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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六博 ...

  •   偏厅外花园里发生的事,被人匆忙传到了后院老将军处。
      霍起英酒也不喝了,出了茶室就往前头走。

      “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小丫头,跑到我霍府来胡闹。”霍起英撇撇嘴,侧头扫了一眼桓岫,“我身上有味儿么?”
      桓岫笑笑:“不重。老将军若是担心,又何必偷摸着去喝酒。”
      “不喝不成。三天不喝,骨头就痒,心里想得很。”

      一老一少出了后院,霍起英走在前面,桓岫就跟在后头,不远不近,一边谈天一边朝偏厅走。
      还没进花园,风便挟着脂粉与花香,拂过面来。
      霍起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我这老鼻子快被熏掉了。”
      桓岫也没有走近,闻声笑了笑:“老将军八十大寿,跟着来的女眷自然不少。”

      他说着看向园中围满了人的水榭。棋局设在水榭内,娘子夫人们里里外外绕了几圈,连最里头博弈的二人也给挡住了。直到上了偏厅二楼,这才从上头看清了被围在中间的宋拂。
      “他们在做什么?”招来碧玺,霍起英指了指水榭问道。
      “是六博棋。”碧玺道,“那位薛家小娘子说要与宋娘子比试,输了就向十六娘道歉。”
      霍起英顿时诧异:“六博棋?嘿,还有孩子会六博棋?”

      所有六博棋,是曾经一度非常盛行的古代棋戏,通常由两人玩,彼此各有六枚棋子,一枚名“枭”,余下五枚则叫“散”。早年,六博棋一度曾在世上享有极高的地位,宫中曾设有博侍诏宫,民间还出现了不少专门研究六博棋的文人。
      然而六博棋有兴也有衰,到今世,已经几乎失传。会下六博棋,擅下六博棋的,不过寥寥几人。存世的六博棋棋盘棋具,也都成了藏品。
      因此,薛芃芃一说比试六博棋,夫人娘子们都吃了一惊。就是霍起英,也觉得诧异极了。

      “那宋娘子,是输还是赢?”桓岫远远地看着。
      宋拂就坐在石桌一侧,一手放在桌上,一手随着薛芃芃的举棋不定,轻轻敲着桌面。
      她身上穿的那一身,与周边的娘子夫人们相比而言,的确显得过于寻常了。然而眉眼间的闲情,却教人只看得到她的自信。
      与她对弈的小娘子,咬着嘴唇,犹豫该将手中的棋子滑到哪处。

      碧玺掩唇一笑:“自然是赢了。”
      霍起英道:“赢了怎么还在下?”
      “宋娘子赢了头局,可薛家小娘子不肯认输,定要说娘子是凑巧,便有下了第二局。可惜这第二局也是宋娘子赢。这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老太爷与郎君这会儿看到的,已经是宋娘子陪着下的第四局了。”
      “嘿,还带反悔的……”

      霍起英正说着话,水榭当中哗然,似乎是宋拂又赢了一局。十六娘得意的声音当即从水榭中传了出来:“你看!这都第四局了,还是宋姐姐赢,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向我道歉吧!”
      她喊得激动,声音扯开,听着都有些哑了。
      “我不认!一定是凑巧的!”
      “凑巧什么!一局是凑巧,两局是凑巧,这都第四局了,是不是只有你赢了才是凭真本事,谁都不许赢,只有你能赢!”

      十六娘扯开嗓子的时候,吵架的功夫也是与薛芃芃不逞多让的。霍起英啧了啧舌头,非但不觉得这小辈没规矩,反倒是赞赏了两句。
      桓岫看着仍旧坐在石桌旁的宋拂,她始终看着棋盘,手指在面前的“枭”上来回摩挲。
      “那就再来一局吧。”

      “碧玺,这是谁家的女眷?”
      水榭里,棋局继续。霍起英看了一会儿又问。方才碧玺说了句薛家,可薛是大姓,但是安西都护府内,姓薛的官家就不止三家,他们的女眷他是一个也认不出。
      碧玺答:“那位是薛毅薛县公的孙女。”

      “薛毅?”空气中混杂着脂粉气味,霍起英打了几个喷嚏,转身看向桓岫,“薛毅不是临殷薛家那个老小子吗?当初和桓府联姻,结果看永安桓府蒙难,怕受牵连,就塞了个代嫁的婢女给你,然后举家跑了的薛家?”
      他话音刚落,就见桓岫淡然的脸上,神色终于微微有了变化。
      “是薛家。”桓岫道,“曾与桓府有过婚事的,的确就是他们,临殷薛家。”

      霍起英忽然转过身来,骂道:“果真是他们!你老桓家的人也都是糊涂的,与谁定亲不好,竟是与这样一家子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之徒结亲家。到头来,婚事没结成,还叫你在永安做了这么多年的笑话!我看薛毅那老小子也是老糊涂了!”

      桓岫点头:“的确是糊涂了。以桓府的门第,何尝不能有更好的选择,偏偏就看中了薛家。不过出了个县公,又出了个县主罢了,还不至于有这么嚣张的底气。”
      “既然知道,你又为何至今仍不肯娶妻?”霍起英背着手,皱眉看向桓岫。
      “桓某已有发妻。”

      “胡闹!”霍起英冷哼一声,“你那发妻连婚书都无,且还是被薛家捏着卖身契的婢女。当年因为你执意要留下那个婢女,被你父亲打得重伤在身,只能趴在床上。可结果呢,转眼她就没了踪影,指不定就是抛下你走了。而且不是说,人已经死了么?”
      他顿了顿,指向愁眉不展的薛芃芃:“如果还活着,你不妨问问这小娘子,她们薛家可还能找到那个叫宝音的婢女!”

      桓岫不说话,霍起英心里很是不高兴。
      转头去看水榭,见宋拂这一局下得尤其小心,忍不住往她脸上多看了几眼:“宝音这个名字,是不是叫这个的小丫头,命都不好?”
      霍起英想至此,口中叹息:“其实仔细想想,虞家二娘也叫这个名字,可惜……”

      这本不是该说的话,碧玺匆忙咳嗽两声,唤回霍起英的神思,那差一点就说出口的话当即被咽了回去。
      桓岫忽的一笑,问:“既然老将军也知道,当年虞家被满门抄斩,侥幸逃过一劫的虞家次女也叫宝音,那为何此宝音就不能是彼宝音?”
      霍起英一愣,瞪圆了眼睛,扬手在空气中挥舞:“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若是宝音那丫头在薛家吃过这等苦头,我非要薛家好看不可!”

      桓岫不语,心底却是放了一放。
      霍起英虽有一世英名,可武人多耿直,没有那么多的心机,稍不留意就能叫他套出话来。

      霍起英性子直,可并不笨,当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即住了嘴。只拧着眉头继续看那怎么也看不懂的六博棋,眼角一下一下地瞥着桓岫。
      桓岫站了不少时候,直到看见宋拂下意识地捋过鬓发,将棋盘上被杀得七零八落的棋往前推了最后几步,水榭中终于传来了薛芃芃心满意足地喊声。

      “我赢了!”
      他听到那个薛芃芃在喊。
      “我赢了!我赢了!”
      “你赢什么,明明是宋姐姐让了你,你也好意思高兴!”

      吵作一团的水榭已经不足以吸引桓岫全部的主意。他静静地看着宋拂,她丝毫没有因为输棋而灰败的脸上,藏着淡淡的笑,眼底是让他觉得熟悉却又陌生的温柔。
      当年,他趴在床上,半身被打得鲜血淋漓,那个孩子就跪在他的床边,明明哭得眼睛都肿了,却还柔声柔气地安慰他。然后等他疼得睡着了,再醒来后,屋子里便再没了她的痕迹。
      她吝啬地连最后一件能让他回忆的物件,都是他翻箱倒柜,最后从角落里摸出来的。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挨了打,等伤好后再努力一把,这次一定能护住她。
      现实却打了他重重一个耳光——
      他还是再次弄丢了她。
      这一次,一丢就是将近十年。

      直到遇见宋拂,看到她偷偷让棋时捋鬓发的小动作,还有那最熟悉不过的棋路,那张在他心里几乎模糊的脸,终于一点一点拼凑出了最完整的模样。
      宝音不擅动心思,一动心思,就会忍不住去摸鬓发。他那时候当她还小,养成了习惯不好,还曾亲自拿着戒尺教了她许久。
      六博棋也是他教的。
      她自小擅记事,棋局棋路一看就能记下,然后反复推敲、学习,最后化作自己的东西。可她总是输给他,时间久了,他偶尔也会偷偷输上一两局,只想看她开心地多吃两块糕点……

      可后来,谁都说她已经死了,甚至连面目全非的尸体都曾运到他的面前,让他辨认。
      可他始终相信,人还活着,只是不知去了何处。
      先前,他还只是有一丝怀疑,到如今,三分怀疑成了九分,他甚至想要冲进水榭,问宋拂一声“你可是宝音”。

      但是,她会承认么?
      又或者,也许她根本就不是呢?

      “耍什么赖皮!现在是我赢了,她就该听我的!”
      “你才耍赖皮!是谁输了四局还不忍认输的!”
      “你算什么东西!我阿爷是县公,阿姐是云阳县主,我姐夫可是军器监!”
      “我家老祖宗还是一品大将军!”

      十六娘还在和薛芃芃吵得不可开交。
      娘子夫人们劝了许久,只拦下了差点打作一团的两人,却没劝得两人闭嘴。文氏被吵得头疼,还是身旁的夫人扶着这才没昏过去。

      “嗯。愿赌服输。”
      宋拂忽的道,命人将石桌上的棋盘仔细收好。
      “这六博棋是薛家小娘子带来的,东西还记得收好。”她起身,拍拍身上的褶子,看向薛芃芃,“小娘子先前既然说了,输了就道歉,那就先请小娘子同十六娘郑重地说上四局对不起。”
      薛芃芃张嘴就要反驳,宋拂毫不客气地抢断她的话:“至于方才我输的这一局,也是一样。既然我输了,那就看小娘子要如何。”

      顾不上道歉,薛芃芃张嘴就喊:“好!那我要你今天就在这伺候我,直到我满意为止!”
      文氏眼皮一跳,眉头顿时拧了起来:“胡……”
      宋拂安抚地看了看文氏,对薛芃芃笑道:“小娘子可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
      薛家似乎并无女性长辈到府祝寿,这才直到此刻都无人出来为薛芃芃说上话。旁的夫人们方才在偏厅内,都已经知道了宋拂的身份,如今见薛芃芃这副模样,竟因着刚刚骄纵吵闹的事,谁也不愿开口。
      宋拂笑了笑:“薛小娘子,我这辈子只伺候两种人,一是家人,二……”她笑得愉快,“这二嘛,就是死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六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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