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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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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推移,战事似乎已有定论。
晟国盟军挥师向东,势不可挡,王畿国人逐渐坐不住了。
勤王联军击溃辅政三国之日,城中国人暴动,皆言宫中幼主乃是伪王,要打入王宫拨乱反正。
好在本朝寓兵于国人,夷狄南下,抽调六师以迎击,留居于王畿的国人减少许多,王宫禁卫尚可阻挡。
然而前线再次生变,王畿六师竟如鬼魅般出现在了联军战场,打了一幕出其不意的伏击。
联军方阵虽然乱了一刻,但掌军之人毕竟是孟岂,很快稳下阵型。
唯独闵煜愀然色变。
夷狄南下,拥兵万余,王畿之师又早已没落,岂是那么容易击退的?
而今六师却出现在这里,且看军队之数,似乎并未损伤许多,相比起王师大发神威攻败夷狄,更可能是他们直接放弃了和夷狄交战,绕行而来,先攻联军。
邵奕疯了吗?
倘若夷狄攻入王畿……是真的会烧杀抢掠,倾覆城楼,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想着,他向孟岂道:“不论用上什么手段,尽快击溃王师,而后救护王畿。另调一支轻骑,随我先行。”
这回,是真要勤王了。
只不过他真正惦念的并不是王宫中不知真伪的幼主,而是难以践诺,却又必须践行的丹桂之约。
日夜兼程能有多快?再快的快马也比思念慢了太多。
直至踏入王畿,恰好截阻夷狄。
一支轻骑不过百人,夷狄却是正军,两方兵力悬殊,且夷狄最擅骑兵,相遇便是艰苦卓绝的一战。
狄人凶残,即便他心中所记挂的唯有戚言,也绝不可能放纵夷狄大肆入境,而只带她一人脱身。
如此抵挡了三个日夜。
好在晟国也调集兵马,另行襄助。
大军赶至,接手战局之后,他终于能够赶赴王宫。
王城已经乱成一片,四处都是逃难的人。
连禁军也因无人统领,各自逃散了。
马蹄踏过破败寥落的街市,带起一道烟尘,直至王宫也未曾停歇。
黑马铁蹄跨过宫门,疾驰在宫道之上。
自立朝以来,数百年间从未有人敢纵马于宫道。
闵煜也从未做过如此逾矩之事。
可他实在等不及,哪怕慢下一点,他都要被心中的焦急熬尽耐性。
马蹄声声,终究踏碎了王庭万古不变般的死寂。
过去曾经共居过的宫室,沉重殿门被霍然推开,闵煜几乎是闯了进来,四处找寻,却没有见到半分人影。
他近乎惶恐地出了门,又一间一间地去翻寻。
直到他闯入一间甚为高阔华美的殿堂,在灿金铜鼎之后,终于隐约看见了她的身影。
他张了张口,想要唤她,又怕极了只是错觉下的幻影,于是又急切,又刻意放缓了步伐向她走去。
失了习武之人的沉稳,走得几乎有些踉跄。
那人正在灯下阅一卷竹简,像极了他们在靖王宫中相见的样子。
只是这一回,他没有从她背后用匕首钳制住她,而她也抬起头,笑着看向他。
“终于来了,”她叹道,“等了你许久。”
闵煜有些仓皇地上前,将她抱进怀里。
到这一刻,空荡的心方才落到实处。
他紧了紧手臂:“是我来得太晚。”
戚言也抬手环住他,宽慰道:“不算晚,桂花也还没开。只是我心中惦念国君,既怕你来得太急,无瑕顾及安危,又怕天意弄人,令我见不到你。是以,再晚也能等得,再早也觉得长久。”
闵煜不明白她为什么能用这么冷静的姿态,却说出那样动听的话来,字字都是忐忑难安,句句又都是淡然自持。
而他,却红了眼眶,近乎哽咽。
“你瘦了许多。”他低声说。
她笑着说:“王畿的饭食,甜的太甜,腻的太腻,盐味也重,鲜味过浓。及不上襄国饮食半分半毫,的确吃不惯。”
襄君眼眶更红,却也笑:“说得什么话,天下还有哪里的膳食,能比得上王畿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又是唬他的。
戚言:“何况我记挂国君,难免食不下咽。”
戚言松开他,向后退了些,上上下下端详着他。
“听闻你在归程受了重伤?伤在何处?可曾痊愈?”
闵煜刚下战场,连盔甲也未卸,还尚且沾着殷红的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伤口,还是敌人留下的印记。
“挨了两刀,不重的,只是当场多流了些血,好蒙骗了刺客回去复命。”
戚言的目光刹那染上懊悔,她与他额头相抵:“往后再也不行此险着了。”
闵煜轻笑:“往后即便你再想,我也绝不会再允了。”
天知道他这些日子的煎熬,一万次的后悔自己居然会答应她这么荒唐的想法,甚至忍不住怪罪起先靖王邵奕。
究竟多无能的主公才能把自己谋士养成这副样子,以身入局竟全不当一回事。
他们曾经的境况究竟是有多糟糕?过去戚言跟着他又究竟吃了多少苦?
“以后不必这样了。”他反复道,“世上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也是我糊涂了,怎么会任由你……”
闵煜的盔甲实在坚实,哪怕拥抱也触不到半点暖意。
她捧起他的面颊,拇指轻轻划过他那喋喋不休的嘴唇,是与冷硬盔甲截然不同的柔软温暖。
闵煜的话几乎霎时止住了。
连呼吸都一起停止,有些愣愣地看着她。
戚言觉得着实有趣,便浅笑起来。
闵煜更是被惑住了。
他素来知晓他家戚相是很好看的,第一回见到她的人,无一不被那极盛的容色所慑。
他与戚言相识已久,自以为对她的举止神情早已习惯至极,却仍会为一个笑容轻易夺了神志。
戚言靠近过来,清浅的呼吸撩在他的面颊上,拂起轻微的痒。
可这点痒意远比不上心湖泛起的波澜。
她离他已经很近了,从未有过如此令他心动的距离,只要微微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唇。
那抹艳色令他不期然地想起花瓣,是美丽、娇艳的模样,让他不禁思索,倘若微微用力一些揉捻,是否也会如花瓣那样凋零着渗出汁液?
兴许是他心底实在太紧张,才会漫无边际地想这些不着调的事情,好让自己不那么紧绷。
可他的确慌乱到连呼吸也不敢,生怕换一口气就会将她惊走。
然而即便如此,戚言还是没有真正靠近过来。
在将碰未碰之际,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改变了主意,向后退去。
有凉风挤入两人之间,闵煜又能透过气了。
只是有失落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怎么……忽然、还是退回去了?
原本,她分明是想……亲吻他的。
并来不及深思,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戚言方才退开,他便微微倾身追了上去。
可戚言却侧头躲开了。
这回闵煜是真的措手不及,他近乎惶恐地想,是不是哪里疏漏,惹她生气了?
“戚姑娘?”他极小心,极轻声地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令你不高兴了?”
“确有一事。”戚言煞有介事地点头,神色也十分肃穆。
果然,可究竟的为了什么事?
他们才刚刚相见,哪怕招惹她不快,未免也有些来不及吧?
闵煜有些疑问,又十分谦虚好学地请教:“还请戚相示下?”
戚言垂下眼:“听闻国君良才美质,晟君见之心喜,欲将襄君与王姬婚姻旧事重提,已结两姓之好。”
闵煜睁大眼睛,震惊之后便是震怒:“这是谁传出的谣言?”
戚言看着他。
襄君深吸一口气,努力为自己辩驳:“晟君这话确实提过,可我当即就回绝了,王姬也无有此意。退一万步而言,我与王姬也不熟,怎至于谈婚论嫁?再退一万步而言,襄晟两国仅为勤王而同盟,各有利益,却并不长久,我又何苦给自己绑上这样一位姻亲……”
戚言睇着他,面上一贯的淡然:“国君想得真是深远。”
襄君哽了一下,忽然发觉自己说的好像是细了些,仿佛他真有好好考虑过这门婚事似的。
“没有,我真没有……”襄君简直百口莫辩。
戚言侧过头,看向案上的书简,叹道:“我又何尝不想信任国君,只是我原先听闻君上受伏击以致重伤,从此生死不知。”
“我一度想着,若是国君不在了,我也了无生趣,只是实在放心不下襄国。想着国君倘若有遗愿,也定是不欲襄国群龙无首而亡没,我得留下为国君善后。”
“如此浑浑噩噩了数日,却从邵奕那里听来这样一桩事。一时间大喜大悲,竟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闵煜听得又是心疼,又是咬牙切齿。
邵奕!
他就知道!
若非此人挑拨离间,何至于……
等下——
他听着听着忽然回过味来。
拉着戚言的肩膀,令她重新正对着自己,果然见到那双明眸里浸满了促狭的笑意。
他就说,以戚相对他的信任,怎么可能相信邵奕的鬼话?
松下口气之余,不免有些无奈。
“惯会打趣我。”分明什么都知道。
却是将他惊了一场。
戚言抚着他的头盔:“真是许久不见,我若不来这一场,国君还要自责到几时?那分明是我们共谋,即便有什么错处,也该是你我共担。”
说罢,她向前倾身,真的亲吻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