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
-
我不知道在那看了他多久，他是我家的邻居林家的大哥哥，我们是一个村的，这个村也很小，我知道他一定觉得我土土的，他都不大爱搭理我，他对别人就很好，比如我的小同学香花、另一边邻居那个小妹妹梅子之类的，他对那些小姑娘都很好，小女孩喜欢长得帅脾气好的大哥哥，都爱粘着他，问这问那——
“东哲哥哥，这题怎么写呀？”
“东哲哥哥，今天有空吗？”
“东哲哥哥，你的衣服。”
我也想找个话题凑凑近乎，毕竟我是很喜欢林东哲的，按辈分来说他确实是哥哥，其实他比我大七岁，作为哥哥而言，可能太大了，所以我找不到话题和他凑近乎，我知道得也少，人又傻乎乎的，不聪明，但我还是知道我喜欢他，虽然他没和我说过几次话。
我们周家和林家住得近，低头不见抬头见，碰见了，就算没话说也得挤两句。
但通常都是他先勉强地和我打招呼。
“小泯，出门玩呢？”他嘴角抿出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
“……嗯。”我低头看石子儿。
我实在不好意思和他说话呀，他太好了，我都不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喜欢他的，也说不出我喜欢他哪一点，指不定我刚出生的时候，他正好站旁边，我第一眼看见，把他认成我妈了。
是的，我喜欢他，但不是像村长家儿子阿亮喜欢漂亮男孩子那样的感情，至多至多是喜欢邻家大哥哥的那种儒慕，儒慕这个词是今天课堂上新教的。
对，我知道阿亮喜欢漂亮男孩子，阿亮和我关系还不错，有一天他说他喜欢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特地告诉我这件事，但是觉得挺开心的，本来，被人喜欢当然是件开心的事情，但是阿亮说他是想要牵手亲嘴的那种喜欢，我就没答应，阿亮也点点头，我们就做了朋友，不带亲嘴的那种，但阿亮老喜欢牵我手，嗯，主要是牵手指，他特别喜欢摸人手指，他说我手指又细又白，骨头摸得特清楚。
起先我不大明白，说不准是不明白什么，是不明白阿亮为什么不去喜欢漂亮女孩子，还是他为什么喜欢男孩子，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对，后来我想着想着觉得没什么可想的，就像我喜欢东哲哥一样，没什么理由，也不需要特别想出个借口当理由。
有天阿亮牵着我手说带我出去玩儿，他带着我就去了田里逮了会儿蛐蛐儿，累了我坐田垄上，他靠过来问可不可以亲个嘴，我有点懵，怎么就能亲嘴呢，可是亲一下好像也不会怎么样，我累了脑子又不清楚，人还傻，没反应过来。
阿亮当我不反对，靠过来要亲了，东哲哥突然从田里钻出来，一拳打歪阿亮半张脸，我脑子不清楚，还坐田垄上呢，抬头看了看东哲哥，他抿出恰到好处的微笑冲我伸出手。
阿亮整个人栽田里，动也不动，不知道是不想动还是不敢动，我也不知道区别在哪儿。
我低头打量着阿亮又脏又破的小白背心，头顶被挺用力揉了两下，手掌心的炙热压在我头顶心上，我抬不起来头，只好眨了眨眼。
“小泯，跟我回家。”
东哲哥力气真大，我从来不知道，温良恭谨的东哲哥力气快和水牛一样大。他一伸手，把我整个提溜起来，我就这么好像整个人半悬空似的，飘飘忽忽地被东哲哥牵回家，半路他拔了株狗尾巴□□耳朵后面，毛茸茸，刺人，一下下刮在我额角上，忒难受，我就把它取下来，拿在左手上。
狗尾巴草在小风里晃呀晃呀的，我一直盯着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得家。
没过几年，东哲哥离开了小村，小香花说东哲哥到县城上学去了，他家人也走了说是投奔亲戚。又过了几年，县城里上学的小香花放假回家，说东哲哥考大学啦，考到城里头了。
总之，我也不知道过了几年，东哲哥没回过小村，不过我还是没忘记他长什么样，他五官轮廓都好好地按在脸上，因为我藏了一张东哲哥的小照片，还是那时候我托阿亮帮我暗地寻来的小照片。
我仔细问了小香花，香花有点不情愿地说东哲哥考去了C城医大。
C城。
我模模糊糊好像记住了什么，我人傻脑子不清楚，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阿亮被东哲哥打了之后，好几段时间没找我玩，只是断断续续地接触上，东哲哥走了，阿亮又和从前一样和我凑一块，不过他再也没提什么亲嘴的事儿，我没问他被打之后的事儿，我总觉得他被打我好好的，心里有点愧疚的情绪。
有一次，他扯着他的小背心当扇子扇凉风，转头看我，像是突然惊醒，说：“林东哲这人太狠。”
我盯着望他左脸一块深色的疤，点点头。
那天晚上我才想起来他说的可能还是他被东哲哥打的那事。
我读了中学，好好读了，梅子他妈夸我读书厉害，成绩不错，香花回来有时候带着题目问我，我也勉勉强能答上。高考，我考了个不错的分数，要选上什么学校，我翻了两三页纸，脑子也不大清楚，迷迷糊糊就填了C城医大。
我不知道原来我们周家在C城有亲戚，我爹妈跟那头亲戚说好，这头就把我送过去，那户是家有钱亲戚，人可能也不错，正好在C城医大附近有套空房子让我住。
我们周家说实话不穷，也许在村里不算穷，但在城里可不一样，随便喝顿茶都能把我整个人卖出去还不够，城里住着学着都有套好像很繁琐的手续，亲戚人不错，帮我一一办好了，我不用在大学宿舍住，省下了一笔住宿的钱。
我有点记不清进C城医大的原因，但我知道我喜欢东哲哥，香花说东哲哥在这里读书。
我踩过的路，看过的天空，坐着的椅子，伏过的书桌，翻开的书页，都可能是东哲哥在另一段时光里经过的，我傻乎乎的，感觉有点高兴。
我听学校里的人提起过东哲哥，有学生也有老师，可能是老师，总之我有点分不清，我脑子不清楚。
他们说：“林东哲，聪明，成绩优秀。”
他们说：“林东哲能干，肯吃苦。”
他们说：“林东哲，可惜。”
可惜？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又说：“林东哲失踪，再没人见过。”
哦。
东哲哥去了哪里呢？我在村里的时候，他来了城里头，我在城里头了，他又跑去村里了吗？我趴在教室里，头重，有点累。
这里是解剖楼的教室，教室小，也没人，需要钥匙打开。我人有点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点动静我都得呆老久，书更是看不进去了。学姐也有这个毛病，她把教室钥匙给我，嘱咐我不要让钥匙给别人拿跑，我点点头，学姐笑得好看，假睫毛在风中摇曳。
解剖楼教室安静、凉快，有点小，教室前面放等高的人体模型、骨架之类。
我喜欢一个展示肌结构的人体模型，那结构特别清楚好辨认，最主要的，是挺好看，虽然看不出有皮的时候长什么样，但我觉着就是好看。
我喜欢端着书对模型上的结构，我人傻光看书记不清，什么臂肌背肌，里三层外三层。
我蹲着地上，捧着书对模型上的小腿肌，不知道想什么分神，想站起来的时候蹲麻了，一晃撞桌腿上，胳膊下意识挥着想保持平衡，也不知道挥哪儿去划拉了一长条口子，血淋淋地有点儿喷出来的意思，估计都溅我最喜欢的模型上去了。
我叉着腿一屁股坐地上，端着胳膊，眼睛盯着血淋淋的口子上背起了前臂肌，有一块愣是想不起来，低着头傻了老久。
头顶落了点重量，突然被挺用力揉了两下，手掌心的炙热压在我头顶心上，我抬不起来头，只好又眨了眨眼。
我眼前的教室地面上，两只光溜溜的脚掌，没穿鞋和袜子，连皮肤都没有，肌肉包着骨骼，穿梭着血管神经，我看着有点眼熟，想了想，没想出来被一把提溜起来。
哦，怪不得熟悉，是我喜欢的模型，它为什么动了呢？我又有点不清楚我不明白的是什么，是不明白它为什么能动，还是为什么是它动呢？
它脸上，浑身和我平时盯着它对书上结构没什么不同，我有点懵，它嘴角肌肉好像抿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正对着我。
“小泯。”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章
