之危？”男子反问。
　　“你看着不像坏人。”怀仙实话实说。
　　男子又是一阵轻笑，“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说我不像坏人的。”
　　“你救了怀仙便不是坏人。”
　　男子眼中的笑意更浓，撩拨怀仙的低沉声线此刻又低哑了几分，“那好，我不求别的，只要你以身相许。”
　　“啊？”怀仙又傻了，呆呆地去看男子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好似沉淀了百年孤寂，那些孤寂背后一半是认真，一半是期待。
　　怀仙被男子看得心中一痛，连忙低下头，慌乱地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以身相许这件事不是要两情相悦吗？我心中……我心中……已经有意中人了……”
　　听得怀仙的回答，男子的脊背微微一僵，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不过只是瞬间，他便恢复如常。
　　他委屈地撇撇嘴，一脸失落，“这样啊，那我也不能勉强你跟我成亲了，不然你一定觉得我没有成人之美，那就不要以身相许了，不如……”
　　不如？怀仙等了良久也没等到男子的答案，抬头疑惑地看他，却感觉有一片温软从自己的嘴角一滑而过。
　　她的脸腾地变得通红，刚刚眼前这男子居、居然……亲她了！

　　怀仙捂着自己的嘴唇连着退了好几步，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你……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倒是男子无所谓地一耸肩，“刚刚不是你说竭尽全力在所不惜的么？怎么才亲了你一下你就接受不了了？那好那好，你要是真觉得吃亏了，大不了我让你亲回去，我跟你说，这世上想亲我的女子多了去了，你亲我一下，保证不吃亏。”说着，男子把脸凑到怀仙面前，先指了指脸颊，“你是要亲这里，”又指了指嘴唇，“还是要亲这里，亲这里我会更高兴哦。”
　　顿时被男子无赖得没了脾气，怀仙用手指推开他的脸，嘟着嘴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得肚子先咕咕叫了起来。
　　怀仙一阵尴尬，看着男子干笑，男子却是收起一派轻佻，轻轻捏了捏怀仙的脸颊，“饿了？我带你去吃东西。”

　　怀仙吃东西的时候，顺便向男子打听了一下白天发生的事情。
　　她都不知道，原来那敲锣人打一开始就对她没怀好心，准备绑了她跟他们一起卖艺。他让耍猴人在小猴子的指甲里涂了蒙汗药，小猴子在表演结束时抓破了她的脸，难怪她一觉睡到快天黑才醒。想到自己差点被坏人绑去，怀仙仍有些后怕，包着满口食物不禁又连连跟男子道了几声谢。

　　待得怀仙吃完，男子朝门外唤了句：“进来吧。”
　　黑鸦立刻进了房，手里还牵着白天和怀仙一同表演的小猴子。
　　怀仙一见到小猴子立刻喜笑颜开，“它怎么会在这里？”
　　“是那伙卖艺的杂耍人送你的，算是赔礼道歉。”
　　“你是说，它以后就是我的了？”
　　男子轻轻点头，怀仙立刻去接黑鸦递过来的绳子，抬头想跟黑鸦说谢谢，却发现他的脸上全是抓痕。
　　“咦？你的脸怎么了？”
　　“小伤而已，姑娘无需记挂。”
　　虽然脸上仍是一派冷峻，可心里早已欲哭无泪，想他黑鸦英雄一世，却没想到最后在一只猴子手里落得一身伤，这要是说出来，简直丢人！

　　怀仙跟小猴子耍玩了一阵，回神时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她微微皱眉，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男子见状，放下手里的茶杯，问：“可是想要回家了？”
　　怀仙点头，“嗯。”
　　“现在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在何处？”
　　“城北落春苑。”
　　男子微微皱眉，“怎住在那里？”
　　“怀仙没有父母，十岁那年被灵汐姐姐所救，便随着她一起在落春苑住下了。”
　　“你与灵汐同住？”男子有些惊讶。
　　怀仙微微偏头，“你认得灵汐姐姐。”
　　男子笑，“医圣灵汐，自然认得。你与她一起，我便也放心了。”

　　二人说着，已经走到了宅子的大门前，却见门外站着一名白衣男子，似是等候多时了。
　　怀仙见着他，立刻开心地跑过去，一头栽进了男子怀里，“元赋哥哥！”
　　玄衣男子看着这一幕，眸中的笑意渐冷，怀仙说过的话在他耳边响起。
　　“不是我不愿意，只是以身相许这件事不是要两情相悦吗？我心中……我心中……已经有意中人了……”
　　想必，这就是小丫头口中的意中人了，只是没想到他竟与那人这般相似。
　　小丫头，即算投胎转世，即算记忆全失，可你喜欢的仍旧不会变，对么？

　　“元赋哥哥，是……”
　　怀仙正要告诉洛元赋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那男子的名字，立刻转头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夜寒翊。”男子立于台阶之上，淡淡答道。

　　问得了名字，怀仙这才继续跟洛元赋说道：“是夜寒翊救了我，他还给我吃了糖醋排骨，红烧蹄髈，清蒸鲈鱼，桂花糕，糖蒸酥酪，还送了我这只小猴子，他人可好了，我很喜欢他！元赋哥哥，你寻不着怀仙着急了吧，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乱跑了！”
　　怀仙拉着洛元赋的手臂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洛元赋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她脸上的伤，待她说完了，他才轻轻抚过那道伤疤，小声问：“这儿是怎么弄的？”
　　“这个我回家再跟你说，反正是夜寒翊救了我。”

　　洛元赋闻言，微微皱眉，却仍是朝夜寒翊微微躬身，“多谢公子。”
　　夜寒翊笑，眸中却尽是寒意，“不必多礼，救她本是我分内之事，无需公子挂心。”
　　这话说得不留痕迹，却硬生生地把怀仙和洛元赋的关系给划分开了，洛元赋心中不喜，却也不反驳，只立于台阶之下，望着夜寒翊。
　　二人间，颇有些对峙的味道。

　　怀仙一点也没发现二人的不对，拉了拉洛元赋的衣袖，“元赋哥哥，我累了，我们回家吧。”
　　洛元赋低头看她，温暖一笑，点头。

　　月光下，二人并肩而行，洛元赋牵着怀仙的手，安静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偶尔会有一串清脆的笑声传出。
　　夜寒翊站在门前的台阶之上，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狭长的眸里此刻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待得两人的背影完全消失，他才长叹一声准备回房。
　　黑鸦从黑暗处走出，问道：“主上，可否要我跟着怀仙姑娘？”
　　夜寒翊摇头，“不用，刚刚趁他睡觉时，我已经把我的凤凰血融进了她的血脉里，她若有危险，我自能感觉得到。”
　　黑鸦拱手点头，一闪身，又消失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