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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hapter 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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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做多少梦,才可以过完这一生。
林致溪看到那些画面在他播放,一帧一帧,他的二十八年就这样过去了,倘若当初消散时是怀揣着九分释怀和一分自欺,那么现在重新坐在这个黑房子里,有的就只是无可奈何的悲凉了。
他全都想起来了,二十三年的孤独、两年的幸福、三年的无望,以及那重生的以为是救赎的十几天。
神明把记忆还给他了,在他决定向宋却舟坦诚的这一天。
用意何须多说。
无非是阻止他。
一个无关紧要的配角怎么能更改故事的进程呢?
这是大罪,所以要罚他再尝一遍当初的苦难。
一个无足轻重的配角即便重生了,也要得到相应的惩罚,所以痛苦始终如影随形。
甚至,连这痛苦都能算得上法外开恩,毕竟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面前还是那块熟悉的屏幕,像是能解答他全部困惑的命运。
林致溪坐在地上,失神许久,眼里的神采渐渐黯淡了,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抬眼望向那块屏幕,居然是面无表情的:“这是为了警告我,不要试图改变故事走向吗?”
屏幕没有回答他。
这是句自嘲的话,命运当然不会给出答案。
林致溪轻笑:“原来你们也知道,如果我告诉阿舟全部真相,他不会让我死的,因为他爱我。”
他红着眼眶又重复一遍:“因为他爱我。”
屏幕依旧没有响应。
林致溪用手掌捂住眼睛,咽下几声呜咽,他没有怎样地失态,仿佛绝望到了顶点,身体就给不出太多的反应了。
“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他说,“我还是会死,是吗?”
“即便我知道了故事的走向,知道了只要躲过秦长裴,我不会被胁迫,不会背叛阿舟,我们不会决裂,我也不会被绑架——但其实无论我想出怎样的办法,有怎样的对策,我仍然会死去,只要到那一天。”话音里带上了哽咽,林致溪的手紧紧攥着胸膛前的衣服,“我心脏感受到的痛不是空穴来风对吗?就算我不被绑匪用刀捅死,我也会死于别的原因对吗?车祸?疾病?还是心梗?”
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根本就不会被允许活下去,对吗?”
这回屏幕沉默很久,才缓慢显示:“故事无法更改。”
林致溪轻笑出声,满目嘲讽:“就因为我不是主角?就因为我是一个注定要为情节铺路的工具人?”
笑着笑着,就泣不成声:“可是为什么还要给我重来的机会呢?明明我已经说了我没有遗憾没有执念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捉弄我呢?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和死亡,你们为什么还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嗓音接近嘶哑了,二十五年的光阴,怯懦与隐忍始终是他的性格底色,可这一刻他想声嘶力竭地质问,哪怕对方是能够决定他生死的“神明”。
但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那是痛心的陈情,林致溪紧攥着手弯曲脊背,满脸泪痕:“可是我明明已经打算告诉他所有的真相了,明明我都已经想好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碎我的幻想?难道就因为我不是主角,我就活该被戏弄吗?就活该等死吗?”
他的肩膀发抖:“上辈子我做错了事被人杀死,我认了,我告诉你们,我愿意魂飞魄散,这样就好了啊,这样就好了啊!为什么还要让我重来一次,为什么!这辈子我还没有做错事,难道还要让我自己离开吗?既然如此,何必重来呢?”
没有人回答他,这片空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而林致溪终于明白了重生后为什么会做那些大同小异的梦,他梦到那间黑房子时,当然会觉得落寞,因为他在那里“生活”了三年。
没有人陪他,没有人和他讲话,他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会痛,但他情愿清醒地去看关于宋却舟的桥段,所以他会在睡梦里挣扎。
于是半梦半醒间,心脏有如钝刀进出。
“我以为我和他有无数个美好的明天,可其实没有,我们的缘分仅此而已。”林致溪双手捂脸,他佝着背,唇色苍白,“为什么要给我希望,又让我知道这不过是无稽之谈?”
他的声音空荡荡地回荡,所有的诘问都像一个笑话。
林致溪颓废地塌下肩,讽刺又轻蔑地笑道:“你们给我一场梦,让我知道前因后果,是因为知道我会怎么选择,是吗?”
——知道他的选择,笃定他为了不令宋却舟伤心,不会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他明白,假若宋却舟清楚了因果,知晓了他的处境,按照宋却舟的性格,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已经从那些文段里看出来了,就算是他当时背叛了宋却舟,宋却舟不救他的原因更多是以为那是他和秦长裴策划的阴谋,而不单单是因为不想救他。
纵然那时宋却舟是恨他的,也还是会因为他的死亡痛彻心扉。
这样的爱人,他怎么敢去坦白自己因为只是个配角所以时日无多。
林致溪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怎么对待反抗“命运”的人,哪怕宋却舟是主角,理应是这个世界的宠儿,他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他抬起头,直视那块幽黑的屏幕,如凝视一处轻而易举就能吞掉他的深渊,也许他依然是害怕的,人在未知力量面前总是渺小的,这无疑会使他心生惧意。
然而对宋却舟的爱又令他挺直了腰背,直面好似翻手就能决定他生死的存在。
林致溪努力压平语调:“我愿意接受,如果我的爱人真如书里所写,余生顺遂无忧,我什么都不会说、不会做。”
“我会当这是一场梦的。”他神情悲戚坚定,“只是让我平和地死去吧,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份痛苦了。”
也不要让他在宋却舟的生命里留下太多痛苦。
“我所求的,只有这个了。”
神明没有答复他。
那块屏幕消失了。
林致溪大笑着朝后仰,是一个无所谓会摔倒的模样。
平地在一刹那瓦解了,他直直地跌了下去,不知道哪一个瞬间就会粉身碎骨。
再睁开眼是现世,触目是雪白的天花板,鼻尖嗅到了一点消毒水的味道,很迟钝地,林致溪想他应该在医院里。
昏倒前的画面像碎片涌入他的脑海中,他记得他去机场送了满河一程,回去的途中莫名其妙地倒在了地上,想来是哪个好心人打了120把他送到了医院。
林致溪动动手指,全身仿若被巨石碾压,痛也痛得很钝,他的记忆慢慢补全、交融、粘合,最后变成黏腻的沼泽。
造物主用一场梦,告诫他这一生只能到此为止。
被子一侧似乎被压住了,林致溪艰难地转头去看,入眼是一张熟悉的侧脸,只是看着,就能让他的眼眶灌满泪水。
宋却舟睡在了他的床边,用一个看上去不太舒服的姿势。
林致溪伸出手,指尖战栗的频率实在太快了,他迫切地想去触碰宋却舟的脸,好确认这不是又一场构造的美梦。但当手指即将碰上肌肤的一瞬,他又停住了,无端的恐慌蔓延过他的心脏,于是这颗心脏又开始疼了,只是剧烈地跳动着,就似能耗尽他仅有的鲜活。
林致溪咬住牙,不让哀鸣从唇齿间溢出。
他缩起手指,想要收回手,宋却舟却若有所觉地醒转,那双深色的眼睛下意识地朝他望来,在看到他是醒着的一霎,宋却舟瞳孔骤缩,以极快的速度起身。
可他大约是用这个变扭的姿态睡太久了,猛然起身令骨骼都发出轻微的响动。林致溪慌张地覆上他的手臂,着急道:“慢点。”
宋却舟反手捉住他的手腕,明显凸出的腕骨让其脸色一沉。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这么瘦的?
他分明只离开了两天,林致溪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宋却舟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胸腔里的怒火,但惊怒般的关切还是从他的表情里初露端倪。
林致溪的脸色很白,几近病态,令宋却舟的心沉甸甸的。他起身,把自己沙发上那件外套拿了过来给人套上免得感冒了,又拿了个柔软的枕头垫在他的后背,让他能靠得舒服点。
做完这一切,宋却舟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神色严肃地盯着林致溪:“我没事,现在我们来聊聊你的问题,小溪,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昏在路边的?”
“我……”林致溪不晓得该怎么说。
他无法跟宋却舟说明是因为所谓的命运。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他的心就仿佛被千刀万剐。
“医生说是因为贫血。”宋却舟认真地看着他,“什么样的贫血会让你昏倒?而且都贫血了,你自己难道没有感觉吗?你是不是又没吃早饭,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吃饭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这还是你跟我说的,结果现在倒好,你自己倒贫血了,还倒在路边,这次是运气好,下次要是别人发现不及时怎么办?”
话越说到后头宋却舟越气,他停顿了一下,让胸口的火稍微平息一些,“林致溪,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
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法在他们相爱之后基本是没有了,宋却舟也很少这么冲他说话,可即便是再生气,话里也全是关心。
这些话落在林致溪的耳畔,他尽力在维系平衡的心境终究是崩塌了。
他哭着说愿意接受命运,可心里头全是痛失所爱的悲鸣,而此时此刻爱人就在面前,那些爱意是何其地振聋发聩,要将他的心也活活震碎。
林致溪再忍不住了,狠狠扑上前,把自己塞进宋却舟的怀抱。
他紧紧地环住宋却舟的脖颈,眼泪一颗一颗地掉落,很快就沾湿了宋却舟的肩。
从啜泣到嚎啕大哭只有几秒钟,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避风港,明了眼前的人会接收他所有的不安、害怕和也许永远也说不了的绝望,所以形象尽失,所以肆无忌惮——他拥抱的姿势实在太像一个溺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