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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陶桃的故事28 ...


  •   樱颜的面孔陡然变得凶戾阴桀,方才的妩媚娇艳消失无踪,她所在的缤纷世界也一下枯萎,处处阴雾沉沉,百妖嚎狺。
      “那血混了海蚌低贱浑浊的血,我不得不花了漫长的年月来净化那血,结果我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化形也还是化成了那不堪入目的样子,甚至还得顶着那难看之极的蚌壳!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脱离水自由行动,要不就必须藏在蚌壳里,这都是那海蚌的血在作怪!”
      她尖利的声音在相界中回荡着,妖架上干枯的花朵纷纷坠落,陶桃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寒胤瞥她一眼,她笑声顿止,暗道:“这个确实有点好笑,处心积虑换来这个结果……不过若非如此,她大概也不会找上蔺姝。”这么一想却又黯然。
      摇光轻拂衣袖,双手往前一推,黑白相界趁着樱颜失控往前推了几寸,樱颜顿时一笑,脸庞与千花万草一同恢复了颜色,嗔道:“我可不会让你们有机可乘,无论如何,那都过去了,蚌妖银竹与魅妖樱颜,从来也不会是同一只妖。”
      她说完,展开下半张狐皮继续看,片刻后黛眉一扬,“纵行令?有这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这边三人齐齐一惊,陶桃叹道:“糟了,把这个忘了,早知就该将这狐皮毁去。”
      樱颜这时已是喜形于色,“真是天助我也!进了妖域妖力大涨,终于摆脱了那讨厌的蚌壳,我本想出去,却发现妖力越强,穿过结界时反弹越强,我一次次地试,一次次的失败,不得不到处吸收妖力来补充被结界吞噬的妖力……”
      寒胤面如死灰,呆呆瞧着自己被缚紧的双手,摇光见状安慰道:“您原本妖力就没恢复,魅妖如今妖力一骑绝尘,大胜你我,被她种下相术也怪不得您。”
      “对呀,”陶桃道,死马当活马医地把一样东西悄悄塞到摇光衣袖下的手中,“就算没有这相术,她也不会放过我们,不如赶快想想办法。”
      寒胤脸上闪过狠厉之色,抬头望向樱颜,樱颜也正笑颜生晕地瞧着她。
      “原本我以为只能在这妖界里做个万妖之王了,如今有了这纵行令,我岂不是可以纵横往来两界之间,哈哈!”
      她越说越得意,朝着寒胤勾了勾小指,一根绿色的藤枝自寒胤胸口冒出,“把纵行令拿来吧!”
      这本是埋在寒胤意识之中的造相之术,樱颜的指令她无法抵抗,那根绿藤裹着她的鲜血狰狞暴涨,拖着她闪电一般往樱颜急掠而去,寒胤双手上的金丝网缚绳还在陶桃手上,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断开,陶桃被拖着一同飞出黑白相界,重重摔倒在樱颜脚下的草地上。
      摇光刚接过陶桃递来的东西,神思不免轻闪,这时见变故陡生,霍然起身却是迟了一步,刹时之间樱颜已将寒胤擒在手中,一脚踏住陶桃一只手腕,眼眸中满是志得意满之色。
      情况突变,黑白的世界中只剩下摇光一人,红衣猛的激荡起来,银发飞扬,黑与白的颜色扭曲晃荡起来,不过须臾之间,他重新冷静下来,冷冷注视着樱颜。
      樱颜娇媚万状地对他一笑,“纵行令不在寒胤手上,这么说,在你那儿了?”
      摇光不动声色,亦不回答,高挑颀丽的身影赫然站在黑白世界之内,稳如泰山。
      樱颜笑得更娇艳,“早说过你的相术并非没有可乘之机,以为无爱无惧,我就奈何不得你么?太天真了!摇光,我其实很了解你……哎哟!”
      她低头一看,脚踝处莫名被拉开一道血口,被她踏在脚下的陶桃正鬼鬼祟祟的扯着袖子。
      可惜这伤于樱颜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她很宽容地笑了,“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觉得你的脚太碍事。”陶桃收起一支小匕首,把樱颜受伤却又很快愈合的脚踝一推,爬起身来。
      她拍拍身上的草屑,揉了揉红肿的手腕,很诚心地劝樱颜:“你刚那样对他笑没用的,他不会被你迷惑,他瞧你就跟瞧红粉骷髅一样,你对他笑,跟一副裹着枯皮的白骨对他笑是一个样子。”
      樱颜大怒,“你说什么?”
      陶桃赶紧道:“你别生气,他看谁都是这样,所以你如果想要以寒胤和我来威胁他,那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主意,我们的生死他压根儿不放在眼里。”
      樱颜怒容一散,反笑着说道:“真的么?”
      陶桃认真点头,“真的,不信你看他。”
      樱颜朝摇光望去,他果然不为所动,目光虽然仍旧望向这边,但眼神淡薄,不慌不忙,不急不躁,更无一丝关心和担忧,反而显得有些空洞飘忽,似乎完全没把这一切外物放在心上。
      樱颜一时有点疑惑,暗自忖道:难道我看走眼了?不管怎样,先拿到纵行令再说。
      她将寒胤一推,微微闭上双目,喉间轻颤,柔亮清扬的吟唱声又起,她身后的相界缓缓又起了变化,一座座的妖架晃了晃,拔地而起,踩着一地摇落的花枝藤蔓,朝着彩色终结处缓缓走来,行动间骨肉渐丰,一只只擎天立地的妖兽现出身形,凶神恶煞地扬首摆尾,亮出残暴尖利的爪牙。
      “去!把纵行令从他手上抢过来!”樱颜娇笑着下令,蓦地里风云突变,兽声雷雷,三头七臂的蠊猼,喷着火的燎焰,浑身是刺的居暨,九头蛇身的九婴、双翼遮天的大封,一只只不知逝去多少岁月的大妖,在这相界里又恢复了昔日的威风与凶悍,杀气腾腾、前赴后继地对黑白的世界发起攻击。
      暴虐的兽吼天震地骇,穷凶极恶的爪牙刺穿结界,千妖万兽踏破光幕,裹着毁天灭地的大火冲进黑白世界,在距离银狐一丈之处忽然凝结,耀眼的色彩潮水一般由近及远褪去,接着所有冻结的黑白妖影如被烧的纸片一般灰飞烟灭。
      摇光的相界重新结成,岿然不动,漫天的阴云诡雾中他漠然旁观,在没有任何颜色滋润的世界中遗世独立,苍远又孤寂,一如他那颗荒凉苍白的狐心。
      无爱,无欲,也就无忧,无怖,没有弱点,樱颜的相术就没有可乘之机。
      寒胤和陶桃呆呆地望着他,目光极之复杂,似乎既是痛惜,又是庆幸。
      樱颜停止了吟唱,所有的大妖身影顿时停住不动,陶桃哎了一声,“其实哪还有什么纵行令,你不知道吗?那玩意儿用一次就毁掉了,你想出妖域,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樱颜没理她,只是观察着摇光和他的黑白世界,良久,她的眼眸亮开了一线,暗自点头道:“他的相术果然不是无懈可击,几日之前就有了一丝松动,且让我循着这丝松动再试试……”
      她朝陶桃转过脸来,本已沉下来的脸色重又明媚起来,“你这小丫头又在胡说了,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么?”
      “也罢,硬的不管用,那就来点软的试试。”樱颜笑道,轻勾了下手指,她身边一只静止的八足蝎妖动了动,化作半蝎半人的样子,两只巨大的前螯一下拎起陶桃,将她虏到半空,陶桃双足乱蹬,叫道:“早跟你说过没用的,快放我下来!”
      蝎妖的两只螯肢硬如钢铁,紧紧箍在陶桃腰上,她停止了挣扎,轻叹一声,无奈地瞪着樱颜,“他见过我流血,是真的,见过我流很多很多的鲜血,他不在乎的,你别白忙。”
      “那怎么能一样呢?”樱颜道,“流血和有性命危险不是一回事,一旦过了那个临界点,我不信他还这么麻木。”
      那蝎妖高约七八丈,随着樱颜一个指令,高高举起的两只螯肢骤然一放,陶桃一声惊呼,自高空中猛然掉下。被绿藤缚紧的寒胤挣扎着想要扑过去,然而藤蔓却越缚越紧,勒得她双目通红。
      转瞬间陶桃已坠向地面,离地一尺许时蝎妖的几只后足突然伸过来,接住她的身体,紧接着向上一抛,再次用高处的前螯钳住她。
      樱颜朝黑白相界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神色。
      陶桃长发散乱,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恨声道:“你试完了吗?试完了就赶快放我下来,真是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樱颜也不生气,掩唇轻笑道:“有没有用咱们很快就知道了。”说完轻轻一眨眼,蝎妖一只前足伸到陶桃身前,尖刺毫不停顿刺入她左肩,陶桃身子一缩,眼泪一下掉了出来。
      樱颜看向一身红衣的银狐,朱唇轻启,“你的确很厉害,我从没见过哪个人,或者哪只妖,能把这样的魅术下到自己的身上,你也算是魅术一域里的天才了……只是可惜了,我刚说我很了解你,可不是说说而已。在你化银的时候,我催生了你的心魔,所以你心里最在乎最宝贵的东西,我一清二楚。”
      她朝陶桃看了一眼,接着对摇光笑道:“你对自己种下这魅术,她是因,也就是我破这魅术的引,更何况你用的这种魅术并不完整,而且几日之前,就因她而有了一丝破绽……”
      她的声音飘忽起来,柔婉低沉,草原上的清风吹开狞恶妖兽,处处繁花如锦,芬芳飘溢,“摇光啊摇光,醒醒吧,两年了,你不想再摸摸她的脸颊,亲亲她的嘴唇么……”
      “你才醒醒吧!”陶桃突然骂道,“你脑子有病吗?你要喜欢这么对牛弹琴你就弹好了,折磨我干什么?”
      樱颜笑得粲然,“真是对牛弹琴么?陶桃,你转过脸来自己看一看。”
      陶桃咬着嘴唇,颤声道:“有什么好看的!反正我又不在乎他又不爱他,我以前都是骗他的,他早就识破我了。”
      “是么?”樱颜大笑,“那你为什么不敢转过脸来看一看他?”
      “看就看,”陶桃鼓足勇气,转过头朝摇光一望,“我怕什……”
      黑白世界已经萎缩成了小小一方天地,随着摇光轻颤的身子轻轻晃动,尖利的青草像一支支利箭冲破光界,漾着惨绿的光芒扎入他的身体,他怔怔地看着陶桃,眸光柔软,神色又像痛苦又像欢愉。
      陶桃呆了一呆,冲他叫道:“蔺摇光!你也有病么?我口蜜腹剑,阴险狡诈,我对你从来没有过一句真话!我只是把你当做小兔子小狗一般的宠物……”
      黑白的相界剧烈动荡起来,摇光原本艳如血色的红衣颜色一层层淡去,瞧着她的目光缠绵如丝,眼角却渐渐流出两行鲜血,紧接着,身体的七窍中都渐次冒出血来。
      陶桃猛地挣扎起来,“我后来哄着你,不过是觉得你好玩罢了,我贪图你的美色,我只想玩玩就算,你走后我从没找过你……”
      她说着说着流下泪来,突然大声叫道:“你不要这个样子!”
      “哗啦”一声,仅存的一点黑白结界裂成碎片,摇光的红衣已经全部褪去了颜色,他定定地注视着陶桃,眼眸中的神色千变万化,化相之术被破去的反噬来得如此汹涌,他却似乎毫不在乎,任由鲜血汩汩而出,银色的衣衫又重新被染红,比先前更艳。
      她其实没怎么骗过他,那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也不会当真……可这次不是,这次她是真的在骗他,他轻笑着想。
      那晚在苂渊的上空,他看过她的梦境,体味过她的喜悦欢欣,悲伤痛苦,见过她漫山遍野地找他,见过她于寂寂孤灯下凝望着他的东西出神,见过她一人抱着膝头坐在燕羽山的紫藤花架下……他又怎么会相信她呢……

      寒胤泪流满面,只有樱颜的笑声回荡在相界之中,五光十色的绚烂淹没了天地,青草开出残忍的花朵,摇光支撑不住身体,单膝跪在草地上,痛苦地捂住心口。
      陶桃不再出声,只泪眼朦胧地凝望着他,他的目光也牢牢地沾住她,经脉一寸寸破裂,狐心上的裂缝一丝丝翕开,他运转着最后一点妖力,勉力去护住。他必须坚持,他想,果真如樱颜所说,此刻的他很想再摸一摸她的脸颊,再亲一亲她的嘴唇……
      蝎妖带着倒刺的蛰尾扬起,立到了陶桃面前,陶桃闭上眼睛。
      “不——”摇光浑身颤抖,匍匐于地,一点点挣扎着朝前爬去,鲜血晕染了草地,血泊滋养了花朵,罂粟一般的艳。
      樱颜冷眼瞧着,居高临下地说道:“这就是被魅术反噬的下场。魅术越强,反噬就越烈,啧啧,这么多的银狐血,可惜我现在用不到了……把纵行令给我,我可以考虑满足你死前的那个愿望。”
      摇光停了下来,无法抗拒这种诱惑。两年了,他用化相之术把自己的爱抽离出来,这两年他果真没有痛苦,没有忧惧,但也像行尸走肉,活的只剩下责任。如今相术解了,爱回来了,能靠近她,带着强烈的爱和痛去死,于他来说真是一种幸运。
      此时化为银狐的寒胤突然啸唳一声,尖利的爪子终于扯破了身上的藤蔓,几下把金丝网脱开,随后化爪为刃,毫不犹豫朝自己胸口插下,狐血喷薄而出,银狐张口喷出一口心头血,喝了一声“破!”
      相界刹时开始收缩,除了陶桃和血泊中两只银狐,所有的影像开始扭曲,随后突然汇聚于一线,消失于橙红色的光晕中,动荡过后,妖冢还是那副模样,石头上搁着狐皮,另一块石头边靠着陶桃的兽骨拐杖。
      随着蝎妖的消失,陶桃自高空坠落,寒胤拼尽全力滚了一滚,狐尾散开化作一张宽厚的软垫,堪堪接住她的身子,陶桃顾不得查看自己的伤势,急忙自衣兜内摸出一枚药丸,塞进寒胤口中。
      接着,她转头,跌跌撞撞向摇光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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